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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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鸢一现云梦散,还请萧郎早忘怀(上)


      一路北去,北胡虽未将战火烧至夏国南境,可仓皇逃难的难民仍像受惊不安的林鸟、乌泱泱一股劲儿往并州涌去。

      从过齐夏边境开始,这夏国南逃的难民就没见停止过,本以为到了夏国国都会好一点,没曾想到,都城中慌乱更甚。

      抱着细软、拖家带口出城的人,就如城外奔腾不息的黑水河从未断过,送着前方最新战报的信使、快马加鞭而来,如孤鱼一条逆水而上,一人一马一喊一啸,奋力向前,才勉强冲出一条被人流拥挤、包裹得密不透风的窄路,艰难入了城。

      城墙上是不断集结的守城军队,往来慌乱却秩序井然,做着与北胡最后殊死一战的准备,而北胡铁骑尚未兵临城下,城中百姓却好似已看见国已无望,纷纷弃城而逃,毕竟方北城、墨骓城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

      叶寒坐在马车中,看着大开的城门、不断涌出的逃难夏民,惊心不已,但更是难以相信。宁致远并非无能之辈,夏国虽弱,但北胡亦强不到哪里去,怎会败到此种地步。

      即便真不幸如此,眼看山河破碎子民流离,宁致远他怎么还坐得住,写下一封归降书、求青川出兵夏国有这么难吗?这可是他父亲兄长,乃至是他耗尽毕生心血、都想要守护的家与国呀!

      叶寒真不知他在固执着什么,国都快亡了,命都快没了,那所谓的尊严还有那么重要吗?

      最终,叶寒一行没有入这混乱不堪、即将被攻破的夏国都城,定安公主率人先赶到,将他们安置在城外灵雾山的一处幽静别庄中。

      短短不过几十里,便犹如隔开了两重天地,青波水烟,黛瓦乌墙,有绿枝摇梦影,有红枫戏秋千,

      可惜她来的不是时候,见不到屋外那一弯新月下、老梨树梨花溶溶之春景,倒是乌枝摇挂着几个新黄渐白的秋梨,可勉强弥补这一遗憾。

      不见狼烟,狼烟随时可四起;不闻战鼓声响,虎狼随时可至。这远避深山中、偷来的一份闲适,可说是一种奢侈,但更像一种自欺欺人的掩耳盗铃,叶寒身居其中,却享受不了半分踏实心安。

      山中秋夜凉,燎沉香,沏新茶,静听屋外叶摇风呼啸,暖室席间案桌对坐,叶寒静静打量着对面素手执壶、专心沏茶的雍容女子。

      壶嘴低垂凤凰三点头,敬客毕;沸水一浇白烟起,封壶蕴香;茶夹分杯,有闻香品茗;玉液回春落公道,公道杯散入闻香,斟茶七分满,奉茶请客品。

      叶寒不懂茶道之雅致精妙,只觉对方沏茶动作、行云流水轻缓不急,若兰浆轻拨绿水、四面芙蓉开来,看着已是一种享受,此茶道技艺、非人间三五载便可成,一看就是下过一番苦功夫。

      落罢茶具,净手拭干,定安公主温婉轻笑,询问道:“我沏的茶,可还好?”

      “入口清苦,略有回甘,挺好喝的。”叶寒如实回道,她并非精通茶艺之人,提不出多少见解,只能品出一两丝茶水滋味。

      定安公主听后浅浅生笑,她生来便是天家人,重重宫墙隔开的家,亲人间自是疏离少情,当着面说的话都要撩开几层纱、才能窥见其真意,

      而来了夏宫后,人心更是曲折回环,少有能碰见像叶寒这般、说话直接的爽快人,心里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喜欢。

      “这是灵雾山特产的龙绞嵌茶,叶蔓细窄煎炒之后若龙须绞织,虽形态不佳,但胜在其味有苦尽甘来之妙,颇受国主喜欢,每日都爱饮上一杯。”

      茶刚入口,可叶寒听着定安公主说的话,顿时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含在口中一会儿才默默咽下,淡笑说道:

      “可惜我不懂茶,喝茶也只为图个解渴,品不出其中滋味,倒是白白浪费了定安公主一番美意。”

      定安公主看着叶寒脸上、蓦然生起一抹怀旧之色,温婉淡笑间含着几丝淡淡的伤感,

      “说起品茶,你比我那五弟懂多了。再好的茶,味再好,于他也不过是平淡无奇之物,世间事与人对他,亦如此般。”

      “公主说笑了。您是青……王爷的亲姐姐,怎会是平淡无奇的旁人。他前段时间也是军政繁忙,这才误了您送来的求救信。我这次来王爷还特地嘱咐我,让我向您赔个不是,还望您莫见怪。”

      二十三封求救信一封未拆,一封未回,面对定安公主,叶寒也只能硬着头皮、打着圆场。

      长居深宫中的人,是人话鬼话,是好意是恶意,一听便能听清其中意,定安公主对叶寒心下感激,豁达笑道:

      “弟妹,你也不用安慰我。当年瑾妃娘娘去世没多久,五弟就被父皇送出了宫,一隔多年姐弟情淡,我之于他,不过是一个流着相同血缘的陌生人罢了。

      其实他不愿出兵帮我救夏国,我也能理解,当年瑾妃娘娘一夕之间突然暴毙,全皇宫上下、人人都明白此事与皇后脱不了关系,

      可奈何皇后强势、惧于盛威,谁也不敢为瑾妃鸣一声冤,即便我母亲贵为贵妃,亦选择缄默不语、明哲保身,所以五弟现在不愿帮我,也是应该的,怪不了谁。”

      原以为青川不愿出兵夏国、只是碍于盟约之制约,没曾想到还有这层前尘旧事之缘故,定安公主如此坦诚说出,叶寒也省去了为青川找借口的麻烦,如是也好。

      “弟妹,五弟可曾与你提及过瑾妃娘娘?”

      对面雍容华贵的一国之母,突然若寻常姑嫂间,与她拉起了家常,叶寒有些不适应,不知定安公主是何意,只好顺着话,轻摇下头回道:“王爷不爱提及已往之事,对他母亲,也很少说起。”

      定安公主明了浅笑,似有遗憾也似有怀念,“若瑾妃娘娘还在世,你见到她一定也会喜欢她。”

      “我听人说过,瑾妃娘娘长得很是好看。”叶寒说道。

      定安公主浅浅摇头,未亲眼见过瑾妃容颜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懂瑾妃倾国之美,“出嫁前,我曾与五弟见过一面,他的容貌多来自瑾妃娘娘,虽有相似,却不足瑾妃娘娘七分倾城色。

      当年皇宫之中,无论是皇族贵戚、还是奴仆宫女,甚至是那些嫉恨她的妃嫔,只要瑾妃娘娘出现,都还是会忍不住看上她几眼。

      我记得瑾妃娘娘刚怀上五弟时,恰逢她的生辰,父皇给她办了好大一场生辰宴,我当时年小爱玩闹,不小心跌倒在地,是瑾妃娘娘将我抱了起来,冲我轻柔一笑,

      当时别说是我一个小孩,乃至在场的人都看痴了,后来我还闹着要瑾妃娘娘当我的娘亲,气得我母妃好几天都不理我。”

      瑾妃,青川的母亲,她素未谋面的婆婆,一个永远活在他人口中的绝世美人,岁月抹去她在世上的痕迹、只能经人口口相传,一点一点却慢慢成了后世、一绮丽华绝的神话传奇,后人也只能从他人口中的只字片语中、想象着她的容颜是何等倾城倾国。

      “可惜,红颜多是薄命,瑾妃娘娘一走,父皇的心也死了,没过几年也跟着走了,五弟也被送出了宫,然后皇后成了如今的太后,太子成了新皇。

      宫中年年有新人笑,可从那以后,我却再也没见过一个如瑾妃般的绝代美人,也再也没有一个如瑾妃般的温柔女人,会抱起跌倒、哭闹不止的我。”

      是怀念,是遗憾,定安公主说不出自己心中复杂不堪的难受。

      其实,她并没有对叶寒说尽实话,瑾妃于她不仅仅是一容颜绝代的美人而已,而是在宫规繁苛、生母古板的灰白童年里,唯一少有的一抹温暖色彩。

      是瑾妃如母亲般、亲手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轻声哄着她,给她擦去满脸的眼泪鼻涕,还一勺一勺喂着她、吃着香甜柔嫩的羊奶羹,

      而这恰恰是她身为贵妃的生母、最不屑做的事,可她却做了,还做得这么好,虽然只有一次,却温暖了她整个枯燥清冷的童年,让她铭记在心了一辈子。

      山间早秋小院中,因一场战事而无意相见的两个女人,不谈即将来临的战火纷飞、生灵涂炭,却口口说着一早已作古的绝世美人,叶寒琢磨不透定安公主今夜是何意:

      一经历战乱数载眼界格局高于常人的一国之母,怎会无端与她拉起家常,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句心里话,其实我挺羡慕瑾妃娘娘的,虽然她不幸早逝,却让父皇为她钟情一生,将所有的情深都赋予她一人,甚至是为了她,宁愿舍了江山皇位,义无反顾赴了黄泉。”

      定安公主幽幽说着,言语神情说不出的羡慕之色,目光浅浅一移,望向对面含笑的恬静女子,双眼清明若水、不含世忧,一看就是被自家夫君用心呵护好的,羡慕之余心中颇有动容,

      “我也羡慕你,我那五弟天生是个凉薄寡情的性子,却为了你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触怒皇兄也要娶你为妻,可见他心里是真真有你,不像我……”

      突然生了几分悲凉的话,落寞如深夜摇曳的灯花,一如深宫中、彻夜孤坐到天明的可怜女人,

      “……自我嫁给国主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我不是他想娶的那个人,而他亦不是我想嫁的那个良婿。

      我与他不过是两国联姻的牺牲品,无奈被绑在一起束缚一生,最多相敬如宾过完一辈子就行了。可当我与国主相处越久、了解越深,我就越发敬佩这个男人!”

      深宫花寂寞,南风可解愁,叶寒看着对面轻愁散去的雍容女人,看着她说起宁致远时的神采奕奕,颇是似曾相识,这可不就是与宁致远初落情网时的自己吗?

      定安公主继续说着,目光比何时都来得坚定,“蛮夷作乱,他亲上战场御境杀敌;国境被占,他一寸一寸收复山河;百姓颠沛流离失所,他建城郭安民,轻徭薄赋休养生息。

      我亲眼看看这个男人的不易与无奈,坚毅与不屈,看着他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竭尽心力所作的一切,日夜操劳、生生熬白了头,亦无怨无悔。

      这样一个为国为民、尽心尽力的男人,我赫连敏,怎能不生仰慕敬佩!”

      突然间叶寒觉得自己想错了,是她格局太小,错把定安公主也看得太过狭窄:

      夏国战乱频繁朝不保夕,她与宁致远多年同甘共苦,看尽人世沧桑,她早已把个人情思、女儿情长放下,她与宁致远并肩前行,同求的是这夏国三千里锦绣山河、战火不再,同期盼的是夏国境内的千万百姓、重得安宁。

      生为北齐帝姬,定安公主是骄傲的,可身为夏国国母,她又是可怜的,“当年瑾妃娘娘之事,我知道我无颜见五弟,更无颜请他出兵救夏国,当我写下第一封求救信时,我便知道他不会帮我。可是弟妹……”

      说到这儿,定安公主突然看向叶寒,如花容颜未老,眼中却沧桑早生,“……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次北胡来犯来得太急太蹊跷,全挑守卫薄弱的地方进攻,打得夏国措手不及无力可还。

      我也求过皇兄,可皇兄病弱,朝政被吴王兄和越王兄把持,根本不会救夏国,放眼天下,能救夏国的也就只有五弟了!若非万般无奈,我也不会恬不知耻、一次次写下求救信,求五弟出兵救夏国。”

      女人无奈,战乱之中的女人更是无奈,她是,定安公主也是,叶寒感同身受,安慰道:“定安公主您多虑了,王爷并非心窄记仇之人,王爷不肯出兵夏国,我想,您也是清楚他其中的为难。

      所以这次我前来夏国,为的就是先与夏国主见上一面,详谈夏国归顺北齐之事。只要夏国的归顺书入了北齐,王爷便有了出兵之由,可名正言顺助夏国驱除北胡,还夏国一个清平安宁。”

      叶寒不傻,方才定安公主说了这么多前尘往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的不就是要她的一个保证,求的不就是青川肯出兵救夏国的一个安心。

      如今,她的底牌已亮,她想定安公主已然得了一半心安,而剩下的一半,就是那还未拿到的夏国归顺书了。

      “如此……也好!”

      夏国之疾,沉疴难愈新病又袭,长夜寒风啸啸中,北胡铁骑不知又向国都前行了多少里,国将不保家之难安,入齐归顺无疑是最好、也是最后一条出路。

      挣扎求存多年,她与国主早已想通,只要夏国硝烟止、百姓安平乐,这一国之主、一国之后不当也没什么大不了。

      沉香烟烬处,夜深人散,桌案上的龙绞甘茶早作凉,一口落喉,寒压了苦,胸腔一片沁凉之中、甘甜备增,叶寒却浅尝一口、寥寥放下,没了兴致。

      宁致远与定安公主为夏国辛苦、操劳多年,饮一杯龙绞甘茶,品余生之苦尽甘来、自是应当,而她却正相反,她来夏国这事、即便能瞒得了青川一时,也瞒不了他一世。

      当青川知晓后,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所以这龙绞甘茶,还是少喝为好,以免这苦突然窜进了口中之时,她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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