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旧时南平旧时梦,今时并州今时风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日日担忧之事,竟然真让她一语中的。

      一日,雪久落不停,满天乌云可压城中,花折梅还是一袭鲜红长衣、破雪踏风而来,带着一身风霜,慌忙推门而入,说是奉青川的命令,要带她离并州城,暂时躲避战乱。

      花折梅刚说完,常嬷嬷已手脚麻利、拿过厚衣裘服给她披上,身边丫鬟婆子也开始连忙收拾着东西、一一搬至后院马车中,一切有条不紊,好像早已演练过一般。

      被扶着上了马车,叶寒掀起帘来,追问着站在车外的花折梅,“花折梅,我们到底要去哪儿?青川呢?他让我出城躲避,可还让你带了什么话?”

      刚经历完一场恶战,花折梅有些不愿说话,但见叶寒着急不下的样子,还是捡着好话回了一句,

      “大战将至,青川恐并州城乱,所以派我护送你去城外乡下的庄子、静养生产。等仗打完了,青川自会来接你回城。”

      后褚一战紧接一战,花折梅腾不出多余的时间、向叶寒耐心解释,送完叶寒他还得快马加鞭赶回军营,齐褚虽未全面开战,但战况已至焦灼,并州城此次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战事将起,青川还在沧河平原最前线,叶寒自是担忧成灾,可念及随时可能会出生的孩子,她心中还是起了偏袒,安静坐在马车内没再多问一句,只是透过卷帘轻起的一角,看着帘外街上行人、无不慌忙而行:

      或家当满身,或拖家带口,更多的则是华车豪马络绎不绝,奔腾一啸出城而过,车之多,压碎了地上盈尺的积雪,与地上的土化为一滩滩泥泞的黄水,脏了一路,也慌了人心。

      叶寒能理解世间本是不公平:战乱人祸临世,有钱有权的可散财动权、寻一平安之地,求得一安生之所,从而保全家无碍,但走不了的永远是大多数。

      后褚虽恶,却不一定能打进来,可若仓皇逃离,外面的天寒地冻、随时可要人性命,所以还不如不走,偷个侥幸。

      这就是穷人的无奈活法,苟且认命,与天以命赌命,赢了只是继续活着,输了也不过烂命一条,谁要拿去。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大多数中的一员,不知命有多贵,如今她成了坐在马车中、保命离去之人,这才看清穷人的命有多贱,多不值钱,顿时,心里五味杂陈。

      安排好的乡下庄子在并州城南侧,所以车没随着出城逃难车队、往东城门奔去,而是往人流较少的南城们而去。

      马车疾驰,但好在路空车少,地面平稳,花折梅在车外虽不断加速,但马车行得很是稳当,叶寒已怀孕足月的身子、还是受得住。

      江流画与常嬷嬷还是比较担心,一左一右扶稳叶寒,免她少受颠簸。

      马车越走越是冷清,早已无城内的喧哗人声,叶寒以为是快到乡下庄子了,可马车不断加速,推翻了她这一猜想。

      待马车又走了不知多久,久到叶寒心中莫名起了几丝疑惑,手不由掀起车帘一角,望向车外景色:

      虽是白雪茫茫、淹没了天与地,可飞速掠过眼中的山势、路边大石以及所见等等,都有种让她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曾几何时来过一般。

      直到逐渐开阔的无边雪地、映入眼帘时,叶寒这才猛然记起,这不就是去年她与流画逃往南平时、被青川拦截住的地方吗?

      这……是去南平的方向!

      “花折梅!停车!”突然意识到所去方向不对劲,叶寒撩起前帘,朝花折梅大喊道,“花折梅,我叫你停车!你听见没!!!你再不停车我可跳车了!!”

      叶寒伸手抢着花折梅手中的缰绳,一边做着威胁,这才让花折梅急促“吁”声一下,急忙停了马车,怒目瞪着叶寒,“你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刚才若不是他奋力稳住了马车,说不定她早摔出去了,哪还这般有惊无险、稳稳当当坐在马车上。

      “你不是要送我去乡下庄子待产吗,为什么我们却在去南平的路上?”

      看着满目熟悉景色,叶寒这才品出了一路的蹊跷,还有在府中时丫鬟婆子收拾东西时的有条不紊,好似之前就得了命令准备好了一番,好像一切都瞒着她一人,只有她一人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青川的命令,我只管执行。”

      花折梅说得极其敷衍了事,叶寒也听得火冒三丈,趁着花折梅牵过缰绳准备、再次出发时,不顾车内其他人的劝阻,直接下了马车,立在冰天雪地中、不畏风雪袭身,厉声威胁着花折梅,“你若不说清楚,我便在这儿不走了!!”

      天幕有雪,地上是雪,北风吹着的还是雪,雪落无声却簌簌落落遍布天地,人无所遁形。

      叶寒努力挺直沉重的身子,与花折梅对峙着,毫不退让,可渐渐却红了眼眶,哽噎问道:“你老实告诉我,青川……青川,是不是……是不是……”

      出事了?

      后面简简单单三个字,叶寒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在嘴间打转了千百回,最后还是硬生生转化成了泪,滚落下了眼眶。

      见状,花折梅不忍再瞒她,只好将如今的战况如实告知:

      “耶律平近月数次派奇兵偷袭我军,已刺探我军沧河留守将士不足十万,青川估计今夜后褚与北齐就会开战。敌强我弱,最迟不过一日便可强渡沧河,到时并州城势必危矣,青川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会派我先将你送走。”

      叶寒难以置信,“怎么可能?青川可是北齐战神,有他在怎么会打不过耶……”

      “你真当他是神吗?”

      同样不愿相信的还有花折梅,可就是因为他亲临战场,比谁都清楚如今的敌我形势,所以才会在听见叶寒的话后、如此怒不可遏,为青川愤愤不平,

      “他也是人,也会流血受伤。你们只看到他的战功赫赫,却不知他为此所花费的心血与精力,你更不知道为了一场战役胜利,他日夜不休制定计策,一次又一次推演上百遍、甚至是上千遍完善其中的不足,他就是这样才成为你们口中、战无不胜的北齐战神。”

      并州四年,没人知道他与青川是怎么过来的,在战场上,杀人杀得手酸得都抬不起来,可还是不得不一次次举起刀剑、砍下敌人头颅,否则被砍掉头颅的,就会是他们自己。

      叶寒真的不知道,青川怎么不告诉她、事态已发展到如此严峻地步,若是她早知道,她定不会与之闹脾气,给他烦上添堵。

      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告诉她,什么都瞒着她,她在端王府过的安稳日子,都是他在战场上厮杀、拿命换来的,而她却一无所知。

      “花将军,陆知呢?陆知在哪儿?”听见叶寒与花折梅之间的谈话,江流画也终于坐不住了,出了马车着急问道。

      而经江流画这一提醒,叶寒也立即生了几分希冀来,也连忙追问着花折梅,“陆知!还有陆知!如果陆知率领的大军前来支援,并州不久保住了吗?”

      花折梅听后,面色悲凉,死灰一片,“按计划,陆知本应一月前便抵达沧河西平原,与留守沧河东平原的北齐大军、对后褚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可陆知率领的大军在绕行荒沙漠海时,遇上了黑风暴,生死未卜。

      如今陆知所率援军迟迟未到,后褚大兵压境屡屡进犯,青川以十万对抗后褚三十万、强力支撑一月之久,已是极限,若陆知再不到,并州城破、西境失守,怕只不过是明日之事。”

      纵然他为青川死士,只需保青川一人安危便可,但陪同青川征战四年之久,身为军人的热血,他还是染上了不少,强虏敌寇犯我国之境,危山河于破碎之中,必驱之杀之,不惧生死。

      “江姑娘,江姑娘,你怎么了?”秋实坐在江流画身边,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欲倒的身子。

      常嬷嬷上前,一看昏了过去的江流画,可怜叹了一声,然后向叶寒回复道:“夫人莫担心,江姑娘只是一时气急攻心,一口气没缓上来才昏了过去,没什么大碍。”

      说完,常嬷嬷使劲狠掐了江流画人中一下,江流画这才幽幽转醒,清丽的脸惨白如尸,双目呆楞无神,整一副活死人的模样。

      叶寒看着不由心疼,但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在车上有常嬷嬷照顾,她便放心不少。

      经此江流画失魂落魄的模样,叶寒吸取了她的教训、迅速恢复镇定,脑中快速思虑着花折梅所说的、关于齐褚即将开战的局势,一条条细细梳理。

      突然,叶寒想起去年后褚于沧河大败之事,连忙说道:“花折梅,后褚攻齐,必经沧河,可否像去年如法炮制,于红绫镇炸开沧河水淹褚军?”

      花折梅摇头回道:“当时制定陆知绕行荒漠、远攻后褚,为麻痹耶律平,怕引起他的怀疑、率大军回朝救国、对陆知灭褚造成阻碍,所以青川便以红绫镇为饵,引耶律平逐步占领红绫镇处的沧河上游,只派重兵退守红绫镇关口。”

      叶寒欲张嘴再辩驳几句,可花折梅早知她未说出口之言,毫不留情打碎她心中那虚无缥缈的希冀,

      “即便现在派强兵攻下沧河上游,炸毁沧河也无济于事。耶律平这么谨慎的一个人,又怎会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他早派能工巧匠、修筑好了上百排铁锁连舟,即便沧河炸毁白浪滔天,他的三十万后褚大军照样能强渡沧河,到时。我北齐区区十万不到的兵力,根本不是后褚的对手!”

      蓦然,心乱如麻,叶寒这才知道什么是穷途末路。

      她能想到的势必青川早已想过,她未想到的青川也一定想过,定是千思万虑、不得一求胜求安之法,所以无奈之下,才让花折梅送自己离开并州,让他带着自己远离、这场可能是残酷屠杀的战乱。

      遥望南平前路,曾想去年此时,当时的她千方百计、想从此路逃往南平,可如今前路一眼可见,一山之后便是四季如春的南平:

      那里有桃梨杏花沐雨而开,顺着龙脊梯田而上、开满了整片绿水山间,而田间上,牧童骑着水牛吹笛、逗着林间黄鹂,山坡下缓缓升起几缕炊烟,那是松枝稻草化为草木灰的寻常气味,也是人间烟火的味道,透着最安稳朴实的日子,那是她未曾变过、一直想要的生活。

      今日此时,前路依旧可见,过不了一天,她便能过上她想要的平淡日子,但……她却犹豫了。

      叶寒低头看着自己高隆起的肚子,孩子随时都会出生,远离并州、去南平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既能平安生下孩子,也能免了青川的后顾之忧,

      可若真如花折梅所说,青川以十万不到兵力对战后褚三十万敌军,敌我双方力量悬殊如此之大,到时青川他不就……

      正当叶寒犹豫不决之际,忽然从前方南边急驰跑来一马一人,远远就向他们挥手、大喊着让他们“让开、让开……”

      此去南平长住为主,带的人太多,叶寒一行人避之不及,来人又骑得太快根本刹不住,见快撞到叶寒等人,连忙奋力拉住缰绳、长“吁”一声,停着□□的马。

      而正在奋力向前跑去的马,突然受到大力向后回牵,马身前后矛盾相扯,直扬起前腿、腾跃至半空,坐在马背上的人一时猝不及防,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花折梅见状,连忙一跃上前飞落至马背上、将受惊的马匹降住,然后又立刻跳下马、朝跌落在地的人走去。

      从马上摔下来的人并没有什么大碍,在地上滚落几圈、晃了晃晕转了的脑子,就连忙并手并脚、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右腿一用力、就针扎般的疼,估计是骨折了。

      本以为会误了大事,却抬头见向他走来得来人,又瞬间大喜,连忙喊道:“花将军!”

      见此人身着北齐军服,且认得自己,花折梅定眼多瞧了瞧、他那张有些熟悉的脸,猛然想起,“你是在鹫岭山麓、把守隘口的兵!”

      原来,去年在鹫岭山麓、雪埋后褚三十万大军,打得耶律平痛彻心扉,为防止耶律平今年吸取教训、会从鹫岭原路、借道偷袭并州城,青川特地提前派精兵把守此处隘口,而当时挑选把守精兵的这件事就是由他负责的,自是对所选的兵都有些印象。

      见花折梅也认出了自己,士兵也一下省了许多解释的话,连忙解下背上的信筒递给花折梅,“花将军,鹫岭山麓通往并州城的隘口,突然被后褚敌军偷袭,李将军让属下前往并州城搬救兵!”

      花折梅一听,顿时一惊,“后褚突袭鹫岭隘口?何时的事?”

      “就在方才!”士兵立即回道,一脸严肃,“这股后褚敌军人数不少,来势汹汹,我军虽借地利之险易守难攻,但也很难抵挡后褚的凶猛攻势,李将军怕隘口失守,这才派属下下山搬救兵。”

      “这么快!”

      花折梅听后,心里猛得一惊,难以置信。按青川估计,后褚应最早不过今夜开始进攻,没曾想这天都还没黑就开始了,看来沧河上的腥风血雨也快到了。

      花折梅与士兵说的话,叶寒在旁都听见了,见花折梅一直没回话、犯着难,叶寒看了看自己高隆的肚子,想了想还是扶着肚子走上前去,说道:“你去并州城搬救兵,我去军营给青川传信。”

      “不行!”听见叶寒的话,花折梅想都没想就直接一口否定了,“你现在怀着身孕,随时都可能生。你若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向青川交代!”

      叶寒对青川有多重要,他最清楚,青川宁愿自己出事,也不会让叶寒有丁点事,更何况她现在还挺着个大肚子,绝对不能出任何事!

      面对花折梅的态度坚决,叶寒也不跟他起任何争执,只冷静与他分析道:

      “鹫岭隘口若被攻破,后褚敌军就可长驱直入,从并州城东、南两面进攻并州城,然后与沧河西岸的后褚敌军,对并州城行城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到时并州城必然危矣。

      而现下,这位小兵腿部受伤、根本无法前往并州城搬救兵,只有你代为前去。可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消息传递尤为重要,若你去了并州城搬救兵,再去沧河军营,势必会延误军情对战事不利。”

      “就算你说得都对,也不一定非要你一个孕妇去军营传递消息!”花折梅执意要完成青川的命令,所以对叶寒的提议,怎么也不可答应。

      叶寒也不急,继续说道:“眼下大战将至,为防敌国探子刺入后方生乱,从并州城到沧河军营沿线各处、都设了重重关卡,无军令任何不得放行。

      你再看看我们这群人,人虽多,但除了你和我,谁能将这消息畅通无阻、最快地送到青川手里?”

      “即便如此,你也不需要去军营,这样,你回并州城搬救兵,我去军营向青川禀告此事。”

      沧河一触即发,随时都会开战,叶寒若去、真碰上了战事该怎么办,毕竟现在后褚敌军已对鹫岭山麓的隘口发起进攻了。

      “花折梅你也是多次上过战场的,应该比我更明白这其中的轻重缓急。眼下鹫岭隘口正被后褚敌军攻击,需要援兵支持刻不容缓,我现在怀着身孕再怎么快,也没有有你一大男人骑马快!”

      “可……”

      “别可是了!兵贵神速,鹫岭隘口的守军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并州城援兵支援,早一刻到、胜算就多一分,并州城的危险就少一分,整个西境战事的赢面、才能扳回那么一成。”

      花折梅久久未回一字,叶寒知晓他是被自己说服了,现在她看着马车内的常嬷嬷三人,南平她暂时是去不成了,但是她们可以去。

      “此行凶险,你们先去南平等我,我去军营办完事后就来找你们。”

      “我不去!”昏过一次的江流画,最先回绝了叶寒的好意,一向胆小的她、此时比谁都来得决然无惧,

      “小叶,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战场!我不相信陆知身死荒漠,我相信他会回来救我救你、救这并州于水火之中,我要去战场等他!”

      人活一世,她虽然不知自己能活多久,但却能选择何时赴死,若与陆知死在同一片战场之上,她又何惧生死!

      叶寒知道自己无法劝阻江流画,就像花折梅无法劝阻她、去战场找青川一般。

      常嬷嬷秋实也是一口回绝,要随同她一同前往军营,虽然她不愿意,毕竟生死是她一人之事,若无端牵连她人性命,这就是她的造孽。

      可这世间,总有许多简单却性子执拗之人,一生只简简单单、执着于一人一事,不问付出、不问回报,纯粹得毫无缘由,近乎于傻,譬如秋实,譬如常嬷嬷,亦譬如流画,或譬如她自己。

      去往南平的马车再次出发,却调了个头,由南向西、改道向北齐沧河大营行驶而去。

      大地苍茫白雪为被,孤鸟飞绝不见人踪迹,唯见车轱辘在大地雪白的脸上,划拉了两条整齐明显的细长伤痕,只是北风一过、扬起千雪万飞扬,转眼不过瞬间,大地容颜便返璞归真,又回到最初时的苍茫无垠,无人无车,无踪无影,唯风与雪错乱了人间。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5006676/169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