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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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去秋来冬至,三月宛转半生


      授衣九月遥指十月获稻,现在已在九月中旬。

      夏尽未尽的暑热、缠缠绵绵不走,并州鸣热的秋、不似往常霜落寒降的秋,时令诡异、也不知是好是坏,凡人摸不清老天爷的复杂心思,只能随天而过,过好自己的平常却不同的每一天。

      灼热白晃的光,日日高悬碧空,看得人都分不清日子是停了步子、还是原地打转,倒是叶寒又长大不少的肚子,纪录着了无声息流走的时光。

      “你这孕吐减轻了不少,看来这水澜香确实有用。”解白收回手边说道。

      叶寒面颊清瘦了不少,虽不似之前那般圆润,但好在气色还不错,精神头也好了许多,不像前几日那般恶吐不止,虚弱不堪。

      不过听解白今日这么一说道,叶寒有些许不解,“听您口气,这水澜香不是您调制的?”

      此前解白也来看过几次,但药石不灵,这水澜香也是上一次他来时留带来的,如今想想,着实有些蹊跷。

      解白刚才也是随便一句,没想到叶寒心思这么细腻,这么微小的细节也被她捕捉到,他也没想多做隐瞒,直接吐露了实情,

      “这水澜香是夏国宫中圣品,宁致远知晓你害喜厉害,便派了人回夏国取来,前几日刚送到便托我专交给你用。这是今日新到的水澜香,看着数量,估计到你生产后也用不完。”

      紫檀雕花木盒,色泽沉静,泛着时光浸润千百年后的柔和,上面雕刻的梨花栩栩如生,朵朵相拥簇簇开放,而这些细蕊中间则巧妙地做成中空设计,

      然后水澜香清新自然的香气,就这样从数朵绽放的梨花中、缓缓弥漫开来,悄无声息却沁人心脾,就好似多年前在云州叶家老梨树下、站着的那位白衣公子,温雅如玉,一眼相见便生万年。

      回想起往事,叶寒有些许惆怅,“解神医还是把这水澜香送回去吧,放在我这儿,只会徒生祸端。”

      自己不过与南之相逢一面,就惹得青川不快,若再有与他有关之物,青川知晓后,到时不知又会闹出些什么事来。

      “你还在生青川的气?”见叶寒愁眉不展,解白多嘴问道。

      叶寒也不知为何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心中无奈多于气怒,“在并州的这一年,发生了太多让我气怒不已的事情。现在的我早没了与人计较的心思,唯一只盼我腹中孩儿平安就好,至于其他人和事,就让它们如这水澜香,离我越远越好。”

      “包括宁致远?”

      蓦然,叶寒抬头,有心打量了、今日有点话多的解白,心里起了几分蹊跷,“解神医何时也变得如女人这般八卦,这可不像您的风格?”

      解白也是受人之托,如实告知道:“宁致远过几日就要回夏国了,走之前他想托我问你一句,那日之话,你的回答。”

      叶寒支着手半撑着头,突然生了几分如猫的慵懒和狡黠,“疑惑”问着,“什么话?”

      “就是那日斜阳巷外宁……”,解白才说一点就突然停下,恍然大悟道:“你这丫头年纪轻轻,就知道诓人!”

      连他差点都着了她的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开呀!

      叶寒也笑着反驳道:“那你这老头还未老不尊呢!亏我平日好吃好喝待你,你倒好帮着青川套我的话!”

      其实,这事她也是后知后觉。

      一开始,解白说起水澜香、提到南之时,她便觉得有点不对劲,直到后来、当说到那日斜阳巷之事时,她才立即想通:

      南之送来的水澜香要进端王府,必定是经过青川同意的,那么解白在她面前提起南之,自然也是经过青川授意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探她心中虚实。

      青川既是如此盛情难却,她便不客气、收下这份大礼了,于是回道:“我这孕吐反反复复,也不知何时会好,这水澜香我便先留下了,至于宁致远,还烦请解神医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天涯两别,各自珍重。”

      解白收拾好药箱出了门,见屋外青川神伤失色,步履沉重离去,有些幸灾乐祸,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非要不死心求个结果,结果怎么样,活该!

      想起青川拿他那些宝贝药材、威胁他套叶寒的话,顿时解气,全身通畅。

      不过在回军营的路上,回想起叶寒对她的称呼,解白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烦恼,他不过才而立之年、怎么就成了叶寒口中的老头了,他有这么老吗?

      不过想想,又突然面露奸笑,这丫头只以为自己是青川派来套她话的,可其实,他也真是受了宁致远所托。

      如今话已问到,无论其是否真假,反正是从叶寒口中说出的就是了,谁让他夏国奇珍药草多呢,为之折腰一次,也未尝不可。

      秋日不下盛夏暑热,再次静下来的合璧庭极其适合此时的清凉,即便有风入窗带着庭外暑气,但好在没再有、那令人厌恶作呕的脂粉香气。

      那夜之事虽然已过半月,但现在想起来还是有气,叶寒丢了手中凉扇,对常嬷嬷说道:“常嬷嬷,晚上记得把这几扇窗户关严实了,别让风偷溜了进来。”

      别以为她不知道、青川每晚会偷偷潜进房中看她,做贼也不知道把自己洗干净了再说,留着一身脂粉香,生怕自己不知道他来过一样。

      炎凉九月末,半月暑热后,半月霜露降,北风再起并州城,雪满繁华路,疑是梨花满道。

      可能是夏秋交替太过突然,又或许是今年季节太过诡异,并州推迟了一月的寒秋、似乎比往常来得更猛,好像要把积压来迟了一月的寒雪、一股脑全倾倒至人间。

      雪虽轻薄色,一夜也能折竹腰,十月还未过半,城内已有好几户人家被积雪压倒了房屋,纷纷诅咒着这老天爷心狠,不给穷苦人留活路,而这样苦命的日子、还会一直延续至十一月,十二月,苦苦哀求的人也未见到老天爷善心大发,把发落到人间的苦寒收了回去。

      瑞雪兆丰年,猛雪伤人寒,这般不好的事,陈福自是暗中派人去处理了,不会去烦扰叶寒养胎,所以叶寒每日在合璧庭,除了吃就是睡,好不无聊。

      不过好在有江流画作伴,家常里短、说说闹闹便混过半日,而叶寒这快八个月的孕肚,就是在这般闲适悠然的日子、慢慢变大的。

      叶寒拿起一张江流画新做好的婴儿肚兜,手抚着上面精致的绣线纹路,越看越是喜欢,“流画,这金童抱年鱼的画,绣得真好,栩栩如生,瞧这孩童白白胖胖,多可爱呀!”

      指尖揉搓着、被绣针扎出来的针眼,丝丝微疼、泛起牵扯至心,江流画神色恹恹,有些勉强笑了笑,

      “这大雪天也没处去,在屋里坐着也是坐着,闲来无事,便给你快出世的孩子、绣几件小衣服小肚兜,也算是我这做姨母的一点心意。”

      流画神情不振已有多日,叶寒哪不懂她的心之所虑,叠好手中小衣服递给常嬷嬷、让她放好,然后与流画说道:“可是又担心陆知了?”

      一个“又”字,道尽了江流画多少的忧愁:

      十月初至,北胡又开始肆掠夏国,一度攻打到夏国国都。基于北齐夏国已结同盟,夏国向北齐求救,陆知毛遂自荐,亲率十万北齐大军入夏国抗击北胡,这一走就走了快两个多月,音信全无,而她也跟着担心了两个多月,日夜提心吊胆。

      叶寒知她心中忧虑,于是拉着她泛凉的手,劝慰道:“流画,你放宽心。陆知征战沙场多年,是从战场上滚下来的活阎王,跟后褚对战多年也未见他伤到何处,更何况是区区北胡。”

      话虽有理,可江流画还是忍不住说着自己的担心之处,“小叶,你说北胡既然不足为惧,为何陆知去了两个月都还未回,连个战报都未传回来?”

      “你真当打仗是你手中的针线活,几天就能打完吗?”叶寒玩笑一句,话语轻松冲散着江流画的沉重愁绪,

      “这北胡虽不及后褚强劲,今年还因暴雪受灾严重,国力大损,可再不济,人家北胡毕竟还是一个国家,哪能这么快就能被陆知打跑,你真当他是扫大街的,挥一下扫帚就把北胡那群蛮夷扫走!”

      叶寒这话话粗理不粗,江流画听后释然一笑,紧绷的肩头顿时也松下几分,低头有愧道: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关心太过乱了心神,为此前几日、我竟然还跑去军营问陆知的消息,想想真是不该,陆知回来后知晓了此事,定会责怪我不懂事。”

      其实流画去军营这事,叶寒也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阻止不了,她心不安是由于陆知安危不定,与其让她在府中胡思乱想,还不如让她自己寻着法子、找点心安。

      叶寒听后顺势回道,脸上依然生着笑,“你瞧你,又胡思乱想了!这又不是多大点事!你若真想知道陆知的消息,等花折梅来端王府看我时,你问他不就行了,何必自己大老远跑去军营问。”

      叶寒低头喝茶,心中边暗想着,等流画走了,她第一件事就是让陈福、别放花折梅进端王府,省得添乱。陆知这次十月一走,哪是两个月就能迅速回来的?

      若她没猜错,恐怕他此番入夏国,并不是简简单单、助宁致远抗击北胡,定还有其它更重要的打算,但她也不是很清楚,只能根据今年加厚加量的军服军鞋、这些蛛丝马迹,推断出一点信息。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的是,陆知此番率军入夏,目的不纯,危险更是难料,这也是她为何苦苦瞒着流画的主要原因。

      陆知是她的心结,陆知一日未回她便一日提心吊胆,江流画知道小叶是好心劝她、勿要担心过度,只是世人若真能明其贪嗔痴而戒之,这世上哪还有那么多的庸人自扰之。

      “好了,别谈论我的事了,说说你的事吧!”江流画摇头暂忘忧虑,看着叶寒快八个月的孕肚,生起几许愉悦的希冀,再看看叶寒仍旧住在的暖阁,关心道:“你还在与青川置气?”

      小叶与青川的那夜争吵,她也是第二日才知道。

      其中缘由不用想她也清楚,只是苦了小叶,生生遭了半个月的罪,害喜吐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好不容易养了五个月的肉一下就掉了下来,直到现在也未补回来,若不是高高隆起的肚子,哪看得出她是一个怀孕快八个月的孕妇。

      “提这事干嘛,难不成你是想拿我去邀功请赏,来换取陆知的消息?”叶寒笑着打趣着,可低头那一抹苦笑、却泄漏了她的怏怏不悦,并不是针对流画,而是针对不该被提及的人。

      “你这嘴呀永远这么厉害,小心哪一天惹祸上身!”青川有错在先,小叶生他的气本是应该,江流画自是站在她这一边,但想了想还是说道:

      “小叶,你别怪我多嘴。我并不是强求你与青川和好,只是我那日去军营,刚巧看见北齐截断一股入侵军营的后褚军队,鲜血满地、活人混着死人,杀声呐喊、伤兵哀嚎听得太多,突然想到了远在夏国、音信全无的陆知,心里多少有些感伤。”

      刚把陆知抛到一边,怎么又被流画给捡起来说了,叶寒连忙劝着,也是想岔开她之后要说的话,“流画你放心,陆知会平安归来的,他还没娶你为妻,又怎么会舍得不回来?”

      江流画低头、勉强笑了笑,难掩忧色,握着叶寒的手、幽幽叹道:

      “陆知一走不知归期,我想见亦只能苦等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你不同,小叶,青川还在并州,只要你愿意见他,随时都能见到,莫等到我与陆知这般境况才知后悔,珍惜眼前人,小叶。”

      彼时,腹中胎儿踢了叶寒几下,让她措不及防叫了出来,及时解了她的围,“都怪你这当姨母的、尽说些它不愿意听的话,瞧,你侄儿都生气了。”

      “也可能是孩子想爹了。”听后,江流画轻声回了一句。

      叶寒装傻充着愣,对江流画说的话、权当作没听见般,唤来秋实,生硬转开了两人走近死胡同的话题,“秋实,你今日与流画去育荫堂,可碰见些好玩的事,说来听听?”

      腊月快至月底,又该是给学堂教书先生、发月钱的时候,她怕流画一人应付不来,便派了秋实一同前往,好有个照应。

      “有有有!”秋实听见,一脸兴奋上前说道:“夫人可还记得那日去育荫堂、大闹一番的周杨氏吗?”

      叶寒扶着肚子点了点头,这人她怎么会不记得。

      然后秋实就像泄洪开闸的黄河水,把今日在斜阳巷听说的趣事、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夫人您知道吗 ,周杨氏被一群从江南来的人、从上阳堂给绑走了,好像是因为周杨氏在江南时犯了事,出了人命,所以才会逃回并州避难的。”

      原来,这周杨氏当年跟来并州经商的绣商、到了江南后,过了几年富足日子便厌了,私下里没少招蜂引蝶,后来也不知她使上了什么妖媚手段,竟然勾搭上了当地盐商首富之子,一个半老徐娘与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这在江州,可是好一段老少皆知的艳俗情/事。

      周杨氏成功进了盐商首富之家,若是老老实实享福就好了,可被这金银玉器天天养着,周杨氏这胃口也被养大了,竟打起嫡妻的位置。

      要知道这位少爷的嫡妻、可是出身名门的官家小姐,虽不是官家嫡女出身,可官高商贱,算来算去,还是盐商首富家得了便宜。

      可周杨氏一内宅妇人哪懂这些,借着官家小姐性软好欺,便派人在她保胎药中、下了落子药,自然孩子是没有了,还差点弄出一尸两命,这下可惊动了官家小姐的娘家,派来的人几下就查出了、是周杨氏做的好事,直接把她送交了官府。

      不过,这周杨氏还真是个有手段的,到了这般地步,那盐商首富的儿子竟还肯花钱、买通了狱卒,把她救了出来,然后安置在附近庵堂里。

      但百密一疏,这周杨氏过惯了花花绿绿的奢华日子,哪耐得住庵堂的清苦,刚入城不久就被人发现了。

      首富儿子做的好事,自然也被扒了出来,这无疑是狠狠打了官家小姐娘家一个耳光,一怒之下,不仅让官家小姐与盐商儿子和离,还“大义灭亲”向官府告发、盐商首富偷漏盐税之事。

      盐商首富一家一夜之间落得个抄家灭门,从此这周杨氏便也没了去向,若不是前几月有人来江南询问此事,谁会想到她竟然跑到千里之外的并州。

      不过此次落入虎口,周杨氏恐怕再难逃生天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老天爷对周杨氏的报应。”秋实振振有词说道。

      关于周杨氏的事,其实有很多叶寒根本没听,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流画刚才说的那番话上,心里犹豫不已,下不了决定,而腹中不时传来的轻微胎动,就好似是孩子对她的一番催促,难道真如流画所说,是孩子想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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