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

　　5
　　从离风华年满十三岁开始，暮雪就很难常常见到他了。
　　老王爷戎马一生，自是要把自己唯一的子嗣也培育成将相之才的。

　　离风华曾陪父亲在江南之地治水患、在边疆之地驻守数月，甚至在南蛮突袭时，上了战场。
　　战场上刀剑无眼，厮杀皆是豁出性命，喊声鼓声震天动地，离风华的眼神坚定，手里的刀从未偏离，刀刀见血，直捅入敌军士兵的心脏。

　　血沃了黄土，呈现出可怖的深褐色。
　　他的刀尖滑落下一滴血，被他淡淡抹去血迹。
　　他转身离开，身后是尸山火海，身前的淇涟山枫叶已落，不久又会下雪，依旧纤尘不染。
　　无论俗世如何硝烟四起，天上降的东西总是纯洁地不受侵扰。

　　仅一年光景，离风华屡屡立功受封赏，已然能独当一面。
　　百姓皆言，他是神仙转世、天降奇才。

　　夜晚，离风华在漫天星子之下拭剑，他未带这把剑上过战场。
　　此剑是他出生之日，老王爷在驻边的营帐前拾到的，通体光泽如银，剑锋锐利，是把好剑。
　　自出生后，便陪他左右，却未曾见过血。

　　老王爷曾说过，好剑不是用来杀人的，是用来救人的。
　　怎样算是救人，灭敌不算，杀恶人勉强算，但怎样算恶，所谓罪大恶极，又是何等罪。

　　“将军，”有士兵来了，沉寂被打破，“有您的信。”
　　离风华收回思绪，道：“拿来罢。”

　　信未展开，光见了封笺用的桃花印，就能分出送信者何人。
　　信展开时，有桃花清香，已快入冬，离风华常常纳罕为何暮雪身上一年四季都会有此种香味。
　　或许是由于姑娘家的胭脂水粉，带了些香味。
　　离风华无暇深究。

　　暮雪的来信，字总是很多，好在字体娟丽玲珑，让人勉强愿意读完。
　　多是一些京城的琐事，还有关于他母亲近日身体欠安，她都帮着照看着，不用担心挂念。
　　只是，文末一句“盼兄早日归”，还不是在催人回去、盼人挂念。

　　离风华没有兄弟姐妹，少时起便得表亲家的照顾，暮雪的几个哥哥皆是朝中文官，与他交流较少，多半时候都是暮雪在陪他读书练剑。
　　暮雪什么都会一点，看他舞一遍剑，自己也能在他休息间歇，偷偷舞几下，还挺有模有样。
　　离风华喝着放凉的清茶，看她舞剑觉得稀奇，一时也忘了自己的剑是从来不让别人碰的。

　　离风华第一次骑马其实也是暮雪带的，那日恰逢他生辰，暮雪偷偷把他叫到后门，送了他一匹红马。
　　红马鬃毛飞扬，像簇簇燃得正烈的火焰，长嘶声穿云裂石，是那日离风华收到的生辰礼物中最喜欢的一个。

　　暮雪见他喜欢，鼓动他一起去骑马溜一圈，许是一时来了兴致，离风华竟然答应了。
　　他们去了城外的草甸，策马扬鞭，暮雪骑着马，他坐在她身后，听暮雪讲如何驭马。

　　正听得入神，远处有鹰于低空长啸飞过，红马乍然间受了惊扰，狂奔不止。
　　暮雪及时拉缰绳，也不见马停。
　　惊险地狂奔了几里，离风华见前方不远处有块柔软草垛，当机立断，搂住暮雪的腰，带着人就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他抱着暮雪滚进草里，身上皆是被草屑刮破的伤痕，全身上下疼痛不止。
　　暮雪被他护着，几乎毫发无伤，却吓得不轻，连忙爬起来找人救他。

　　找到附近村民时，暮雪一边帮忙抬他，一边用袖子擦他脸上的血，眼泪断了珠似的往下滚：“好多血，表哥疼不疼，呜呜呜我好心疼。”

　　离风华回到王府后，躺了七日才好。
　　王府家法严明，大夫说没事了的当晚，他就和暮雪两人一同被罚去跪祠堂。

　　暮雪头一回在和他独处的时候那么安静。
　　一句话也不说，雾蒙蒙的眼里全是他，离风华冷峻的面容，结了痂的伤痕，都被尽收眼底。

　　过了很久很久，离风华感受到腿上的重量，睁眼，看到暮雪倒头在他膝盖上睡着了。
　　睡梦中的人睡得并不踏实，嘴上仍在咕哝：“不疼不疼，我帮你吹吹。”

　　满室的檀香味，夹着点儿桃香，少女温暖的吐息轻柔地洒在手上。
　　腿上很麻，离风华却一夜未动，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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