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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一直到申时末。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才终于是停了,天边呈现出的是雨水洗涤过的白蓝,异于寻常,纯净得仿佛没有一丝尘埃。
静,皇陵里静极了,只有那不知生于何处的薄雾袅袅的升腾着,然后又被晚风吹散,消失了不见。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不经意间,天边第一颗星星醒来,眨起了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是一个俏皮却只会倾听的小姑娘一般,令人见之徒生欣喜,而这时,谁又还记得方才的急风骤雨?
但,不管记得与否,眼下的残局都要有人来收拾。
逃避?
脑中一时闪过的念头,令水云启熏兀自讥讽的弯了弯嘴角,自己怎么可能会逃?!这又不是幼时,自己不喜骑射还可以任性妄为的时候!更何况...哥哥....还生死未卜,自己又怎么可以逃避?!
思及此,在青石板上跪坐了数个时辰的水云启熏终于是动了动,看势他应是想要起身,可奈何腿早已麻痹失了知觉。
但水云启熏并没有放弃,他仍是缓缓的挪动着腿脚,虽然随之席卷而来的是一阵刺痛,但好在,他的心都已经不知痛了,身体上的这点,就根本算不了什么!
尽管此时的水云启熏的动作不够优雅,甚至还有些酿酿跄跄的狼狈,但他好歹是站了起来!
水云启熏抬起头看着天空,透亮且黑的眼中,往日闪烁着的光芒消失不见,只余一片暗沉,然后,他举步走向崖边,一步,一步,可脑中却不由回想起之前的那场厮杀,回想起水云擎轩那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的身影飘落下悬崖之景,他本就如同婴儿学步般的跌跌撞撞的脚步终是停了下来,但顿了顿,他又再次向前迈出,如此,这不过丈许的距离,他却硬是走了数刻。
水云启熏停在崖边,在与悬崖外的深渊只有半步之距的地方,他眼眸半睑,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忽地,他毫无自觉的抬起了脚,整个身子便也依势悬空了一半,远远看去,摇摇欲坠。
他这一步,是希望与绝望的交锋,亦是坚韧与懦弱对抗,更是信任与畏惧的碰撞,他这一步至关重要,水云启熏若是踏下,便等同于笔落路止,是为终结!
水云启熏就这样在崖边悬着半个身子静立了两刻,在都以为他要踏入那深渊的时候,他却突然又收回了脚,在脚落在地面的那一瞬间,他轻轻的呢喃出声,他道:“明明只差一步...”
“但我却仍相信着你不会丢下我...”
“擎轩你千万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我好冷啊...哥哥...”
之所以说是呢喃,是因为水云启熏的话真的很轻,轻到一出口,就似被那无根的风吹散。
又过了一会儿。
“常有人言,世人都怕死,但我却为何偏偏只怕与你分离?”水云启熏苦涩一笑,然后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再缓缓吐出,一吸一吐间,似将眼下所有的痛都挤压在一起放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里,掩埋住。
“你曾答应过我,要常伴于我的身旁,所以,我等,等你回来兑现你的承诺。”向着风,或是向着雾,水云启熏自说自话的似在宣泄着。
“你可不许食言呐。”说到这里,水云启熏甚至还笑了笑,但又似昙花一现,瞬间隐去,然后他话锋一转真挚,又道:“想来一诺千金的清轩王是定然不会食言的,对不对?”
“答应我好不好?”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而后,水云启熏又几近于哀求的接道:“求求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食言...”
......
待天边最后的一抹白蓝归去之时,也就是昼尽夜至之际。
夜幕下的星河闪烁个不停,昭示着慢慢的长夜已经开始。
“哥哥...”寥寥二字欲语还休,端的是道不尽的柔肠百转,言不尽的痛爱悲哀,水云启熏不自觉的幽叹出声,然后转过身。
“我本一心心悦于你,却无意伤了自己。”寥寥一句,话音刚落,水云启熏便不再停留,兀自举步离去,身姿利落决然,竟丝毫不见方才的心伤与癫狂。
皇陵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松树林间又好似有鸟儿虫鸣,端的尽是盎然生机的模样,让人不曾想到这白日里,这里曾被鲜血浸染,不过如此也好,如此也好罢?
水云启熏出了皇陵,在一众从未见过的守卫之外,远远的看见了锦一正斜倚着一果棵大树,将整个身子隐于暗处,就像个影子一般,有些可怖,可还不待自己出声,便见他迎了上来。
“小主子...”锦一想说些什么,可真当话出了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没事,先回去罢。”水云启熏淡淡说着,但如果不是他那双眼中的暗沉太过显眼,锦一就仿佛觉着,他的小主子,还如之前一般。
说完,水云启熏就越过锦一,兀自往外走去。
这再往外,便是皇宫的西宫门,锦一早就安排好的清轩王府的软轿主护卫早已等候在此,眼下见了水云启熏出来,就齐齐躬身道:“属下见过安清王。”
水云启熏的脚步停也未停,他径直坐进轿中,末了淡淡传出一声:“回罢。”
“是。”锦一应道,然后抬了抬手,吩咐道:“起轿回府。”
如此,一行人就恰似来时那般,穿过西宫门,走过云霜街,不知怎地,水云启熏就忽想起了水云擎轩喝醉了的那一晚,那一晚明明也是与眼下差不多的时辰,差不多的景致,但眼下却为何相差了那么多?
水云启熏想,可能人都是在失去一些东西之后,才会变得警觉起来,也会变得感伤,明明之前从未在意过的小事,自己而今看来,也会变得无比重要。
但,有可能,人这一生就都是在不断的得到与失去中渡过的。
‘而我,却失去了最不愿意失去的,殊不知上天,为何待我如此的刻薄?’水云启熏不禁的想道。
一行人的脚程很快,没过多一会儿,就到了王府,水云启熏下了轿,就淡淡吩咐道:“锦一,你去书房等我。”
说完,水云启熏便迈过门槛,径直朝卧房走去,也是,他身上湿透的衣物即使是被风吹干了,也还是会隐隐带着些寒气。
兀自取下金玉冠、散了发,又褪去了身上层层衣物,□□的水云启熏打开了衣橱,想也未想,他便随手取了里衣往身上套,这里衣应有些大,水云启熏这有些单薄的身子就有些撑不起来,也并不合身,不过这也反倒给他平添了一分书生才有的儒雅之感,看得久了,竟也觉不错。
待他回到书房,锦一就早已等候在此。
“皇陵后的悬崖通向何处?”水云启熏也未绕弯,径直问道。
锦一却似被水云启熏身上那并不合身的衣物吸引住并未立刻回答,愣了片刻之后,他才回道:“回小主子的话,皇陵悬崖下是灵归河,属下也早已派出全部的暗卫去往灵归河下游搜寻了。”
灵归河,乃水云国第一长河——本是苍凌江的最大支流之一,下游便是水流平缓的镜漓湖,但镜漓湖再往下就是有着‘任苍凌江波澜壮阔如许,也怕江分千支潺潺枯’的咽喉险处——千道岔了。
“嗯,再将王府的护卫也分派一些出去。”水云启熏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问道:“哥哥先前曾将一枚黄金令牌交予我,而眼下看来,那枚令牌,就是水云青昊想要的那枚吧?”虽是问句,但水云启熏却全无疑问之意,端的是笃定与肯定。
“是。”锦一应道。
“锦一你可有解释?”水云启熏的语气仍是淡淡的,仿佛没有丝毫情绪,他就只是说着,像似失了灵魂的提线木偶般。
“那枚令牌...就是由以属下为首的暗卫一族,世代拥护的禁军令牌。”锦一本就无意相瞒,又何况眼下那令牌就在水云启熏的手中,所以,他当下就毫不犹豫的径直道出。
“这禁军令牌有何用?”水云启熏又问。
“号令皇城所有禁军,无敢不从。”锦一如此答道。
水云启熏闻言点了点头,心道果然如此,怪不得水云青昊会那般不择手段的也要哥哥交出令牌,只是,既然哥哥有令牌在手,当年又为何弃皇位不顾?而当年...哥哥到底隐瞒了什么?
“锦一你可知,哥哥他当年为何要放弃皇位?”其实,这话水云启熏本不该问锦一的,但他过去因有所顾虑而未敢问出口,所以才错失了机会,而今他又别无他法,所以只得如此。
“这...”水云擎轩当年放弃皇位的原由,其实锦一是知晓的,可眼下他犹豫了,毕竟,这是他主子一直都不愿让小主子知道的秘密。
是秘密吗?应该也不算,毕竟暗卫统领们几乎都知道,可要不算...小主子他又不知晓...身为暗卫一族的首领,锦一难得的犯了难。
“你说!”水云启熏并不想给锦一犹豫的机会,所以当即逼问道。
“是因为小主子!”锦一从未见过这样的水云启熏,淡漠声厉的样子,与主子不悦时的神情相差无几,所以一急,他便道了出来。
“为了我?”水云启熏闻言有些诧异,但只一瞬,他又淡淡接道:“你说下去。”
“主子心悦小主子,小主子是知道的,但在更早的时候,早到连我与锦七都未觉察到的时候,却被水云青昊无意撞见了。”在锦一的记忆里,那时的水云启熏还很小,还是只知道拿着从御花园的锦鲤池中掐来的荷叶扑蝶的年纪。
“小主子你肯定不记得了,那天,小主子你玩累了,就躺在锦鲤池边的大树下睡着了,而主子正好下了学从翰林院归来,见小主子在地上睡得香甜,便将小主子抱起,后来...”说到这,锦一便顿住没了下文。
“后来如何?”水云启熏虽不解自己的幼时之事与哥哥当年不顾皇位有何牵连,但还是顺势的问了出来。
“后来...主子吻了小主子。”锦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接道:“而当时的主子也并不知道,二殿下水云青昊当时就躲在那树后面的花丛里。”
水云启熏提起矮桌上的砂壶,又取过了杯盏,一边斟茶,一边说道:“那时的水云青昊与我都应还小,不应该...?”不应该什么?不应该会记得?还是不应该被察觉?水云启熏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说才好。
“不错,那时候的二殿下确实是还小,可是,二殿下却无意的将此事告诉了他的母妃,也就是当时还只是皇贵妃的沐阳婉晴。”锦一躬身接过水云启熏递过的茶盏,饮了一口,又接道:“沐阳婉晴闻言之后,便诱哄二殿下要留意主子的举动,本也相安无事,一直到...”
“一直到我因厌骑射而躲进了哥哥的寝殿。”水云启熏突然接过锦一的话道。
至此,再联系锦一之前的那句‘为了小主子你’,当年的事就不难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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