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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方三宝第一次遇见师傅的时候四岁,在绿皮火车上,大热天的穿个厚袄子,袄子很脏,还散着霉味。脸蛋上有着干涸的泪痕。
  他坐在一个黑色帆布行李箱上,出神地盯着对面的大鼓。
  旁边还有一个女孩,差不多的个头,穿着花裙子,脸上白净,和大人很亲昵地剥着瓜子。
  嗑瓜子的声音淹没在火车行驶的轰隆声中。
  坐铺的位置是四人或六人的,63、64、68、69对着。小姑娘和大人坐63、64,68和69是阮庆安和他的妻子。妻子打着瞌睡。
  阮庆安见小孩一直盯着他的大鼓,就随手敲了敲,那孩子的眼眸里闪烁了一下亮晶晶的东西。
  阮庆安愣住了,他和妻子四十多年来也没有个小孩。若是有个儿子,大概也会像这孩子一样,眼里有光,讨人喜爱。
  虽说是讨人喜爱,怎的不讨旁边那两大人喜爱。以阮庆安的经验来看,估计不是男人的亲生孩子,可能是亲戚,什么表舅表叔之类的。
  快到站,男人去上厕所,女人抱着闺女看画册,方三宝就巴巴地望着大鼓。
  “想玩?”阮庆安问。
  方三宝睁大了眼。旁边的女人呵斥了一声。他眨眼,摇了摇头。
  “您不用管这孩子。”女人朝阮庆安点了点头,然后凶狠地瞪了方三宝一眼,叫他拿着行李坐近些。
  方三宝蔫蔫地玩手指,过了一会儿,见女人不再注意他,又悄悄看着大鼓。
  阮庆安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硬糖,想了想颠簸的火车,换成一颗软糖,偷偷递给方三宝,朝他眨了眨眼。
  方三宝咧嘴笑,露出一口奶牙,软软的指头搭在阮庆安的大掌上,接过了软糖,很珍惜地放进口袋。
  见他没吃,阮庆安怕他以为自己是坏人,才不敢吃。又掏出一颗软糖,放嘴巴里咀嚼,指了指口,比了个大拇指。
  小孩“咯吱咯吱”笑,被逗乐。女人眼刀子立刻杀来。他捂着自己的嘴巴,朝阮庆安眨了眨眼。
  旅途继续,火车还在行驶。
  突然大颠了一下,阮庆安护着妻子免得她磕到。64座的女人抱紧了闺女。方三宝从行李上跌下来,栽了个大跟头,脸上沾了一层灰,皮肤红了。
  女人呵斥了一声方言,指了指黑色的帆布箱子。
  方三宝揉着脸,又坐回了箱子上,两条眉毛下垂。过一会儿又盯着大鼓和阮庆安笑。笑得阮庆安都想为他说句好话。
  火车将要进站,列车员的语音播报响起。男人回了座位,身上有浓浓的烟味,和女人用方言讲话。
  阮庆安听见些“卖个好价钱”、“男孩子价格高”,两条粗眉就拧了起来。他走南闯北,懂一些各地的方言,不过也只是皮毛。
  带孩子的一男一女乡音很重。阮庆安想,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火车停靠了。方三宝看着阮庆安,眼里似乎想透露些什么,又恐惧着。
  男人先带着闺女下了车。
  “走!下车。”女人去拨方三宝的身板。方三宝叫了一声疼,往他们下车的反方向跑。跑了没几米远,被女人捉了回来,路过阮庆安的时候,方三宝抓住大鼓就不撒手。
  阮庆安立刻站了起来,“你这样扯会扯坏 。”说的是三宝,但他指责的态度冲着的是大人。
  女人骂骂咧咧地去掰方三宝的手指,一个不留神给他从怀里溜了下去。方三宝抱着阮庆安的小腿,慌张的奶音:“救我。”
  女人:“这孩子尽调皮。妈妈在这儿呢。”
  方三宝:“她不是我妈。她天天打我。”
  方三宝与女人一个抱一个躲,袄子的红绳结被胡乱扯开,里面一片的痱子,皮肤一块红一块紫,细细碎碎的连成一团,叫人不忍去想他经历了什么。
  不远处的列车员看见骚动,往这边走来。阮庆安看着方三宝的小可怜样,也顾不得许多了,他那唱鼓书的嗓子放声道:“有人拐小孩了。”
  周围座位的都看过来,方才他们就听到这边的动静了。女人面对着一双双眼睛,就想抱着方三宝跑,可方三宝使了拼命到底的力气,怎么也不肯松手,就是抱着阮庆安的腿。
  阮庆安一面护着方三宝,一面高声大喊,“拦住她,她偷孩子。”
  列车即将发动了。站台上,男人见女人半天没下来,想走回车上。车站站岗的工作人员阻止他上车,“快发动了。”他只好站在车门口往里边催促了两声。
  女人不甘心,仍然想拉走方三宝。
  阮庆安抓住女人的胳膊,“哪个母亲会下这样的狠手?”
  周围有些骚动,但都不想惹麻烦,没人站出来。女人抽回自己的手抽不动,列车即将关门了,她惊慌了,“你松手。人不要了。你松手!”
  她指甲抓在阮庆安的手背上,阮庆安吃痛,一下松开了。她恶狠狠地环视周围,眼睛盯上了方三宝的帆布箱,把他的行李给顺走了。
  一眨眼的功夫,列车重新开动了。
  阮庆安的妻子醒了过来,看见丈夫怀里坐着一个男孩,男孩手里把玩着两根鼓槌,朝着她甜甜地笑,“阿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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