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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弘真的“真”与“假”
一早,血沐和弘真离开了霂城。
马车继续往西而行,两日后,进入霄县境内。
此时,中午时分,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天色大暗,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大雨倾盆泻下。
雨势太大,马车无法继续前行。附近没有村庄,马车便停在了道路上。
血沐和弘真二人在马车里避雨,各自拿出自己带的馒头吃了起来。
这一路来,要不是血沐坐在马车里,弘真在马车外赶车,要不就是两人找地方住宿。弘真又是一个话很少的人,他几乎不会主动找血沐说话,总是血沐问,然后他回答。所以两人交流也不多。
虽然如此,但经过这十多天的相处,血沐发现弘真的确是一个心地善良,温文尔雅的人,是一个非常值得结交的朋友。也许,弘真能成为她在这个世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弘真,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吗?”想到这,血沐便问道。
“我的,”听到血沐的话,尤其是朋友这两个字,弘真明显一怔,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朋友吗?”
弘真摇了摇头。和他这种人成为朋友,不值得。
血沐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这算是被拒绝了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想和我成为朋友?”弘真沉默了一会,又开了口,问道。
“因为你真诚良善、容忍大度啊。”血沐笑着回答,语气却十分认真。
真诚?良善?这些词放在他身上怎么也不合适啊。弘真不由苦笑。
血沐看见弘真笑了笑,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见弘真笑了,不过这笑略带一些自嘲的意味。
弘真低下头去,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好一会,他又抬起头来,眼神却望向车窗外。
他说。
“其实我这个人挺虚伪的,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虚伪?血沐听见这话,心中吃惊,瞪大眼睛看着弘真,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嗯,”弘真顿了顿,“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有关密道和弘德他们被打断腿的事吧?”
血沐点了点头。
“我说谎了,我骗了你。密道我去过,不止一次,我和弘德他们,其实很熟。
我们四个人以前是一个村的,是玩得很要好的朋友,应该是从小玩到大的那种吧。在村里的时候,我们就喜欢做欺负弱小的事情,每次都是弘德带的头。
那是一个夏季的夜晚吧,村里的大多数人已经入睡了。我们四个人睡不着,便偷偷溜出去玩。我们去了附近的县城,也就是王都雪城。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晚上,我们村的那片地区,遭到了雪国百年难遇的冰雹天气的袭击。等我们一行人回到村里,房屋和道路已经全部都被冰雹冲毁了。
我们四下搜寻,发现村里竟无一人生还。
后来,我们便被附近的雪隐寺收养了。
虽然不时受到戒律的劝诫,我们还是会偷偷溜出去玩,因为我们发现了一个密道。欺负弱小的事情依旧做着,我虽然没有亲自动手过,却是站在一旁袖手旁观着。
直到那一天,我亲眼目睹他们三个不甚将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推入水中,那个孩子扑腾两下便沉入了水里。
我知道,他死了。
如果我去救他,或许他就不会死。
可是我没有。
是我害死了他。
后来,我跟二师父告发了密道的事情,但是我说了谎,我撇清了自己。
那天按照往常我们四个人从密道溜出去玩。正好我生病了,我以此为借口,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其实是因为我知道,二师父派了人在那里蹲守着。毫无意外,弘德三人被抓住了。
他们被打了很多戒尺,差点被打断腿,还被罚面壁思过,抄写佛经戒律。而我什么事都没有。
那时他们从未怀疑过会是我告的密,他们以为是不小心被二师父发现了,他们甚至很讲义气,没有把我供出来。是我背叛了他们,背叛了我们的友谊。
那之后,我总是故意躲着他们,我要么潜心研读佛经,要么静下心来打坐,我们的关系渐渐疏远了。
后来,弘德他们似乎是知道了,他们把我打了一顿,他们说我是个叛徒,他们说我这种人根本不配拥有朋友,我们的友情彻底破裂了。
其实我也时常这么觉得,有罪之人,是不配拥有朋友的吧。
我有罪,因为我的冷眼旁观;我有罪,因为我背叛了朋友;我有罪,因为我试图用谎言弥补自己的过失。
救人性命,行善积德,慈悲为怀,我把这一切都说成是佛法的指引。其实,不过是为了忏悔我的罪过。因为我造孽太深。
师父赐我的名号——弘真,是想让我说真话,做真人,而我却辜负了他的期望。
如此,你还愿意和这样的我做朋友吗?”
血沐安安静静地听弘真把话说完,这是她印象里弘真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你能够认识到自己的过错,至少在我面前,你坦荡地承认了你的过错,我也很清楚你没有说谎,你的话句句真心。所以至少在这一刻,你在我面前是真实的。
首先,我从来不认为弘德那些人,是值得你结交的朋友。弘德他们做了坏事,却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而你,能。
再者,如果我的好朋友做错了事,在情理上,我应该偏颇于他,在法理上,我不能有失公允。但法理大于情理,所以,我会规劝他。如果他能够改过,我会选择原谅他;如果他不能,我会选择坦白他的过错,并且,趁早和他断绝关系。
但是,你出于私心,选择用谎言掩盖过失,逃避惩罚的这种行为,恕我不能苟同。
但那是你的抉择,我无权评判对错。
可是,你行善救人,不管是受了佛法的指引,还是为了忏悔,或是出于本心,至少你真真实实地做了善事。在我看来,你能算得上是一个善良的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所以,不管怎么说,我都认为,你是值得我结交的朋友。”
这是血沐的肺腑之言。
弘真把头转了过来,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啊,他哭了啊。
有多久没哭过了呢。
记不清了。
一滴泪水滑入嘴里。
是苦涩的味道。
有悔恨。
有自责。
有羞愧。
泪水入喉。
回味。
于那苦涩中又品位到一丝稍纵即逝的甘甜。
是感动。
“谢谢你。”弘真认真地看着血沐,十分郑重地说道。
车窗外。
雨已经停了。
天空蔚蓝如洗。
清风徐来,夹着泥土的芳香。
狂风暴雨之后,是雨过天晴。
有的人心情明朗,有的人愈加沉重。
弘真钻出车厢,入鼻,是清新的空气,拂面,是凉爽的微风,沐浴着,和煦的阳光。
路面积雪消融,露出些许青翠的绿色,白绿相间,更显雪的纯净,草的青嫩。
天空如水蓝的琥珀,澄澈透明,映入他清澈的双瞳中。
他决定好了,他要去坦白他所有的过错,他要做一个真正真实的人。
弘真,弘真,活出真实,方能无愧于心。
下过雨,因积雪有些消融,路面变得更加湿滑,马车缓缓驶着。
血沐坐于马车中,心情却忽然有些沉重。她在想那个人,他也做了错事,他欺骗了她。可是就算他向她承认他的错误,她也一定不会原谅他吧。
因为她是那么的恨他啊。
恨之入骨。
那也只是如果。
因为他啊,根本没有心。
他啊,大概永远都不会觉得他做错了吧。
恨愈深。
所以感情上的事,应当另当别论啊。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
血沐反复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终究还是看不清。
道不明。
迷茫。
只有迷茫。
血沐闭上了眼睛。
深吸一口气。
缓缓吐出。
或许,她该放下了。
别再想了。
她的心已经很累了。
至少现在,她还过得不错。
不是吗?
……
又是傍晚,马车途经一个村庄,该村名为泽恩村。这是一个比较富裕的村子,有大亩良田,种满了耐寒作物。
远望,便见家家户户屋顶上炊烟袅袅,门前种着一排排果树,枝繁叶茂。鸡鸣狗吠声,更是不绝于耳。
走进村里,便听到一阵敲锣打鼓,然后是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
血沐望去。只见一户人家,张灯结彩,门口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对联。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上联燕尔新婚恭迎亲人聚,下联良缘喜结诚欢朋友来,横批喜结良缘。原来是在办喜事。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拉住了血沐的手,笑容可掬。
“小姑娘,外地人哟?”
“大婶,您好。”血沐点了点头,和和气气地说道。
“今天我们村正好办喜事,不如去讨杯喜酒喝?”不等血沐回答,妇女便拉着血沐朝那户人家走去。
突然妇女看到了一旁的弘真,停下了脚步,“这位小师父,也是外地来的吧?”
“我们一起的。”不等弘真开口,血沐便先回答了。
“也去沾沾喜气?”妇女问。
血沐朝着弘真点了点头。
弘真便也点了点头。
三人往那户人家走去。妇女依旧很是热情地拉着血沐的手,一边走,一边和血沐聊了起来。两人走在前面,弘真跟在两人身后。
“你们两人是来投宿的吧?还没找到住处吧?我家房子大,我儿子给我盖的。房间多着呢,不如等下去我家歇脚?”说到自己的儿子时,妇女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多谢您了,大婶。您儿子,可真孝顺。”血沐说。
“不要客气,不瞒你说,我那个儿子对我还是蛮好的。”妇女点了点,笑着说道。
三人走进那户办喜事的人家。
一进门,便是一个大的院子。院子里摆满了大圆桌,桌上摆着酒壶和点心。桌旁坐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人声鼎沸。
三人在空座位上坐下,妇女和血沐继续聊着。
不一会,便见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男子牵着一个盖着红盖头的女子,踏过火盆,走向花堂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新娘先被送入了洞房。
新郎敬了几杯酒后,也入了洞房。
然后一群人哄闹着,要去闹洞房。
眼前这一幕勾起了血沐的回忆,心中刺痛,明明是喜庆的氛围,血沐却只觉得内心一阵悲凉。千愁万恨,涌上心头。妇女仍说个不停,血沐却什么也听不清了,只听得耳边嗡嗡嗡地响着。
“没事吧?”弘真见血沐脸色惨白,神情恍惚,不由出声关切道。
弘真这一声,倒是打断了血沐的回忆。血沐回过神,便见弘真脸上满是关心。
血沐摇了摇头,有些勉强地说,“没事,只是头有点晕。”
弘真和妇女说了几句。
“小姑娘,不舒服啊?我现在带你们去我家歇着吧。”妇女看见血沐面无血色,也略有些担忧,便将血沐扶了起来。
“多谢您了。”血沐道谢。
三人到了妇女家中,确实是大房子。
血沐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澡后,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将一切情绪抛之脑后,很快便入睡了。但这一觉血沐却睡得不怎么好,因为她做了噩梦。被惊醒后,喉咙哽咽,心头乱跳。血沐挣扎着坐起,望向窗外,外头依旧是漆黑一片。又盖好被子,躺了下去,反反复复,折腾来折腾去,哪里睡得着。
如此辗转,到了天亮。便欲起床,困意却又袭来,竟又昏睡过去。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头还有些昏昏沉沉。这时——
有人敲了敲门。
“小姑娘,你起了吗?吃中饭了,起来吃一点东西吧。”
是昨晚的妇女的声音,妇女轻轻地问道。
已经中午了?
“嗯。”血沐微微应了一声,立刻爬了起来,洗漱完毕。
推开门,妇女依旧等在门口。
“小姑娘,没睡好啊?是不是睡不太习惯?”妇女关切地问道。
血沐摇了摇头,“不是,只是做了噩梦。”
“头还晕吗?先来吃点东西吧。”妇女带着血沐到了院子里。
“已经好些了。”血沐回答。
院里一张石桌,上面摆着几碗菜:一锅鸡汤,一盘青菜,一盘烧饼。
“大婶,怎么没瞧见您儿子?”血沐还记得昨日妇女提到了他的儿子,故有此问。
“他啊,不住这里。他在县城做了官,娶了媳妇,有自己的府邸。老是说接我过去住,我嘛,还是觉得村里好,就不想过去,于是他就在村里给我盖了个大房子。不过嘛,他一有时间就会回来看我。”妇女絮絮叨叨地说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多喝点鸡汤,鸡是刚杀的,新鲜的很。”妇女说完,便给血沐盛了一碗。
“多谢大婶。”血沐端起那碗鸡汤,喝了一口,鸡汤果然很鲜美。
……
吃完饭后,血沐心情好了不少,头晕的症状也有所减轻了。
血沐和弘真休息了一小会后,便欲与妇女辞别。
血沐想给妇女银子,妇女再三拒绝了。
“我儿子有钱,他每次回来看我,都会拿些银子给我,我说用不着这么多,他就偷偷地把银子藏在我房间里。唉,我一收拾房间,总能找出银子来。”妇女依旧笑着说道,脸上的笑意愈浓。
大婶的儿子可真孝顺啊,血沐忽然想起沣水村的老大爷,似乎也有一个儿子吧。
血沐叹了口气。
两人同妇女告别后,离开了泽恩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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