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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空
根据分组安排,在客场对阵明州之前,秦山有一轮轮空。岳良带队回到基地,多出来的几天时间除了准备对手,再下来就是安排老队员的调整和康复,最主要的是梅松华的问题。
从上个赛季,岳良就已经在做最坏的准备了,就算梅松华还能保持状态,小队员们也必须习惯前面没有人堵枪眼的日子。梅松华终究是要先一步离开赛场的。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梅松华换过无数搭档,身边的队友走一批来一批,再走一批再来一批,现在,她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到了。
“退役申请。”梅松华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右手出乎意料的在不断颤抖,以至于四个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当年刚进国家队,被练到怀疑人生的时候,她对自己退役后的生活有无数美好的设想,然而当这一天真的越来越近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她作为运动员的职业生涯本计划在一年前的全运会后就宣告结束的,但是岳良和廖春风联名邀请使得她找到了一个回避的借口,如今看来,该面对的事情,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梅松华出生那天,大雪纷飞,产科外面的松树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她妈妈刚缓过劲儿来,头件事就是在纸上誊写了这四句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梅松华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加上她的姓,仿佛她生来就该无惧寒霜,傲立于风雪之中。在她作为运动员的这十余年里,她确实是做到了。
虽然下三路不如国家队的后来人那么细致,但作为克服无数伤病陪伴国家队走过低谷的功勋老将,她的经历足以成为所有女排运动员的榜样。
梅松华撕掉了这页已经写坏的纸,狠狠地揉了一揉,然后精准的抛进了门后的垃圾桶,这会儿手倒是一点都不抖了。阳台上晾着换洗的球衣,号码下面一道杠又仿佛在提醒她,尚未完成的使命。梅松华放在哪里都是老队员,传帮带是她手头最重要的任务,任务不完成,不能后退一步。
反正退役报告要交也得等赛季结束回去打给淮昌的体育局,急什么。
梅松华阖上了笔盖,将文具盒和稿纸一股脑塞回自己的抽屉里。
虽然已经开始大降温,但因为日子不到,秦山还没有开始集中供暖,夜晚的室内温度对于一身伤的梅松华来说不是很友好,梅松华翻箱倒柜找出来了空调的遥控器,又翻箱倒柜的去找七号电池。然后拖着老胳膊老腿的爬高下低地去拆洗空调的过滤网。
常徵加练回来,一进屋就看到这样壮观的景象。
“回来了啊?”梅松华刚把过滤网擦干,正站在凳子上研究怎么装回去,上次拆洗,这事儿还是方天天自告奋勇干的,身高确实就是正义。
“嗯。”常徵回过神来,小声应了。“华姐,要不还是我来吧。”梅松华倒腾半天没装上去,那小凳子吱吱呀呀的,要是真给她摔了,就得出大事儿了。
“啊?没事儿,我来就行。”梅松华和小小的过滤网较上了劲儿,或者说,她在和自己较劲儿。“两万五,你要是不累先把垃圾倒了,晚上咱们开空调,屋里别有味儿。”
尽管这样,但一旦碰上岳良和廖春风检查内务,梅松华肯定是又要被批评的一个。常徵一应,撂下护具就收拾了垃圾袋下楼扔垃圾去了。等她回来,梅松华已经在和过滤网的战斗中大获全胜,并缴获了一身汗,一时半会儿的还用不着空调了。
“华姐,你是不是要退役?”
梅松华愣了一愣。
“我扔垃圾的时候看到了一点,咱们屋子的垃圾,会是谁扔进去的呢?”常户川柯徵上线。
“嗯,是有这个打算。”梅松华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
“不改主意吗?”问出这话来,常徵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自打从平康基地回来,和梅松华一起住了一个多月,她清楚的知道,一周七天里,梅松华至少有四五天会在后半夜被伤病疼醒,但是为了不影响她休息,梅松华几乎都是咬着牙硬熬过去的。直到有一次起夜,她发现梅松华满身虚汗,方才窥出一些端倪,后来她时刻留心,才意识到伤病对于梅松华的影响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梅松华每天坚持精神抖擞的出现在球馆,需要的已经不仅仅是超乎常人的坚韧了。
“这是自然规律,不是这个赛季,就是下个赛季,早晚的事儿了。”梅松华说的云淡风轻。但如果真这么想,也就不会写坏那四个字了。梅松华活了三十年,还是第一次手抖呢。
常徵不知道其他队友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常徵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包括方天天和越春时两个最有可能知情的人。梅松华既然不愿让她发现,想必也不愿让别人知道,这算是她的骄傲组成的一部分吧。
“前两场比赛你也看到了,我这个脚伤和腰伤的影响确实是很大,很难再像过去一样正常的发力,所以几乎没有高度和速度。”每一次回顾比赛,对于以攻击力强悍而著称的梅松华来说都不啻于一场酷刑,一名以傲人成功率和效率称霸排坛的主攻手,居然要低眉顺眼的回顾自己因为下滑不断产生的失误。也要回顾自己每一次起跳时,所要承担的巨大的来自□□上的痛苦。
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是摆在梅松华面前的两大拦路虎,而这两只拦路虎背后,还有谁都不能打败的终极大BOSS——时间。
“华姐,你为什么会选择打排球啊?”常徵转移了话题。
“长得高呗。”梅松华理由满分。“主要还是小时候特别皮,我妈实在管不住我,但是我又小,怎么办呢?找点事儿消耗一下我过剩的精力,然后就,嗯。”
常徵被梅松华逗笑了。
“那你呢?”梅松华身上的汗渐渐消退下去,感受到一阵凉意,顺手打开了空调。
“那时候我好像四年级,还是三年级来着,我妈在看世锦赛,我就跟着她看,然后就看见华姐你大杀四方,我还跟我妈说这姐姐好厉害。”
“承蒙夸奖。”梅松华倒不意外,从她的竞技状态进入巅峰时期后,几乎经常能听到有多少人是因为她爱上排球,因为她关注排球。
“那会儿廖指那拨运动员应该都退的差不多了吧,我记得那届世锦赛名次也不是很前,但是就记住了华姐扣球的那个动作。然后我妈就动员我也去学排球,大概五年级吧,我就转到体校了。”
“那你应该学我,打主攻嘛。”梅松华坐了起来,又回到了往日那个洒脱爽朗的样子。
“我开始真这么想,但是我的启蒙教练说我胳膊太细,抡那下没劲儿。我寻思那不打主攻打二传呗,万一有一天能给华姐传球呢。”常徵一本正经。“没想到,我还能和华姐住一屋。”
更没想到,赛场上那个横刀立马威风凛凛的梅松华,背底下竟然天天因为内务的问题被教练批评,而且屡教不改。当然这话常徵的求生欲告诉她,想想就行,千万别说出来。
“打二传那也得有劲儿嘛。你看你越姐,那手指头,我跟你说,能搁瓷砖上抠一洞来一点都不带夸张。当年我们去东南亚打那些亚洲杯亚锦赛什么的,你越姐那绝活儿,空手开榴莲,徒手劈椰子,赤手掰菠萝蜜。现在她年纪大了,知道要端着了。但是从这些事儿上能看出来,一个好二传,手上这劲儿,这就是标准。”
常徵点了点头:“我现在也跟着丹姐每天晚上练着呢。”
“这就对了,早点练出来,等咱们打进八强,恒远客场的时候,你帮我开榴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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