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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边厢洛怀风正在认人,秦也突然匆匆奔进门来,在看见洛怀风的那一瞬又堪堪收住了步子,一只脚跨在门里,愕然一瞬,朝洛怀风讪讪一笑,露出几分与身份相悖的憨气。
他年纪比云霁还要小上几岁,与洛怀风相当,先辈都是楚国有名的巫祝,传闻占卜吉凶能通鬼神,是王侯公卿座上宾。偏生传到他时,交友不慎遇了云霁,一路随他投军杀敌,弃了家承,是个被生父指着鼻子骂的主。
不过他看起来虽总有三分傻气,但当真将他当做傻子的敌将,都已成了他刀下亡魂。
“嘿嘿,抱歉抱歉,老秦平素闯惯了,让先生见笑了。”秦也赔笑收回跨过门槛的脚,装模作样敲响了被他一把拍开撞得震天响的门,声音洪亮喊了一声:“公子,急报”。
云霁与洛怀风相视一笑,云霁瞪了秦也一眼,道:“进来吧。”
秦也仍旧挂着七分笑,却没有进门,续道:“公子,军报。”
韦临闻言,立刻领着几人出了门,期间什么话也没说,倒是洛怀风淡然自若,收拾起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仿佛没听懂秦也的弦外之音,毫无回避的自知。云霁薄唇一抿,严正望着秦也,道:“先生与我,如为一体,你可明白?”
洛怀风眉头轻轻一蹙,望向云霁的眼神带着几分疑惑,并未想到云霁会将话说到这般地步。
“是!”
秦也大步进来,将怀中刚收到的素白信笺交与云霁,压低了声音道:“吴王新丧。”
云霁一愕,立刻转头去看洛怀风,洛怀风神色如常,连眼神都未曾变一下,一丝不苟地收拾书桌,察觉到云霁灼灼视线,仰首看向他,“怎么?”
见云霁默然,洛怀风也只笑笑,提起刚写下的一张字吹干墨迹,举到云霁眼前,道:“写得怎样?”
云霁失笑:“先生如此,怕是会费尽楚地好纸。”
他左手初练,落笔虚浮,无势无锋,比稚童也好不到哪去,偏偏一张斗大的纸上,只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辰”字。
洛怀风拿回来自己看了看,眉眼罕见一弯,真切露出几分笑意,道:“我觉得挺好的,至少能写了。”字纸篓里是他丢掉的大堆废纸,比这一字更丑的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了。
云霁摇摇头不再理他,将信笺拆出展开来看。
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却越发古怪,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洛怀风,洛怀风抬头沉默与他对视,云霁又看了一眼洛怀风摊开在书桌上的那张字,薄唇微抿,眼底涌开晦暗的郁色。
“吴王病逝,六子……洛怀辰登基。”
素白的讣告落在桌上,洛怀风垂眸看着,在“洛怀辰”这个名字上,良久没能移开眼,许久,才溢出一声短促的笑,又吐出一声冗长的叹,教人分不清是讥诮还是欣慰。
“果然是他啊。”他往后微靠,两手交叠在身前,道:“四子病逝后,吴王再无嫡子,自小养在王后宫里的老六,已是继承王位第一人选。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云霁长睫轻垂,掩去眸中冷色,道:“并未听说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庸人上位,是不是意味着,天亡吴国?”
洛怀风正色道:“此子虽在朝中无甚建树,却绝非等闲庸碌之辈,王后待他视如己出,与亲子同为如老先生高足,他又怎会比洛怀风差上多少呢。能藏锋不露这许多年,更说明此子城府谋略深不可测。”
他略一沉思,又道:“你与沅国打了多年交道,应当知道沅国唯一让你惨败的松弈将军,亦曾在如老先生座下求学吧?”
云霁冷笑:“那是他以降城诱之,封城火攻,虽斩我军三万,却毁了整座侑城。”
“据我所知,侑城本也守不住了,他临危受命,不止大挫楚军锐气,还留给你一座没有半点粮草亟待重建的空城,打乱了公子接下来的部署。若非黎国连年侵扰沅国边境,松弈被将军调往北疆,这些年公子与沅的战事,胜负犹未可知。”
云霁吃瘪抿了抿嘴,阴阳怪气道:“当年会吃这败仗,还多亏了吴国四公子,咬住了我十万左翼,当真是师门情深。”
洛怀风眼睫轻轻一颤,将跑远的话题拽了回来:“吴王病逝的消息敢发出来,便意味着轻视洛怀辰贸然进攻吴国,至少目前,绝不会讨得好处。”
云霁没有再反驳,只略一颔首,道营中还有军务,便告辞离去。
秦也心中微微愕然,与云霁相识多年,那人情绪变化虽不显于表,等闲却瞒不过他,看这模样,明显是含着怒气。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连忙向洛怀风告了一礼,追出门去。
云霁步履如风,秦也追得好不辛苦才能跟上,云霁忽然停住步子,他险些一头撞上去。
秦也自袖中摸摸索索拿出一柄朴实无华的青铜短匕,双手递呈过去:“公子,您交代的,锻好了。”云霁走得匆忙,方才未来得及给他。
云霁抿着唇,垂眸瞧着匕首,眸色微黯,蓦然许久才将短匕纳入袖中,“秦也,你说,吴国可攻么?”
秦也揉了揉鼻子,瞥了一眼洛怀风并没有跟出来,方道:“吴国国力五国之中最末,但两面近海乃是天然屏障,与我国南部接壤的城池易守难攻,且与燕国姻盟。末将觉得,能攻,却不易攻。”
云霁颔首,秦也见他没有意见,又扁了扁嘴,道:“末将是认同风先生不能攻吴之言的,但风先生嗯……只说吴国新王,并未分析局势,莫名让人觉得是在……是在……”
“护短。”
云霁冷冷吐出秦也不敢道明的两个字,秦也反倒一凛,又呐呐道:“虽公子未曾明言,但我知道先生应是吴地人,他对吴国风物了如指掌。”
云霁垂眸,沉吟一瞬,道:“你拟一份伐吴策略,今夜递上来。”
“是……啊??”
临去京都前日,云霁遣了马车来接洛怀风,说是要向他引见手下将领。洛怀风没有推脱,既已决定选择云霁,自要尽快熟悉他身边环境。
云门只是云霁征兵之地,他在军中虽常备营帐,但更多时候,还是宿在别院,但自那天起,数日都未曾回府。
飒飒风烟,吹来特属于军营的尘沙锐气,与铿锵坚韧的声音。窗帘被风撩拨得轻轻翻飞,洛怀风放松靠坐于窗后,目光漫漫,毫无目的地望着在满地萧瑟里,钻出勃勃生机的军营,唇角不自察地勾了勾。
略显枯瘦的手,从帘子里探出来,五指微张,感受着风自指端梳理而过的凉意。
洛怀风车驾到营门前,云霁亲自来迎,领着他直入帅帐,洛怀风敏锐的瞧见他进来的瞬间,秦也将什么东西迅速压在羊皮卷的地图下。
他只长睫微垂,未动声色,由着云霁向他介绍。
今日帐中几人,皆是云霁亲兵,四位先锋都是精壮有力,孔武不俗之人,大大咧咧,因着是云霁引见,倒并未因洛怀风貌似瘦弱儒生而有所轻视。只一位唤作谢凡信的大喇喇想来拍洛怀风肩头被他躲开时面色微微露出些许不愉,又转瞬敛去。
而两位副将之一的秦也洛怀风早已认识,另一位唤作王献,清癯精瘦,留着山羊胡,头戴纶巾脚蹬黑靴,却是半武半儒的装扮。在云霁代为引荐时,一双狐狸般敏锐的眼,直直盯着洛怀风。
洛怀风坦然对望,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良久,王献方道:“风先生,好生面善。”
“哦?我与将军,当是初见。”
云霁面色微变,又迅速重整了容色,笑道:“王献你在战场上见过那么多人,想来是谁与先生相似吧。”
唤作林云的副将挠着头插话道:“其实……我也觉得先生挺眼熟的,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洛怀风讶然微瞠眸,不由莞尔:“如此说来,是在下生得泯然众生,与人皆相若。”
林云不好意思笑笑,云霁一拍他后脑勺,笑骂道:“别瞎想了,先生才入楚地不久,你这个这几年才开始出京都的小侯爷,上哪儿见过去。快去,通知兄弟们今晚置宴,安排妥当。”
云霁寻了借口将人都请了出去,洛怀风才敛了含笑容色,蹙眉望着云霁。
云霁知他想问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当年侑城那一战,王献是我左翼之中一位百夫长。”
“战场遥阔凶险,他竟能记得敌军指挥的样貌,确是能人。”
云霁清咳一声,道:“哦……当年我军对你和松弈恨得牙痒痒,描了画像传阅来着。”虽然画得并不怎么像就是了。
“如此,今日我能站在这里,公子海量。”
“当年各为其政,自不能以对错论之。”云霁坦然道:“今日叫你来,便是想试试会不会被王献认出来。至于林云,他应是曾见过你娘亲,不必在意。”
洛怀风嗯了一声,兀自落座在秦也位上,容色疲倦。
云霁见状道:“你且在此暂歇,明日便要上京,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置,等晚宴开始,再来请先生。”
洛怀风揉着眉心闭目颔首,似是不胜劳顿,待云霁走远了,才将手放下来,眸中清明微冷,哪有半分疲态。
他将秦也来不及收走的东西从羊皮卷下抽出,“伐吴”二字明晃晃映入眼来,洛怀风先是一怔,又自鼻端哼出一声冷笑,眸色倏然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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