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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9
沈霁青这句话说得突兀至极。
程姜没反应过来,手下意识地松了一松,手里的奶茶摇晃着往上窜了几次,好险没有溢出去。
他茫然无措地看向对方的眼睛,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慢慢浮现出来,在房间空白的地方上下飘动。
有人抓住他自己许久不再想起的本性,在上面轻轻抓了一下。
他是什么意思?程姜几乎是惶恐地想,他是什么意思?
他听见了自己心脏的急切的跳动声。
沈霁青仍然定定地看着纸面,用背诵的语气继续清晰地说:
“The price of kissing, is your life.”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终于抬起了头,脸上那种程姜所熟悉的,孩子气的表情又回来了。
程姜立刻明白自己是纯熟多想了,目光看向书页。
果然,下面的一句话和沈霁青接下来说出的话完全吻合。
“Now my loving is running toward my life shouting, What a bargain, let’s buy it!”
先在他终于也开始笑场了。
沈霁青边笑边凑过来,就着程姜的手嘬了一口奶茶,再把杯子接过来。
他翻开刚刚合上的书页,给程姜看他刚刚朗诵的小诗的原文,题目就叫《I would love to kiss you》。随后他们两个捧着杯子挤在一起读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姜粉味。
“他在夜里潜入你的巷弄……他别无选择。【注:鲁米,他别无选择】”沈霁青轻声念着一小段中文版本的诗句。
两人谁也没有再重提刚刚那首小诗刻意营造出的,令人无所适从的氛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程姜忽然问。
窗外适时地一阵雨滴敲打地面的水声。
他便没有再等待沈霁青的回答,匆匆把已经见了底的杯子往前面的小茶几上一放,站起来就往玄关伞架处走,出来的时候还拿了一根手电筒。
“我去看看上周种的蒜苗需不需要盖一下塑料布。”他欲盖弥彰地说,“我马上就回来。”
程姜听见沈霁青应了一声,才转身匆匆忙忙地去开院子的门锁。
此时他耳中开锁的声音震耳欲聋,并没有听见屋里的人继续下去的念诗声。
他也没有看见客厅里的沈霁青顿了顿,端起杯子喝完了奶茶的最后一口,才把杯子也放在茶几上,和程姜的那个挨在一起。
一时间,客厅里也只剩下雨声。
*
虽然急匆匆出来,但外面的雨这时候还很小,甚至还有马上要停的趋势。程姜慢慢转着伞柄,沿着院子栏杆转了五六圈,迟迟不愿回去,只能不停地给自己找事儿干。
他把伞移开一点,任由自己淋了一会儿雨。
程姜这时候才冷静下来,细细回忆刚刚沈霁青的神态表情,那很明显是对方一贯的不着调的玩笑。沈霁青经常喜欢开各种玩笑,他已经习以为常;而最令他痛苦的是他确定自己方才有一刻把玩笑当了真。
这是不对的,程姜想。他有过小钱德勒,他属于过小钱德勒,他知道小钱德勒给他带来了什么。他不需要小钱德勒。可是小钱德勒和沈霁青不一样。小钱德勒不会——沈霁青不会——他很清楚只要……那么沈霁青决不会是另一个小钱德勒。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只能任由自己一圈圈走着。
等到不知不觉停下的时候,自己已经蹲在了不像其他地方一样那么整洁的墙角边。
他手中拿着一把园艺铲,在湿润的、坑坑洼洼的土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抹着,制造出出刺耳的摩擦声。
摩擦声?
程姜把雨伞架在肩膀上,低下头,又试探着用力抹了一下。
有坚硬物与铲子的铁皮相互划过,正发出令人极为不适的刺耳的声音。这一块他少有顾及的土下面明显有其他东西,可能是他起初没有清理干净的垃圾。
程姜一找到事情做就马上动了手,向下用力挖去。
几铲下来,并没有挖到大块的异物,但摩擦声明显还在。
他又把目光转回刚刚挖出来的部分,用铲子敲了敲,发出一点沉闷的细小声音。
“是碎片啊。”他小声自言自语,用铲子在泥土上碾了几下,终于挑出来一枚因为裹满了泥巴而看不出颜色的小小的碎片。
继续下去,又挑出来几块分不出颜色的、大大小小的碎片,不知道是干什么用,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担心异物会对植物的生长产生影响,他最后还是小心地用手将所有碎片聚拢,捧在雨中浇了浇。
这时候雨比刚才稍微大了些,程姜不至于为了几块碎片把自己淋得湿透,便只是简单让碎片沾了沾水。碎片已经能勉强看出原来正常色彩,却还都是脏兮兮的,大部分呈透明色,应该是玻璃片。
只有一个大块些的还能依稀看出来是一根空心小管的形状,手指长度,颜色是半透明的高饱和度彩虹色圆环条。
程姜眯着眼睛研究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熟,却没想起来是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他找不到地方扔掉碎片,只能先暂时揣在口袋里。
正当他想着还有什么其他事情供他去做来静心的时候,院子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敲响了。
沈霁青喊道:
“有你的电话!”
*
程月故是一个随性的人,只要全球时钟显示中国这边不是午夜,她随时都有可能把电话打进来。
尽管程姜从来没有对她的这一习惯表示异议,他觉得这一次她的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
沈霁青替他收了伞,拎着伞柄在院子门口抖了半天,才锁好了门。
程姜道了谢,接过手机先进了屋,还坐在最开始的位置。
他们两个用的是同一牌子的手机,其虽然因为良好的功用而风靡中国,却一直有着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打电话的时候会漏声。
为了礼貌起见,沈霁青自己坐到了稍微远了些的餐桌旁,给程姜留出说话的空间。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干,他这才想起来要拆今天刚取回来的新玻璃人。
今年的玻璃人是从商店的商品手册上看到的,今天才刚刚到货。
这回的这个小人戴着高高的尖顶帽子,两只透明的手管直直向前伸着,中间举着一颗和它的头一样大的丰满的粉红桃心。小人有着玻璃特有的细腻表面,长手长脚,似乎只要把它抓起来往桌子上一撂就能震断它举着爱心的双臂。
沈霁青掏出手机,并不在乎客厅整体偏暗的灯光,开始给它拍特写照片。
客厅也传来程姜的说话声。
他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着嗓子,但声音传到餐桌这边的时候已经变得很小,听起来说话的人自己中气不足。
他差不多没有一句话是完整说完了的。
“没有,她已经睡了。是的,我已经看——”
“妈妈,你听我说。她不——”
“我可以的,那次是——”
“但那不可能会一——”
“不行。我和——”
长久的沉默。
“你先挂吧。……也可以,那我先挂了。”最后他才疲惫地说,“再见,妈妈。”
程姜放下了手机,任由自己的身子从沙发上往下滑落了一点。
不知怎么,他觉得面前的杯子好像有点重影,一会儿是一个,一会儿又是两个。
他重新坐好,伸手把两个空杯子拿起来,去厨房涮干净。
沈霁青一直安静地坐在餐桌旁。
程姜完事后一回头,正好看见桌子中央的玻璃人,举着爱心的小人看起来颇有一些温馨的家庭气息。他没什么别的可看的,于是只好继续看着它,同时坐在了沈霁青对面。
“你很喜欢这个?”沈霁青突然出声问,用下巴指了指尖帽小人。
他对客厅另一边刚刚结束的电话只字未提,并没有表示出丝毫好奇。
“确实很好看。”程姜承认,“已经照完照片了?”
“是啊,是每年的惯例,留个照片权当纪念用。”
“留个照片?这些玻璃人都被送走了吗?”
沈霁青弯着眼睛冲他笑,目光里明晃晃写着一句话:你又在咬文嚼字了。
他随后才继续就“每年的惯例”解释道:
“是从我十几岁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以前我有一段时间总是来来回回往医院跑,整天心情低落,我继母就给我买了一个玻璃娃娃。当时很喜欢,后来就决定每年都要买一个。”
“医院?”程姜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你小时候身体不好吗?”
“那倒不是。”沈霁青满不在乎地回答,“十五六岁的年纪嘛,多多少少都有点什么不对劲,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只是觉得好烦。我那时候整天脾气变得特别莫名其妙,严重的时候有时说着说着话就突然发起火来了,能吓别人一跳。”
程姜摇摇头,觉得自己想象不出来沈霁青喜怒无常的样子。
他无端觉得这个话题让他有些不舒服,于是切换了提问点:
“不过你那时候就有继母了?我还以为我妈妈是……”他停在这里,忽然想起小区里曾经听到的人名“小婵”。他想了想下面的话该怎么说,最后还是作罢了。
他知道沈霁青明白他的意思。
“啊,确实不是。他这方面不太顺利,结了又离,离了又结,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后来不幸又恢复了单身,才和你妈妈结的婚。”
“离了两次婚吗?” 程姜问完才觉得自己在沈霁青生日当天和他一起讨论其父亲的婚姻八卦似乎不太好,但鉴于当事人兴致勃勃以及话题已经进行至此,只好继续。
沈霁青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倒没有。他的第二任妻子后来去世了。”
程姜最近有点听不得“死”字。
虽然已经掩饰好了猫老头的来访给他带来的冲击,这时候又被二次冲击,只觉得胸口里咯噔一声响。他扶着头小心地观察沈霁青的表情,虽然没有看见什么明显的伤心难过的神色,还是礼节性地说:
“我很遗憾。”
“不用。”沈霁青很坦然地说,“其实也没多久,就在……就在和你妈妈结婚两个月前。她生病了好多年,最后几乎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出现,我父亲在外面找人有好几年了,你妈妈当时说不定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她本来就全身是病,又没有好好保养,过去的时候,已经在医院躺了好几年了。她活着的时候和我关系也不好,大概因为生病吧,所以有点阴郁。起初我们还相处得挺融洽的,但是之后……就不一样了。有一段时间我们整个家都非常混乱。她死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特别伤心,因为对她也没什么感情,也不喜欢她。只是话说回来……她不管怎样也没有坏到要去死的地步。……程姜?”
“我听着呢。”
“你相信,”他突然直视他,“那些死去的人,会回来看他们想念的活人吗?”
程姜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往楼上的方向看了一眼,把指甲按进自己的衣褶里。
“是你刚刚说的……是鬼魂吗?”
“不,不是。不是……不是那一种。”沈霁青少见地语无伦次,尽管他的语无伦次显得并不慌张无序,“是以一种好的方式。”
他不明白,“什么是“好的方式”?”
沈霁青没有回答,只是脸上浮现出一点怅然的表情。
“算了,”他顿了顿,重整话题,“今天又不是清明节,咱们还是来谈论一点令人高兴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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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部分简译:
我想吻你
代价则是生命
而我的爱跑向我的生命,大喊:“多划算啊,赶紧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