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

作者:当愉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16 章


      贵妃形制的红衣板板正正立在云水台中,没有人再去碰过一次。或许,人们都喜欢对已经失去的东西念念不忘。燕洵也一样。
      追月和怀玉被燕洵放出宫,且住进他给的一处房舍。两人依元淳的意思成了婚。
      云水台空无一人,陈设如旧,自此大门紧闭。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上天眷顾不来的。但它可以看戏。
      一年后的敦煌。
      窗边站着一个晒药的老妇人,眼睛不大好,无儿无女的在这村子里过了大半辈子。据村民说,她本家姓李,是个大家小姐。年少时喜欢家丁不愿嫁给世家公子,因为父母将家丁活活打死而离家出走,藏在村子里立誓终身不嫁。
      彼时她扮成宫女,偷拿了采办宫人的令牌从长安皇宫出来,车夫问她去哪里。元淳请他赶三个时辰的车,届时停在哪处便是哪处。车夫老实忠厚,不会放肆,于是老老实实赶了路,停在一处水路旁边。她又请人划船,又请人赶几月车几经辗转,直到她的银子不够赶车和坐船。
      她漫无目的,抱着橘子瞎溜达,最后停在了一家小医馆门口。
      她去问路,听村民说,这里是敦煌,对面是李氏医馆。郎中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
      几年前她假做神医刺杀燕洵,那时他心存仁慈,说:“对不起,你好好保重。”
      此番便见一医馆,说来是赶巧,上天让她变着法儿的赎罪呢。
      医馆有些破旧,像是酒铺子改来的。门前挂着李氏医馆的红色幡布,经历日晒雨淋,红色退了大半,那四个字也不知重写了多少次。屋子里走来那个李氏,见元淳双眼无华,问她哪里不舒服。元淳抱着橘子摇摇头,说是想买味红花喝。生不生孩子,应当由她定。只是这要的有些多?,想是她受了情伤。既然如此,卖给她也好。老妇人如是想着,只不过,将份例中减了大半。
      “您真是个好人,不像旁的郎中。”
      “老婆子只是个利益当先的郎中,姑娘把我想的太好了。”
      她还年轻,世上还是有像那个家丁一样的男子,肯将人捧在心上的。
      元淳已是无家可归,李氏在村子里孤单,提出将自有的医术传授给她,唯一的条件是元淳留在家中与她就个伴。她答应了。元淳自小养尊处优,很多很多事都是从一点点开始学。她学得认真,李氏便耐下心来一点一点教她。后来除了医术,寻常百姓会的家务活、农活她都会了,甚至学会了织布。她没有自我介绍,混说想改名字,一直未起。李氏且对外说是收留她,当亲人看待,于是李氏与村民便一口一个“姑娘”“丫头”的叫开。
      住的屋子很简陋,破破旧旧的房门只能堪堪地抵挡风沙。若换作冬日,这屋子里怕是要烧上两三盆碳才能勉强取暖。不过门外有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用篱笆围起来的。门口边上一处小池,养了两尾村民送的黑鲤鱼。石子整整齐齐的嵌在土里,圈了一处地方给老黄狗做窝。另一侧晒着各式各样的中药,还有两袋枸杞。虽说比不得元淳年少时住的云水台,但比它更能令人心安。
      老话说猫狗是劲敌,橘子和老黄狗却相处的很好。当然,除了橘子想吃鲤鱼的时候。
      李氏起初还担心它们打架,现在想来是自己多想了。
      “丫头,橘子多大年岁了?”
      “四岁了。”
      “是喜欢吃橘子才起的名字吗?我年少时在老家也时常吃橘子的。”
      这里的气候和燕北一样,都不适合种橘子。
      其实长安也不适合种橘子。
      “我年少时,也爱吃橘子。”
      有橘子吃的日子,很特别。
      她的笑很甜,却有故事。如果那只寰寰还活着……是不是得让她喂的很胖?先前竹舍里的橘子树,现在是不是该结果了?小狼和那只小兔子有没有人……
      “您当初为什么要收留我?”
      “两个孤单的人靠在一起,或许就不孤单了。”
      她知道她想的太多,很多东西都不是她的。不管是寰寰,婚袍,长安里的橘子树、红糖凉粉,甚至还是云水台屋檐下的橘子灯。
      她去看黑鲤鱼,看到了自己的脸。过去种种,毫不真切。所谓浮光不过映像,虚虚浮浮,怪是信不得。
      屋外来了个求医的年轻人,说是上山砍柴跌伤了手臂。元淳很感激他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李氏试了试他的手臂,发现只是脱臼,要元淳去拿些布条来。她回屋拿完布条出来的时候,李氏便已经将他的手臂接好了。
      年轻人痛的一头汗,手臂想缩却又动不了太多。元淳拿出帕子来给人擦汗的时候,才发现那年轻人有一双鹰眼。
      她迅速垂下眼帘,用布条给他固定手臂,再去抓药。
      年轻人憋出来一纯朴的笑,以为元淳是害怕或是害羞:“姑娘是头一回看李郎中这般吧?可是害怕了?”
      “平时只见过祖母救治骨折的病人,今日是头一回见。”
      她对人笑笑,将药膏拿给他,嘱咐他每日睡前涂上,能缓些疼。他谢过,付了银子,与她们告别。
      医者不能自医,她的身子不太好,总是犯头风。医馆已经连续几天不开门营业,有些需要看诊的病人还是在家中元淳帮忙把脉。
      今日无人寻医,元淳便捧着医书坐在院子里看,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李氏在窗台晒着药,瞧见她的模样知道又是想起了伤心事。她从未问过元淳的经历,只因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若她想说,她可以听。
      元淳听见她的问话,忙起身去帮忙晒药。李氏还想打趣她一两句“笨脑子”“学不会”之类,却被元淳抢先:“祖母,不都说这几日要卧床歇息吗,这些活我可以做。”
      “一直说要换名字,怎么,想好了吗?”
      “祖母对我好,我想连同姓氏一同换成李。只是名还未想好。”一来不负魏舒烨遗愿,二来求安心行医赎罪,三来默默等死魂散。
      李氏思考片刻,说出“李孟”这个名字来。元淳细细咀嚼一番意思,接受了这个名字。
      “有些事[忘不了就别忘了,真正的忘记,是不用努力的。——鹿神《大鱼海棠》]”
      她揉了揉肩膀,住着拐杖回屋休息。
      邻居家为感谢元淳治好了女儿的胃病,亲自送了些自家种的新鲜瓜果来表表心意。如今瓜果送了来却叫元淳有些不好意思。除了李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自己这般好了。最后还是李氏替她收下,放在元淳的床边。
      “来而不往非礼也,收下也好叫人家心安。”
      今晚的月亮白的很,挂在夜空中很好看。夜里李氏考了元淳医书,经过几月刻苦背诵、学习,医书上的东西她已经掌握的很好。睡前元淳替她针灸,二人伴着月光闲聊许久才歇息。
      元淳为她针灸数回,李氏的头风才渐渐好转。但她早就上了年纪,头风病好转了,这心口痛又发作起来。
      李氏的存在,让元淳又再次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她从未接受过与李氏的亲情,二人在一块就个伴而已。
      但她想让她长命百岁,最起码可以健健康康的活到她死之后。元淳失去太多东西,早就见不得离别。
      人生终点便是死亡,她知道李氏早晚有一日会离开,所以,她只把那感情当恩情用。
      入药的药材偏偏少了一味药,医馆里又极少,元淳只好让李氏安心在家歇息,自己背着竹筐上山采药去。
      找了半天,她打开医书,照着样子比对许久,才放心的采了几株。借着光,她又往山中去,一步步越走越远。最后顺路来到悬崖边。
      这崖可真高,摔下去估计能叫野兽饱餐一顿。
      布鞋一点一点靠近崖边,临了想起魏舒烨、李氏与红川百姓,她撤了回去,快步下山往村子里走。
      原本她是魏国八公主,无忧无虑、锦衣玉食,享受着黎民百姓的奉养却不懂民间疾苦,不知旁人苦乐,甚至为一己私欲不让她的燕洵哥哥回家。九幽台后的婚事说是为了魏帝不会杀掉自己的驸马,那些欺负他的纨绔子弟可以收敛,说到底还是为了能嫁给她心爱的燕洵哥哥。她从未问过燕洵愿不愿意,其实该收敛的是她自己。
      不然不会遍体鳞伤。
      担负黎民苦乐是她的责任,只是为了报清白之仇,她牵连了太多太多无辜,许许多多的人葬送在她的天真任性之下。
      只可惜,元淳明白的太迟。她现在仅有的人,只有那个李氏。
      长安宫里的皇帝,忍着头痛忙完一天政务后,拿着毛笔在宣纸上画画。他画的不是别人,是前朝的公主。不善绘画的人,笔尖抖了又抖,迟迟不敢落笔去画她的五官。
      他拼命的去回想她的样貌,甚至用拳头去砸自己的脑袋,只盼突突疼的太阳穴能安分,让他想起公主的眼睛、鼻子、嘴巴如何画。墨水滴在人物的脸上,毁了他一晚上的成果。
      “皇上,夜深了,奴才替您更衣就寝吧。”
      “找到了吗?”
      来的太监垂了脑袋,燕洵抬头去看,轻勾唇角苦涩,将案上的画小心翼翼收好。
      “继续找。”
      “是。”
      他盼着能找到她,却又不敢见她。
      夜入三更,元淳还在院子里配药,她将药粉掺水放进容器中压成一个个药丸。累了一天,还是没有任何困意,于是她自顾自地开始对着无边无际的黑夜发呆。
      “孟儿!傻呵呵的坐在门口做什么,没看到下雨了?”
      李氏将元淳吼了一哆嗦,她才注意到天上飘的雨,忙忙地将药一筐一筐抬进屋子。老黄狗还在院子里可怜巴巴的淋着雨,时不时催促元淳能带它去躲雨。冒着大雨将药材全搬进屋里后,想起它的叫声,才慌忙将它带进屋子。
      药材并没有损失多少,李氏可以吃上药丸延续着生命对元淳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事了。她没什么要求。
      夏天的时候,蚊虫很多。李氏知道女孩子的皮肤娇嫩,夜里常常给元淳用蒲扇扇凉风赶蚊虫。
      她睡得浅,知道有这么回事的。
      云水台的蚊虫很少,不管是采薇还是追月都不会让她咬到。
      李氏,是真的把元淳当亲孙女看的。对此,元淳很愧疚。
      平平淡淡的日子,总是最好的。没有感情,没有伤痛,没有战争。
      好景不长,李氏一日下地喝水,心口发作的厉害,再次病倒。这一病,便再没有从床上起来。
      “丫头,喜欢一个人,不要轻易松手。”
      “好。”
      “他一定也在想你。别混想那起没用的,好好活着。”
      元淳还没回话,李氏没了声响。
      一条生命消失的过程,很简单。她哭不出来,习惯了身边人的离开。那些人就像身边的过客,匆匆行走,除了她自己能够陪自己外,没人能陪她一辈子。
      “可是,我跟他,背道而驰了。这辈子该是遇不上了。”
      元淳与燕洵,自出生开始,就注定一直在背道而驰。
      大半的银钱被元淳拿去置办丧事,给李氏好生地安葬了。她为她披麻戴孝,守在她的坟前许久不曾走。
      手里已经无纸钱可烧,来悼念的邻居一波接一波,元淳都像一尊雕塑跪在原处看着火盆里快熄灭的火苗。该是心死,她忘了怎么掉眼泪。李氏一走,仿佛元淳生命中最后一道光熄灭,周身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明明没有把她当作亲人。
      一对男女来祭拜,元淳想起前几月他们和离了。如今能一起过来祭拜,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那女子说,[活着是一种修行,散买卖不散交情——秦奋、李香山《非诚勿扰2》]。
      男子没说别的,只是应和女子的话,再就是嘱咐元淳千万坚持住,天塌下来且有高个子顶,有任何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他们。
      仿佛,他们从夫妻处成朋友了。这样的关系,元淳先前从未见过。
      “李姑娘!李姑娘……”
      一个背着箭矢的小厮跑过来,见到元淳跪在坟前,再不敢大声喧哗,恭恭敬敬的对死者拜了拜。
      “怎么了?”
      “我与公子狩猎,不想公子头痛症又发作了。这几里之中唯有您这有处医馆。邻居说您在办丧事……可我家公子已经痛的昏过去……”
      元淳看了眼墓碑,想起“医者仁心”“将功赎罪”的话来,默默对李氏磕了头,带着那小厮往医馆去。她用钥匙开了门,让小厮将马背上的公子慢些安置在榻上。默默拿了针灸包裹,拉上帘子:“请您到外间等候。”
      “李姑娘,我家主子日日睡不安稳,且说是寻不见发妻一年多了,加上这头痛症也生犯一年多……”
      “那便是顽症。他寻不见发妻与我何干?你再多嘴,是不打算让我给你家主子诊病?”
      小厮意识到自己多嘴,这才退下,不妨碍她去救治。
      元淳洗手,准备替人把脉,却见到那个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4998285/1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