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拔刺法则

　　情急之下，白薇匆忙披上湿淋淋的外套，赶在那帮混混破门而入的最后一秒，翻窗逃出了更衣室。

　　学校礼堂仍然嘈杂，她这幅狼狈样子是绝对不能让人看到的，扫视四周，只好翻出钢琴房钥匙，躲了进去。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她忽然闻到熟悉烟味。

　　她皱眉扭过头去，登时就吓了一跳，门后竟然还倚着一个人。

　　少年身材修长，白衣黑裤，校服外套松松垮垮披在肩上，领带也没系，衬衣有些褶皱，顶端还开着一颗扣子，露出好看的锁骨，脖子上一根细细的黑绳吊着一颗珍珠。

　　“……程谨言？”

　　白薇一愣。

　　“没想到堂堂优等生白薇，”少年闻言抖了一下烟，挑眉看向她手里的方才颁奖典礼的奖状，“竟然也认识我？”

　　明珠中学绝无等闲之辈，程家自然也是s市数一数二的商界豪门，程宏卓年纪轻轻便建立了卓峰集团，实属商界大鳄，而他也正是程谨言的父亲。

　　然而程家可不止这一个长子，还有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少爷程子轩，听说自从程宏卓原配杜蝶惨遭车祸死后，丧期还未过，他就立刻娶了续弦王璐。据说后者是个颇有手段的女人，毕竟，若没有半点手腕，区区一个小三又怎能凭着容貌成功登堂入室，彻底拿定向来沾花惹草的程宏卓，成为程家唯一正牌夫人，并成为程谨言的继母。

　　虽然程谨言仍为程家长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比起娇媚如花的续弦和她的宝贝儿子，程宏卓并不喜欢自己这个长子，屡次在公众场合宣称，程家只有一个继承人，那就是程子轩。

　　很符合大家期待的，程谨言此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坯子。平时在学校里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头，逃课打架样样不落。

　　此时此刻，白薇披着湿漉漉的衣服，像只受惊的雀鸟，大大睁着眼睛看他。

　　继而警惕道:“程谨言，你在这做什么？”

　　程谨言似笑非笑打量她，点了点头，“惹到麻烦了？”

　　“怪不得以前我在这练琴，一直闻到烟味。原来就是你一直躲在这里抽烟？”白薇皱眉，冷冷道:“钢琴房不允许抽烟，这是规定，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他耸了耸肩，抱着双臂看她，“但我还是劝你，先换件衣服吧。”

　　“……”

　　白薇开始真情实感地后悔自己今天跟徐瑶换衣服了。不仅被她借机陷害，还落得这幅狼狈样子。

　　“把衣服披上。”一双手递过来校服外套，领口有浓浓烟草味。

　　“白同学，反正衣服穿不穿是你的事。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他们快要追来了。”他见她站着不动，顺势揽过她的肩膀，警告道:“快走。”

　　她却忽然站定，“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程谨言停下了脚步。

　　“今天是颁奖典礼，所有学生都应该在礼堂。你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又怎会躲在钢琴房里等我？恐怕我一披上你的外套，就会被你立即控制住。”白薇冷冷看他，“那帮混混也是你叫来的，你现在又想把我骗走？程谨言，你究竟想做什么？”

　　寂静片刻，程谨言终于站定，扭过头来，笑容微微收敛了，叹了口气，“白同学，你这样，我很难办啊。不管怎么说，林念雪给了我钱，让我好好教训你一顿。而恰好我又很缺钱。”

　　“……”白薇心里暗暗骂了一声。

　　“那你要做什么？”白薇警惕盯着他。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也不想亲自动手。所以能麻烦你自己抽自己一耳光吗？或者往头上浇一桶凉水？”他倚在门上懒洋洋道:“我从不打女人。但样子总归要做出来的。”

　　“……”

　　“不急，你慢慢来。”程谨言低头吸了口烟。

　　“这样行吗？”少女也似乎终于妥协了，朝前迈了一步，举起雪白的小手，往自己脸上轻飘飘地啪了一下。

　　“不行，再重点。”程谨言摇头叹气。

　　就在下一刻，少女却忽然欺身而上！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叠弹簧刀，直直抵在他脖颈前，后者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少女竟如此生猛，剧烈动作中，烟灰掉到他的手背上。

　　“白同学。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捏住她的手腕，一双桃花眼笑得冰冷。

　　白薇却不言语。

　　她的力气自然比不过少年，刚才不过是趁着程谨言出其不备才控制住了他，眼下局势又被他扳了回去，她手心渗出冷汗，知道一但自己松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走廊里忽然传来脚步声。

　　“程谨言，如果教导主任来了，你猜她看见这般场景，是信你还是信我？”她却是丝毫不惧，冷淡道:“我倒是无所谓。你再受一次处分，你父亲可就要来学校了。”

　　程谨言闻言果然脸色一变。

　　下意识地一僵，让她彻底得了空子，弹簧刀瞬间划过他的手背。

　　谁也没想到，血就这样哗哗的流了出来。就连白薇亦是一愣。

　　眼见脚步声越走越近，程谨言咬牙，猛地推开她，躲到了窗帘后面。

　　琴房的门被吱呀推开。

　　“…白薇？”响起一个年轻女人的尖酸声音，“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少女低头老老实实认错，“姚老师，抱歉。”

　　程谨言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她耍了，并没有什么教导主任，而是音乐老师姚萍。

　　靠，程谨言很郁闷，又不敢跳出来，只能狠狠吸了几口烟，却发现就连烟头也不知何时被白薇身上的湿衣服熄灭了。

　　“说起来，你最近练没练钢琴？”

　　“练过了，老师。”少女坐下来，“不过我还弹得不太熟练，我多谈几遍给您听听。”

　　蹲在窗台上蹲到腿麻的程谨言:“……”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果然是故意的。

　　钢琴声似流水。

　　风吹起窗帘，他从缝隙中看到坐在钢琴前的少女身影纤细，湿淋淋的白上衣在阳光里有某种半透明质地，像被日光烤晒了的棉花糖。她脊背挺直，侧影纤细，日光洒在漆黑发顶，有一种微冷的光泽。

　　足足谈了三遍，李斯特的《第二号匈牙利狂想曲》。这曲子没别的优点，就是谱子特别长，到最后程谨言已经习惯了抽筋的右脚，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姚萍站在门口，脸色终于阴转晴，“哼，这还不错……等等，我怎么闻到这一股烟味？”

　　程谨言正擦着手上的血，登时浑身一僵。

　　姚老师嗅着鼻子，眼看就要朝窗帘走过来。

　　完了…这优等生准会把他抽烟的事告诉老师！

　　程谨言正浑身僵硬，隔着窗帘看姚萍走过来，却忽然听见哗啦一声。只见少女站起身来，伸出一双纤细手臂推开了窗户，暮春的凉风刮过，顿时将那缕若有若无的烟味彻底吹散。

　　“…白薇，你做什么！”

　　“抱歉老师，今早我来得急，面包烤焦了，您刚刚闻到的该是它的味道。”白薇微笑。

　　“那面包片呢？”姚萍愣了一下。

　　她张开空空如也的双手，耸肩，“我刚吃完。”

　　“说了多少次，不许把食物带到琴房里，万一弄脏了琴键怎么办？你又赔不起。”王老师将信将疑，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这两天，你就待在学校给我好好练琴。下个月的威斯巴登钢琴比赛，你可是代表学校出席。林念雪刚刚找过我，她的钢琴水平也够格，要是你还不思进取，那我就带她去了。”

　　“谢谢老师，那就请老师带她去参加比赛吧。”

　　姚萍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那就请老师带林同学去参加比赛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比赛地点在国外，我可能没有办法自费机票。而且林同学学钢琴的时间也比我久，想必弹得也比我好，想必定能为明珠中学摘得桂冠。”她淡淡道:“还请老师带她去吧。”

　　姚萍顿时一愣，不得不说，白薇这番话，着实令她欣喜。

　　林念雪咄咄逼人来找过她几次，扬言若是让白薇去比赛，定要她好看。姚萍本来还心情烦躁，不知该怎么劝白薇，眼下后者却主动弃权，姚萍心里暗喜。

　　但仍佯装犹豫道:“可是白薇，当初是肖楚推荐你参加比赛的，你轻易弃权，他难保不会有意见——”

　　“肖学长与我毫无关系，还请老师不要误会。”白薇翻过一页曲谱，头也不抬道:“再说了，若他有任何意见，也该与林念雪协商，与老师无关。”

　　姚萍听她这般表态，终于松了口气，难得有了点笑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就好好练，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谢谢老师。”她点头。

　　白薇随姚萍走出去，钢琴房门被彻底关上。程谨言擦了擦手背上的血，终于从窗帘后走出来。

　　空荡荡的琴房，忽然钻进来一个黄毛，手里还拿着棒球棍，一副垂头丧气面孔，低头走过来，“言哥，这次都怪我，让那小妞跑了，回去可怎么跟念学姐交代啊。”

　　程谨言却不言，修长手指玩着一只冰可乐易拉罐，终于，易拉罐被彻底捏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从此在肮脏发臭的垃圾桶里腐烂。

　　“什么怎么办？”少年却悠悠转身，残留血迹的手插进裤袋，校服外套披在肩上，“只能去跟林大小姐说不行呗，就说，白薇实在太狡猾了，让她另请高明。”

　　* * *

　　S市，闹市区。

　　爬山虎缠绕整栋矮楼。

　　白薇停下车子，背着包走进楼道，小心翼翼开了锁，先偷溜回自己房间换了一件干燥的T恤，这才重新又走回门口，故意用力关了一下门。

　　她微微抬高声音，“妈，我到家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女人这才从卧室扶着腰走出来。

　　“因为被老师留下说了一下钢琴赛的事，所以耽误了一会。”

　　“钢琴赛好，钢琴赛好啊……哎，是不是就下个月来着？”

　　“今年的赛取消了。”白薇放下书包，进厨房系上围裙洗菜做饭，微笑道：“所以恐怕只能等明年了。妈，今天感觉腰好点了吗？”

　　“也就那样，老毛病了，不打紧。怎么改到明年了？”宋丽皱眉叹气，“你爸爸生前，最盼着你去参加这个比赛了，怎么忽然就取消了......”

　　厨房里水龙头哗哗地响，水流一瞬间浸泡了所有嘈杂声音。

　　站在洗碗池前的少女微微低头，漆黑长发遮住了雪白侧脸，捏着洗碗布的纤细手指束紧。

　　自从白正铭一个月前坠楼而死，白家本就不富裕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如果从前凭着肖家或多或少的垂怜，白家还能维持基本生活的话，那么白正铭的死，则是给这一段幸福生活彻底画上了句点。

　　鼎华集团财务员工忽然跳楼，自然也引起了媒体的纷纷猜测，报纸登得铺天盖地，其中最热销的便是《鼎华集团职工自杀，背后藏着惊天阴谋？》

　　鼎华集团股价一时动荡，舆论热度水涨船高，肖家巴不得快点与白家撇清关系。作为代价，白家一时间彻底陷入绝境。

　　白薇第一次见到肖楚，还是在三年前。

　　那时她才十四岁，而她父亲作为财务职工，平时也会给总裁少爷当司机。那天她在学校门口，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父亲来接自己。

　　直到学校里的其他人都走光了，父亲这才匆匆给她打了个电话，声音似乎还挺高兴，说他还有点事，叫她先搭公交去鼎华集团等他下班。

　　于是她就去了。

　　下了公交车，背着书包在林荫大道里走了许久，终于看见一片摩天大楼。闪亮亮的喷泉，冰冷的大理石石阶，高楼林立，她进不去铁栅栏大门，所以就只能坐在喷泉台阶上。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终于打开，出来一辆柯尼塞格jesko，纯黑的跑车，好似一把锋利利刃，划破稠密的空气。

　　跑车停下，西装男人从驾驶座走下来，匆匆拉开车门，撑起一把遮阳伞，躬身迎接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似乎这才发现自家女儿竟然堂而皇之坐到了公司大门口，白正铭也有点尴尬，咳了一声，连忙挥手:“薇薇，还不快过来给少爷撑伞。”

　　白薇跳下喷泉台阶，走了过去，这才看见站在遮阳伞下的少年，身穿一丝不苟的深蓝色衬衣，将他皮肤衬得更加雪白，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薄唇抿成一根细细的线，也在低眼看她。

　　遮阳伞恰好划分出两片阴影，好似割裂出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对了，薇薇啊——”

　　女人声音虚弱好似蚊子，穿堂风忽过，电灯吱吱呀呀的摇晃，在餐桌上映照朦胧阴影，衬得瓷碗里的番茄蛋花汤色泽更加惨淡，令人产生不了任何食欲。

　　白薇的思绪终于从回忆中重新拉回来。

　　“妈，怎么了？”

　　“薇薇啊...”宋丽面容有片刻犹豫，“你大伯那边刚跟我打过电话了，这个周末你爸爸那边的亲戚好像要来，来咱们家谈点事情。”

　　“没事，您放心。”白薇缩在饭桌底下的手指微微束紧，但还是抬起脸来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会处理好的。”

　　一顿饭吃的细水长流。

　　宋丽犹豫看她良久，终于，试探着开口，“今天去学校，见没见到肖楚？”

　　白薇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点头，“见到了。”

　　“见到就好。”宋丽松了一口气，“这一个月，肖少爷想必也在学校里时常见到你。这么多年，我们家都多亏了肖少爷，你爸爸生前的愿望也是——不管怎么说，你从前和肖少爷那么好，肖少爷在学校里也很照顾你——”

　　“妈，您吃完了吗？”白薇忽然站起来，淡淡道:“我去洗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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