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十年后的远行

　　他有两个名字。最初的那一个是在我不知世事，上学只为了那几分被我爸教育的恨不得他天天出差时，笼罩在我身上的光辉。
　　不是给我的希望，是一种鞭打。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很刻板，全能，完美，且不是人。
　　他成绩好，好到半全科拉爆我全科成绩。
　　我几乎是仇视他。
　　我嫉妒他，也崇拜他。
　　他应该是那种，一举一动都能带着仙气的人。
　　可能放屁都是香的。
　　哈哈哈，好俗气。夸张了，是吗？
　　在我看来，他就是那种Buff满溢的天之骄子。
　　别人家的孩子，我的噩梦。即便是成绩巅峰的我，也无法摆脱他的阴影。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升国旗。
　　他在国旗下，作为升旗手。红色的五星红旗舒张在夏日的清晨。我背着光看着国旗。
　　我个子略高，在队伍末尾。记忆里，阳光照射下来，我的后背滚烫。阳光浓郁，富足。他的轮廓说不上是清晰还是模糊。我摇摇只见他的手上下交换，他仰头看着扬扬升起的国旗。
　　是所有人视线的焦点。我们都在行注目礼。

　　我也曾站在他站的位置往下望，无法想象，底下稀稀落落打闹的人奔跑的这一块超场，全校师生聚集，学生列队一起仰望国旗，或仰望作为升旗手发言的人是多么震撼的一幕。
　　就像万千聚光灯下，只有你和国旗。发言的你就像一块吸铁石。聚光灯不是给你画地为牢，那是舞台，属于你的舞台。
　　你不心动吗？
　　你能不惦记吗？

　　那时候我们还带在这红领巾。
　　我带的是校门口临时买的五毛钱一条的。很扎脖子，我还不会系。
　　我们农村小学，三年级才带。
　　还没来得及学，我就转学了。
　　我，两门课加一起五十分都没有的人。去了市里。
　　被老爸摁着头学习。
　　及格看电视，不及格挨揍。
　　我不仇视第一，那是他的本事。但我嫉妒每一个考及格的人，包括第一。
　　他给我买的试卷，题卡，作文书，我都不记得是什么内容了。只知道那时候真的很胆怯。
　　明天晚上，他看我的作业，就会打我。后来不打了，他说我不是个东西，教不会。良心冒头，后知后觉的怕把我打坏了。
　　他给我买了搓衣板。
　　我面壁思过，跪洗衣板，做的最多的就是哭。
　　唯一快乐的时间是洗碗时水流哗哗冲在手背。短暂的接触，让我如饥似渴。
　　我不喜欢洗碗，我天天洗碗。
　　再后来，他一变脸我就闭眼。躲是不敢的，挨打是真的。
　　那天，他喝了酒，抱着弟弟躺在床上看电视，我凑过去，递上我的周记，站在床边看着衣柜发呆。我爸说，你要是学习好，你想要飞机，我都能想办法给你搞来。
　　怯弱的我，看着抽着烟侃侃而谈的父亲，恍惚间，才意识到，分数也许是在我脱离了外婆保护区后最伟大的护身符。

　　我的班级在走廊东边，他在西侧。偶尔会看见他。或许是我看他的目光太过于滚烫，他总会回头看来。
　　对视。
　　两秒。
　　微笑颔首。
　　我觉得我一定是回以微笑的，结果他说没有。
　　你说什么？
　　“你当时真的很高冷。”
　　你在说什么？
　　“你。”他咬字清晰的对我说“当时真的很高冷的。”
　　说完他就笑了，“感觉很扎手。”
　　我也笑了，问：“有你男朋友扎手吗？”
　　他还是笑，不一会，他说：“没关系，我很喜欢。”
　　我翻白眼：“表白就表白，别带上我，过会我们又要打架了。”
　　“不会。”他的目光所致，是厨房的方向：“他不知道。”
　　“知道又能怎么？”我摸口袋，“又不是没打过。”
　　摸出一点柠檬压片糖：“吃不吃？”
　　“不要。谢谢。”
　　“……”
　　他这个人……
　　有时候是真的想下手攻击他。

　　单元测试，数学100+10，我82+6，马马虎虎。
　　语文100+10，50+。我……我擦边没擦上。
　　更加不幸的是，今天我的数学作业也阵亡了，老师点名让我去她办公室订正作业。
　　我在挨训呢，语文老师来了。他溜达了一圈，看看我，看看班主任兼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让我留下来写作业。放晚学的时候。
　　语文老师说：“去我那吧。”
　　他刚给茶杯续上水，说：“我的语文好像还没及格？”
　　班主任盯着我。
　　我：“……”
　　如芒在背。
　　有一种被讨债的感觉呢。
　　我在办公室待了八分钟，语文老师把我打包好丢回班级里。
　　语文作业……老师说他会看着我写。
　　放完学，我提溜着书包爬上楼梯，去了办公室。
　　他在那写作业。
　　我：“……”退出去看了看牌子。是语文老师办公室。
　　老师给我搬了把靠椅，空出桌面空间，我掏出我的作业本，翻开书页，拿出我的铅笔。
　　边写边天马行空。
　　坏消息，三道题，老师说一半都不对。
　　“……”嘎了
　　好消息，老师说他有个会，需要离开一下。
　　“……”活了。
　　老师说，不懂的，可以问问沈易，什么科目都可以。
　　“……”还不如嘎了！
　　我看向他。
　　他看着我。
　　我说：谢谢。
　　他接：不用这么客气。
　　我：“真的是麻烦你了。”
　　我的语气很诚恳，最少我自认为是这样。
　　他没说话，矜贵的微颔首。

　　我低头写作业，基础训练斜在桌面上，一股子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八亲不认感。
　　我除了成绩揪心以外，还有一样很揪心。
　　所以他看见我七倒八歪的乱稻草时，沉默了。
　　所以我说谢谢且麻烦了。
　　因为我也认不出来我写的是什么。螃蟹爬的都比我写的好看。
　　嗯，这点我很惭愧。我承认。
　　我写完了，摸出数学作业。
　　沈易看着我写的字一点一点拼出我写的什么东西。
　　我数学写的快。班主任说数学应用题要写答。我很会偷懒，答加答案加句号，多余的一个没有。
　　我写完了，他也看的差不多了，错误的他用铅笔画出来，作业就放在我旁边。还很贴心的，把问题的重点画了出来。
　　自觉回答问题牛头不对马嘴，还不知道问题问什么的我：“……”
　　我老脸一红，在脑海里想了几个词贴上去，一合一塞，就要拉上拉链撤离现场。
　　沈易抬头。
　　再次对视。
　　“同学。”
　　“嗯？”
　　“……没什么。”
　　我：“……”
　　兄弟，是有什么难言之语忍不住又不方便言说嘛，兄弟。

　　他参与了我成绩开始变优到高潮的全部。
　　我是一个极易骄傲的人。
　　骄傲和自卑是我做事风格的出发点。很难想象，当时的我会有多虚伪，即便是现在，我也没有改好。
　　我在那个时间段，并没有交到朋友。
　　我在班级最后一排，艰难的跟着城市里老师丰富多元的知识点。我并不喜欢城市，我不了解它，就像我并不知道我爸爸妈妈的情况。我的环境对我来说陌生的可怕。
　　我喜欢乡下，在长大的地方，什么地方明年大概什么季节会长出什么我一清二楚。
　　可我不能回家。
　　我没有和我妈妈说过，我的作业会经常被数学老师抽出来。我会去讲台下，在同学伸手打开作业看批改的时候，摊开手。
　　老师的竹棍带着风，带着老师的怒气，伴随着老师的失望的说：“你真的很差。”落在我的手心。
　　这次不是脸，我爸喜欢打脸。乡下的老师也会打人，不多，最多就是罚站。
　　对我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爸妈也是。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要是和他们说了。会不会不会有后面的很多事情。
　　我忍不住。
　　“那时候的你改变不了什么，单拎一件事出来就已经够人一个普通人瞬息改变自己。”
　　半晌，他说：“不要厌弃自己。”
　　他喊我的名字，说：“不要厌弃自己，明白吗？”
　　我避开他的视线。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在爱自己这条路上，我永远都是初学者。
　　我的经历就像八二年的可乐，意想得到的狗血，出乎意料的集于一体。
　　他说，爱自己的第一步是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要学会为自己争取。

　　班级选择升旗手的时候，每次都没有我。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做升旗手。
　　一开始就想，不是奢望，是念想。

　　有些时候，有的人瓦数太高，你根本没有办法完全记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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