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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梦·公子7
日华清练,花桠低垂。
秦楠顾正在午睡,松月寻了空,便去找秦星郅。
宁国公府甚大,弯弯绕绕,也没找到秦星郅的星子院在哪里,松月累了脚,正在府中乱走。
忽闻一片小竹林传出压抑的哭声,她好奇走进去,树荫婆娑,地上暗影交错,有纸被点燃的味道,和明灭的火光,以及坐在石头上的少年。
“咔嚓!”松月不小心踩到了枯叶,石上的少年闻声回头,眼角带着微微的绯色,星眼含水,泪痕还未干,正是秦星郅。
“月儿?!”秦星郅也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这么隐僻的竹林,外甥女会找过来。
说是外甥女,其实松月是比秦星郅大一岁的,所以在心里也把他当做弟弟。
“星郅,你怎么了?”她走过去,还有半张画像在燃烧,不知是有意无意,剩下的那半张画上是画像的上半身,是一个姑娘,柳眉杏眼,梳着百合发髻,身上是淡红色的宽袖外衫,长得与松月有几分相似。
“画上的人……”
“是宁贵妃。”秦星郅也不隐瞒,继续说道:“那是前几年的事情了,我十岁时,她刚刚晋升贵妃,回家省亲,我与她见过几面。”
松月不说话,也继续听他讲。
“初次见她,是远远地看她坐在主位上,温柔,也很威严,她似乎隔着人群远远地注意到了我,她的庶弟,她对我笑着,还微微歪了歪头,我那时只觉得她好看,还有些可爱。”
“再后来,我被老头子打了,她还给我送过药,还送了些小礼物给我,逗我开心。”
“月儿,她很好,至今我也不敢相信她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中,他们都说她是负愧自杀,我不信,月儿,我不信。”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小舅舅,她……母妃知道还有人这样念着她,也会很高兴的。”
她揽过少年青首,他又哭起来,松月忍不住问:“星郅,你喜欢我的母妃吗?”
“……都过去了。”
松月听到他变相的承认,一时无言,只好任凭风动,那张画像上的女子,一点点的,被火吞噬。
分别时,秦星郅拥抱了她,那支玉簪也送出去了,他说他很喜欢,松月驻足原地,看他远去,无言良久,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月满轩窗,花影清清。
“你今日出去做什么了?”秦楠顾倚在床柱上,看书品茗。
“秦星郅的生辰,我送了个东西。”松月在收拾白日里的诗词画作。
“怎么不送我?”秦楠顾对松月的态度放松很多,不是舅舅和外甥,也不是公子和丫鬟,他们是知己,却更加亲密。
“公子又不过生辰,要什么礼物?”松月挑眉看了秦楠顾一眼。
“谁说只有生辰才可以收到礼物?”秦楠顾把书放在一边的架子上,轻笑着反问。
“是是是,秦大公子说得有理,那大公子可有想要的礼物啊?”松月整理好,把长发散了下来。
“月儿要是送,那我就喜欢。”不知什么时候起,秦楠顾也会这样孩子气的说些话,那个清贵的楠顾公子,也会这样有朝气,如同高岭上也会绽开的花。
“说好了,那明日月儿就给公子看看我的礼物,如何?”
“好。”
夜色还在,寅时。
“公子?”
松月摇醒秦楠顾,秦楠顾自幼多病,因为身体不健康,他失去了很多,今日,她就要送他一个永生难忘的记忆。
秦楠顾不明所以的醒来,迷迷糊糊穿戴好,还裹了一个狐领鹤氅,便跟着松月出了门。
松月考虑了很多,还是准备冒一次险,她用上了全部的法力,护着秦楠顾,她想让他见一次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他们两个的身影如烟如魅,穿梭在街角巷道里,天际处已经有了几分亮色,松月加快了脚步。
秦楠顾觉得很神奇,清晨应有凉意,他却感觉暖烘烘的,身体从未这样轻盈过。
他这一路上,看到了门户紧闭,干净安平的街道,也看到了笼罩在雾霭里的黛色远山;看到了合着花瓣的牵牛花,也看到了夜枭在枝头静立;他看到了月儿叶眉弯弯,也看到了她清瞳里的坚定和一丝丝的欢喜。
他想他现在的眼神一定充满了期待,和一些隐晦的,他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我们到了!”秦楠顾循声看去,青山浮翠色,青鸟向人啼,真好看,他在心里感叹,那些他在画上画过的场景就这样浮现在他眼前,虚实重合,画中有景,景入画中。
“公子,闭上眼睛!”秦楠顾便闭上了眼,风掠过耳尖,发丝向后清扬。
“公子,你看!”
天际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际一时红。
直须日观三更后,首送金乌上碧空。
当那金色的光普照大地,云霏也被镀上金箔,那些光照亮了他,也照亮了她。
“很美。”
日出很美,她也很美,他的心里住了一个太阳,太阳发出的每一束光,都悄悄藏了一个她。
松月看着满天霞光,火红,灿烂,她本雀跃的心情却渐渐发冷,她想起来了,在那个火光冲天的宫殿,一个绝望的女人,对她笑着……
她说:“再见。”
那些尘封的记忆此刻鲜活的苏醒,松月看到在一座精美,巨大的宫殿里,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女人,对着铜镜梳妆,对她和蔼的笑,有时也会严厉的教她读书,更多时候喜欢给她穿好看的衣服,梳新奇的发髻,她的“月儿”叫得比谁都甜,比谁都亲,那双秋水剪瞳里,彼时还有着期待,欣悦,开心……
这个宫殿里还有一个总穿着明黄色衣服的男人,他高大威武,身上总是有龙涎香的味道,她还小的时候,那个男人是常常来的,他和女人总是亲密的拥抱,那时他看女人的眼神里也都是宠溺。
从什么时候起呢?
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龙涎香里混合了好多不一样的花香,他匆匆的来,匆匆地走,不管女人温柔的挽留,可女人依旧会穿美丽的衣裳,会精心的打扮,额头的花钿会细细描绘,唇上的口脂也是精巧涂抹的,她的眼睛里还是有着娇羞,喜悦,尽管消逝的越来越快。
“月儿,你知道吗,你又多了一个弟弟,是皇后娘娘的呢。”
“月儿,皇上很喜欢那个弟弟,也很喜欢那个皇后娘娘。”
“月儿,你说,什么时候,皇上会再来呢?我呀,又为他画了一幅画呢。”
“……”
她的期待一次次落空,眼中的失望一次次明显。
那是一个雨天,草木含泪,烟色朦朦。
有一个女人穿着正红色的宫装,梳着高高的发髻,上面是一只只的凤钗,她带了一个小男孩,唇红齿白,分外好看,小小的紫金冠上带两颗硕大的宝珠。
她们先是闲聊,那个女人脸上的笑容格外刺眼,她的母妃想要抱一抱那个可爱的孩子,可是那个孩子却在她伸出手时倒在了地上,接着就是尖叫,哭声,一片混乱,她的母妃站在那里,孤独,无措,苦笑着,惊慌着。
从那时起,她的母妃不再打扮,不再期待,日日夜夜的哭,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月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抱抱他。”
“月儿,皇上说让我去冷宫,他的眼神好冰冷。。”
“月儿,我跟你讲哦,我认识了一个高贵俊美的公子,他是当今的太子,他夸我很美呢。”
她已经有些恍惚了,以为自己还是二八的少女。
那晚睡觉前,她看着明灭的烛火,神情分外哀伤,她说:“月儿,皇上明日会来吗?”
半夜醒来,是如残阳一样艳丽的火光,她穿着最华美的衣服,不停地笑,不停地笑,烛泪那样鲜红,如同鹦鹉舌尖的血。
难闻的黑烟不断向她涌来,有宫人朝她走来,那是她的母妃下的最后一个命令:将云霓公主送出宫去。
为什么?不要!她拼命的摇头,等来的却是黑暗。
寂寂深宫,她死在大火里。
如今想来,宁贵妃应该是把松月当做了年轻时候的她,出宫去,这是她没疯前最后的念头吗?
松月不知何时起,已经泪流满面,霞光多美啊,就像大火中的她,笑得那样恣意,轻松,终于无牵无挂。
“月儿?”秦楠顾讶异的看着她,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看见她哭,他的心便也隐隐作痛。
“舅舅,我,恢复记忆了。”亲眼看着母亲死去,这样的记忆太过不堪难受,让她的心发皱。
“……舅舅,会陪着你的,月儿不哭。”对啊,他是她的亲生舅舅,他们的关系,只能止于此。
她该怎么向心有希冀的秦星郅解释,她的母妃,他曾喜欢过的宁贵妃,确实是自焚,她被自己心里早已死去的爱情困住,不得解脱,走向疯魔,走向死亡?
宁国公府地位下降,也是因为皇上在刻意打压吧。
他们二人心里都有些难过,回府以后便睡了个回笼觉,默契的没有再谈这件事。
松月也决定不把真相告诉秦星郅,他心中那个温柔的宁贵妃会正如他期望的一样活在他心里。
松月也没问秦楠顾为什么要把她留在他身边,甚至为什么只有秦星郅和他找到了她,且隐瞒了他的身份,她想他有自己的苦衷,她等他想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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