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卫非)凡生

作者:殷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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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第七章】
      树林中的雾气随风夜风渐渐变得浅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灰的味道,胜七紧盯着浓雾的中心,直到那淡灰色的烟雾化得几近透明,露出了树林本来的面貌,才无声地放下了手中的巨阙。

      先是卫庄,而后又是盖聂,自那艘停靠在海边的巨船即将竣工以来,这天下的各路人马都像是受了谁人的号召,不约而同地自四面八方涌至这处海滨之城。

      他的手腕一转,重剑归鞘发出一阵刺耳的闷响,胜七扫了眼一边因打斗而倒了一片的树林,目光忽而一动,只见天边一弯皎月低沉下来,堪堪悬在西边的梧桐树间,勾勒出了树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眯起眼,尚搭在剑柄上的手指略微收紧了,下一秒,却又倏而松开,竟是看也不看树下那人,大步朝一边的小径上走了过去。

      “喂,”有人出声叫住他,听声音,竟是个年轻的姑娘。

      胜七停了步子,回头一眼,只见来人自树影下走了出来,月光落在她烈焰般的长裙上,和发梢处泛着流光的头饰掩映在一起,竟有种惊心动魄般的美感。

      胜七:“你是在跟我说话?”

      逆着月色,女人款款向他走来,腰间有寒芒随着她的步子忽闪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这儿除了你,可还有别人?”

      胜七打量了她片刻:“我见过你,就在居庸关的那座木桥之上。”

      “见过或者没见过,”赤练一抬眼,“这不重要。我想知道,那天同你交手的人——”

      “你说他,”胜七瞥了她一眼,“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人掩着嘴,轻轻笑了一下又上前了一步,两人相距已不过盈尺:“当真没关系?”

      胜七垂下眼,看见她腰间缠了一柄形状奇异的软剑,剑身上倒钩遍布,通体泛着一阵幽幽的暗光,在月光下说不出的诡异:“看来,你是想知道他的下落?”

      赤练的神色一动:“不错。”

      “那么你问错人了。”胜七转过身,就要朝前走去。

      “站住!”赤练跨了一步,腕带上一条赤红的小蛇探出来,嘶嘶地吐了口红信,她伸手一挽鬓发,有意无意地一点小蛇的头部,笑盈盈地说,“你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赤练蛇,”胜七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我听闻月初的时候,墨家机关城被人攻破,城内数以千计的百姓中毒身亡——”

      “啊呀,”赤练一拈指,羽翼般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原来你认得它。”

      胜七抬眼看向她:“你可知,我为何站在这里同你说话?”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赤练的目光一凛,“我只知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胜七毫不顾忌她的话语,径自开了口:“我之所以跟你说话,是因为——”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而自头顶传来,打断了他的话语:“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确实问错人了。”

      夜风倏而涌起,吹动了桌前的烛台,卫庄忽地一抬手,掌中劲风甩出,将那扇半掩的花窗关了个严丝合缝。

      韩非眨了一下眼睛,看这一击的架势,若窗前站了个人,怕是已经死了不止一回了,他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意识到自两人见面以来,他还未见卫庄亮过招。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从前在新郑的日子里,卫庄私下里为他做掉的那些人,十件该有九件没让他亲眼所见。可眼下,也不知怎么的,韩非看着桌上那把换过不知几次鞘的鲨齿,心中忽而升起了一点古怪的预感。

      做完这些,卫庄才像猛然回神似的,一下从榻前站了起来,刚刚发力的右手像是无处安放,将一边的长剑抬起,又放下,最后转过身面向韩非:“你说想要找到那个特别的盒子,那么现在可有什么打算?”

      “既然你刚才提到它出现在墨家机关城里,”韩非说,“从墨家入手,似乎会让事情分明许多。”

      卫庄注视了他片刻,忽而问:“如果今夜没有遇到我,离开将军府后,你打算怎么做?”

      “毫无疑问,”韩非一偏头,“我还是会回到这里,回到流沙。”

      “是吗,”卫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嗓音竟有些干涩,“小圣贤庄就在城中,据我所知,你的老师荀子对你可是思念有加。”

      “做学生的,总有辞别恩师的那一天,”韩非想了想说,“至于小圣贤庄,从前我倒确实惦记着有朝一日前来观摩一二,不过......”

      卫庄:“不过什么?”

      “没什么,”韩非笑了笑,也站起身,“只是觉得你今天那么刨根问底的态度,倒不常见。”

      卫庄的目光一别:“你不想说,大可以不说。”

      韩非笑着摇摇头,看向他:“你这些年里一直在找我的死因,现在我人就在这儿,这就不耐烦了?”

      他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尾音微微上扬,像是拖了点悠悠的调子,按说是温柔有加,可卫庄听了,却如坐针毡般,说不出的心烦意乱。他毕竟了解韩非,知道对方油嘴滑舌的背后不过是变相的掩饰,或隐藏自身的脆弱,或掩盖无能为力的时局。

      要是从前,韩非一旦这么开口,他便不会再去追问。可如今,他偏偏看不得眼前人这么一副故作轻松的笑脸。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尝过悔恨交加的滋味,就像是烈酒穿喉,烧灼肺腑,在心尖上撕扯着,烧出一片熊熊的火来。今时不同往日,卫庄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像捧着他的金科玉律,攥着他的救命稻草,开口说:“若真如此,那我再问你一次——”

      韩非:“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两个人如约般同时开了口,声音撞在一起,韩非笑着看向他,打了个先请的手势。

      卫庄的话被打断,胸口那股燎原似的大火倏而消了下去,变得空空荡荡,连一点余灰也没有剩下,他看着韩非微微下弯的眼角,默默移开了视线:“什么事?”

      “你不先说说你的问题?”韩非说,“这样我们一来一去,不就恰好扯平了?”

      卫庄一点也不想同他谈论什么“扯平”的事,因为这对他而言本就不是什么公平与否的事,他既然心甘情愿,出力,乃至卖命又有何妨?要是可以,他倒是希望这样的麻烦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这些年里,他走过许多的地方,见过不同的人与事,方知人生的快乐,原来统共就那么一点,还需要扣扣索索,一文钱掰八瓣似的花,唯恐哪天老天不长眼,将那点乐子悉数收了回去。

      再年轻一点的时候,他看这人间,只觉得熙熙攘攘,吵闹地很,恨不得关起门来,一门心思扑在练功上,好像这世上千百种武功还就真有个“天下第一”,得了这夸夸名号,便可傲视群雄,从此问鼎八方似的。

      可人生,到底不是他手里的鲨齿剑,作为一个人,要是没了亲人朋友,凄风苦雨里走过一遭,到头来连个喝酒谈天的对象也没有,那滋味当是不好受的。

      当年盖聂眼睁睁地看着友人赴死,彼时他心中又作何想呢?卫庄心想,若他们易而处之,自己大约是做不到的,毕竟他从不是一个圣人,也不幻想做一个圣人。然而......

      然而,十一年前的自己还不是一模一样,看着韩非赶赴秦国,最后客死他乡吗?

      他的目光动了动,把涌到嘴边的那句问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徒留下一句:“你要是想找我托付什么,那就免谈了。”

      韩非愣了愣,他知道卫庄指的究竟是什么,当年他离开新郑前往咸阳的,思来想去,最后终究放心不下他的小妹妹,在一次会面中,曾特意同卫庄提起过此事。

      红莲这之前的人生里过得是怎样一番日子,韩非作为她的兄长,是再清楚不过的。他从前也曾幻想过,不论外头的天下如何风雨飘摇,他总能为这个在雕栏玉砌的深宫里长大的妹妹张开臂膀,替她遮下那宫墙外的烈日寒霜。

      可惜,事与愿违。

      他这一生,纵使旁人看来著作等身,经历传奇,兜兜转转却总是难逃“事与愿违”四个大字。小臂上狰狞的六魂恐咒像是一个笑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件事,当年他置身秦国的囹圄,又或许更早一些,当他年少时分,窥得所谓的时空长河,知晓自己命数如此,只恨天意弄人,好像苍天不公,对他多有偏待。

      可如今回首,才发现其实众生皆如此。只不过个人苦处,唯有个人尝罢了。

      这世间,原来无人可得逍遥。

      “她小姑娘家不懂事,”韩非说,“这些年,给你惹麻烦了。”

      他吞咽了一下,一边飞快地瞥了卫庄一眼,却见对方正深深地看着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好硬着头皮把话说了下去:“不过这一回,我可没这么厚的脸了。”

      卫庄的眉梢一动,毫不在意似的说:“薄面皮的人,料想也说不出你这话。”

      韩非笑了笑,竟是罕见地迟疑了一下:“我是想......请你不要把我回来的这件事告诉她。”

      卫庄看了他片刻:“为什么?”

      他才说了这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把这话给揭过了:“不用你说,我也没打算现在让第三人知道此事。”

      “我说卫庄兄,”韩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诧异般问,“你是打算,呃,金屋藏娇了?”

      卫庄上下打量了韩非片刻,实在没想出眼前这个大男人究竟哪来的脸把自己归入“娇”那一类,随口说:“金屋没有,只有这处寒舍,你要是不满意,可以自己找路回将军府。”

      韩非:“......”

      他的眼角抽了一下,忽而低头掩住嘴,咳嗽了一阵,就这时,外头的街道上遥遥传来了一阵模糊的锣响,一晃间,竟已快五更了。

      卫庄猝不及防听他咳嗽,吓了一跳,又想起今夜回到这里时,原本打算好了让韩非早些歇息,不知不觉竟又谈了那么久,上前一步,犹豫着是否伸手搭上一把:“你没事吧?”

      韩非一下抬起头,眼角弯弯,一对桃花眼里碎光流转,尽是笑意:“将军府有什么好的,今晚你可看到了,我师弟那无情无义的家伙,摆明说了让我搬出去自寻住处。”

      他说着,笑着朝边上的矮榻上一坐:“现在好了,我身上分文没有,你还赶我,是和他一道合起伙来伤我的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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