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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清晨时分,笼在海面上的薄雾散去,晨光如泼墨般洒向海面,粼粼的水色闪烁着,映出远方渺茫的海岛。
一处傍海而建的栈道上,张良眺望着眼前一片湛蓝的海面,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上前与他并肩:“李斯果然处心积虑,借着上月海月小筑内的刺杀一事,一举将所有矛头都对上了儒家。”
一旁的大铁锤抱着臂,不悦道:“李斯如今早已一人之下,手腕却尤甚当年。”
高渐离的目光一转,他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皱痕,显得有些忧虑,要知道一个的手腕总是伴随着与之相符的野心,而李斯当年作为一个异国人投奔秦国,一路走到如此地位,他的目的莫非真的止步于一届人臣?
清朗的碧空倒映下来,与茫茫水色融为了一体,张良收回了视线,看了身侧的逍遥子一眼:“不过如此一来,除却被重兵监控的小圣贤庄,桑海城内其他地点的暗卫部署势必削弱。”
高渐离一抬眼:“这其中,也包括关押盗跖和庖丁的噬牙狱。”
逍遥子一捋长髯:“这么说倒是我们展开营救的绝佳机会。”
雪女和高渐离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盖聂看着脚下碎光点点的海面,沉声说:“兵法有言,‘能使敌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不得至者,害之也[1]’,如今章邯已擒拿了盗跖,却依旧按兵不动,显然是想要引导我们自至敌中。”
“兵者之道,”逍遥子一掀眼皮,“所谓佚能劳之,安能动之,章邯这么做,就是使我们自投罗网。”
盖聂一颔首:“不过比起章邯和他手下的影密卫,或许那所秘密的监狱才是我们首要考虑的对象。”
高渐离一字一顿地说:“噬牙狱。”
“不过据我所知,”张良的目光一转,“这座监狱原先还有另一个名字——子牙狱。”
逍遥子若有所思地说:“张良先生的意思是,这处囹圄还同当年的姜太师有关?”
“太公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可座监狱本就是按他留下的残稿建成,”张良说,“不过眼下,比起监狱内部错杂的奇门遁甲之术,或许我们更该考虑另一件事——”
盖聂望着眼前开阔的海面,将他的话接下去:“这座监狱的入口究竟所在何方。”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忽而自栈道的另一头传来,盖聂的心中一动,凝神细辨,那细微的声响忽而又听不到了,仿佛方才那一阵声响只是错觉。
大铁锤猛地转身,高声呵道:“什么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好久不见,各位还是老样子。”
大铁锤额角的青筋一跳,咬牙切齿道:“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错,”卫庄看了他一眼,“是我。我不能来吗?”
高渐离上前了一步,越过大铁锤看向他:“你......”
他的话方起了个头,便止住了,雪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卫庄的身后还跟了一人,对方着了一身金线滚边的锦袍,却不似哪家的公子纨绔,举手投足竟有种渊渟岳峙般的气度。
她的心中惊诧了一下,认出对方就是月前于东郊的树林中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雪女无声地瞥了一眼一侧凭栏而立的张良,若她记得不错,当时这两人似乎是相携着离开,她抹了把手心,那上面已是汗涔涔的一片。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来人虽有着和她记忆中分毫不差的容颜,可周身的气质却像是倏而变了。
张良一理手袖,笑道:“别来无恙,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是所为何事?”
“客套话就不必了,”卫庄看着他,意有所指地说,“你说呢,子房?”
张良笑了笑,转而看向他身侧的男人,东皇隔着几步同他一揖,缓缓地说:“几位刚刚谈到兵法,在下听闻,着实感触颇深。”
张良的目光一转:“不知兄台有何高见?”
“不敢当,不过读过几本兵书,拾得前人牙慧。传说中的监狱虽不知身在何处,不过兵家的进退之道却无外乎那么几种,”东皇顿了一下,视线越过张良看向另一头的盖聂,“所谓攻而必守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2]。”
盖聂凝视了他片刻:“一方的防守之所以能够成功,要义在于守护的地点乃是敌方难以攻破,又或者根本无法攻击的所在,受教。”
大铁锤眨了眨眼,一时竟不知这几人打的什么哑谜,高渐离喃喃道:“你是说......噬牙狱的入口便正是这样一个‘不攻’之所,因此章邯才如此有恃无恐?”
东皇一笑:“但凡是人建的囚牢,便都会有弱点,没有什么能够做到真正的‘不攻’,关于这点,我可以为你们提供帮助。”
盖聂看了眼一旁的卫庄,没多说什么,高渐离清了清嗓子:“墨家与足下素昧平生,今日足下既出此言,”他顿了顿,“不知酬劳几何?”
“早听闻高先生一表才俊,”东皇微微一笑,“可惜上回在东郊匆匆一面,今日会面,方知传闻非虚。”
盖聂的目光一动,上回在树林中虽是晚间,两人也远没有眼下这般靠近,可他一眼就知道对方就是当年于新郑紫兰轩中初遇的韩九公子,然而眼下......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卫庄眉宇间的神色,却见这两人间的气氛并不似他所设想的那般紧绷,可要说熟稔,又偏偏差了几分意思,真说起来,倒隐隐弥漫着某种难言的违和。
“实不相瞒,”东皇说,“我们这次来,是想向墨家借用一物。”
高渐离心中一动,对方所说的是“借用”而非“讨要”,倒是稀奇:“是什么?”
东皇:“是盗跖长老在将军府所取获的千机铜盘。”
高渐离:“足下既说是‘借’,不知......”
东皇一笑:“既然是借,自是有借有还。我不日便会亲自登门奉还此物。”
“是吗,”大铁锤抱臂道,“我们怎知你并非只是说说?”
“铁锤兄。”高渐离看了他一眼。
“无妨,”东皇说,“不过我以为,噬牙狱之坚当年既问鼎七国,想来也不会是徒有虚名。”
“恕良冒昧,”张良忽而开口道,“不知兄台对此有何打算?”
东皇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说:“以张良先生之资,想必清楚‘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3]’这番道理罢?”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4],”张良看着他,“敌始有谋,伐之自当易也,只是如今章邯一方兵形已成,再要伐谋,只怕是......”
“伐谋不成,”东皇道,“何不退而取其次——伐其交?”
张良的眼皮一跳,伐交......扶苏不日被急召回了咸阳,桑海眼下的高官徒留李斯一人,如若对方要同李斯相谋......
他的心中忽而闪过一个含混的猜想:李斯此次桑海之行有意针对儒家,怕是早有图谋,可他如今身居相国,如若再有所图,还能是什么?
高渐离与大铁锤相视一眼,自上任巨子燕丹故去,墨家虽有名义上的巨子荆天明,实则群龙无首,决策的重担悉数落到了他们几位长老的身上。
当时盗跖窃取千机铜盘,所为不过破译黑龙卷轴上的密语,如今密信已破,这铜盘于他们不过成了一件无用的摆设,若这时候交换出去,新增一项于墨家有益的筹码倒也不失为一个上选。
二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才要开口,盖聂突然在后方说:“从前我曾向先生讨教,何为儒,何为侠,彼时先生以剑作比,言明世间剑之三者,不知如今先生可否再解盖某心中一惑?”
雪女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在她的印象中,盖聂似乎从来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淡漠模样,浮名利禄不过心头,不想原来他竟与眼前这位也有所交集,她染着雾蓝色脂粉的眼帘轻垂下来,可那又会是在什么时候?
东皇回眸一眼卫庄,笑着说:“但说无妨。”
张良无声地扫了盖聂一眼,嬴政亲临紫兰轩的时候,他并不在场,后来也借紫女与弄玉之口对那次会面有所耳闻,所以盖聂莫非是想借此试探眼前这个酷似“韩非”的男人究竟是谁?
他吞咽了一下,心中隐约总有些不安,在墨家一众眼前,他身为小圣贤庄三当家着实不宜与卫庄有过多接触,但是今日卫庄的种种表现却又着实令他有些困惑。
盖聂:“我记得那时,先生曾坦言,人人都会死,关键是如何死,又为何死。”
高渐离的眉心轻蹙起来,如果说方才他还只是对此人与盖聂的相识略感讶异,可眼下,这样坦然地谈论生死,却实在不像是两人萍水之交所能论及。
东皇点了点头:“斗转星移,王朝更替,比起这些,人的生死不过是弹指间。”
“人终有一死,但是并非人人都能窥见自己的死,”他顿了一下,看向东皇的眼睛,“更不用提身死之后,还得以死而复生。”
张良的瞳仁微微一缩,就听东皇笑着说:“死而复生,实属逆天改命,恕在下糊涂,盖先生究竟想说些什么?”
“这么说,”盖聂平静地说,“先生莫非是忘了自己曾说的话?”
东皇看了他片刻:“若你指的是,我曾步入时光长河,预见过自己的死亡——”
卫庄的目光一转,视线悄然落在了东皇的身上。
[1-2]《孙子兵法·虚实篇》
[3]《孙子兵法·谋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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