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26 松声泛月
拆信吧。
太阳又升起来了。
杜芳霖在路上一边看信一边走,颇有一种过马路看手机的潇洒风范。
他看完第一封来自青衫文士的汇报之最后一句,关于自家儿子的问候之后,把信件往旁边一递,道:“青……”
……草。
我童子呢?
杜芳霖浑身一个激灵,一路狂奔向中原,路上花了两天时间,终于回到了一开始出发的那处小湖边。
石亭仍在,被剑气敲碎的残破石桌石凳什么的已经被清理了出去,四面挂上了手搓的草席,挡风做茅屋。
青貉披头散发赤着脚,肩膀上扛着一根一头削尖还叉着几条鱼的木棍,定定地看着前方一本正经正心虚走来的某个人。
青貉:“哦,你回来了啊?”
这天的午餐,吃的就是杜芳霖手烤的没有任何调料的鱼。
午后阳光正好。
他用一式剑法取得了童子的原谅,和衣席地坐在挂着草席的石亭前的台阶上,继续看之前赶路没有看完的信。
一封来自云忘归。已经去过中原游历的他抱头被天策王朝赶了回来,信是由中原发出的,通篇斥责骗他出行的好友不安好心。
一封来自一笔春秋,是今年即将举行的儒门内部考核出题人邀请。但这封信也就客气客气一下,不需要当真。
一封由荒漠送往桃源又被退回的加急书信,看日期是十几天前,说的正是巫教遗址有变,侠邪紧急找人。
一封落款来自“松声泛月”,一处陌生的地名。信函中什么也没有写,只附带了一张手绘路观图,参照物赫然是最近中原武林出现的一处新地标,公开亭。
公开亭这时候才建立啊……
这个消息作为对中原的常规情报,在上上上上上封信中青衫文士提到过。
天策王朝在中原武林开启大清洗,导致各派门动乱剧烈,为解决中下层武者与百姓间的纷争,一位出自中原莲心宗的尊者“无为禅师”,选取神州最中心的一处地界,立下石碑,作为裁决之所,取名“公平石”。
三天后,禅师死于公平石下。
这件事激怒了一批正义之士,有人一夜之间在公平石上修建了一座石亭,以遮风雨。
公平石成为“公开亭”,不再有主持公道之人,却成为对天策王朝不满之人对外宣传与集会的场所,看样子距离变成武林之中心,已经不远。
自制苦境地图上又多一处熟悉的地标,杜芳霖卷好内容越加丰富的地图,随着时间的推移,迟早有一天,这张图将会变成让人安心与怀念的模样吧。
就是无为禅师这个名字仿佛有些熟悉。
杜芳霖:啧,想不起来了。
那就当这个人不太重要吧……
……
半个时辰之后。
杜芳霖抬头看前方空地上刚刚学了一招剑法的童子。
青貉以烤鱼树枝为剑,架势摆得很足,凝神动也不动。
杜芳霖捧起风相递交的来自地狱岛的资料,开始研究里面有哪些可以让人直接告上新成立的公审法庭。
他对新上任的三教仲裁忧患深还是挺看好,越是懒洋洋不想动的人,其实办事的效率才是最高的那一种。
另有一部分却是在儒教内部占据高位具有超然名望者,杜芳霖看着自己都觉得很棘手,基本没可能通过正规渠道来处理。
实在不行找人暗杀吧……
比如一直还偷偷保持联系的肖流光,就跟他与金子陵合伙偷偷处理逸踪之主一样,一半没什么不是死亡所不能解决的。
如果有,那恐怕是因为下手不够狠。
一个时辰之后,太阳往西斜。
杜芳霖抬头看青貉。
仿佛长高了一点点的童子提着木“剑”凝神仍旧一动不动,两眼盯着剑尖表情僵硬,像是在思考出剑的角度。
杜芳霖开始看闲书。
片刻后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再抬头,他赫然看见青貉鼻管流下长长的两道血……这怕不是用脑过度流鼻血,这孩子CPU要过热了!
草草草。
他“呼”地一把丢掉闲书,闪身过去一指头点向青貉眉心,食指根处有游丝光芒掠过,杜芳霖再一扬袖,就见童子两眼一翻,歪倒在怀中。
青貉:我算术可能不太行……
文科大佬家的孩子,从小接受的是最正统的儒门启蒙,这才学了第一招就直接被什么计算角度、气流、摩擦、风向、灵气地脉走向给冲击的,在游丝感应之下,整个人神魂都混乱了。
杜芳霖的剑法是彻彻底底的秃头剑。
真·不适合教别人。
他的术法经历了西武林锻炼之后,多半是直指本源,目前夹杂了部分识界神魂规则,体系混乱更不适合拿来启蒙。
杜芳霖一脸凝重地看着臂弯里昏过去的童子。
头很大……怎么办?
跟了自己快一年啥都没学到,就这么把人带回去,他也心虚很难办!
“宗成子若去调查此时武林中疑似修习遂无端剑意的人,应该会很容易与人产生冲突吧……”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杜芳霖看着青貉,想起随信送来的路观图:“正好先给我那位师尊找点事情做?”
他垂眸,推敲下一步行动:
“顺便看看墨倾池现在,有没有与万堺朝城接上头啊……”
桃源的势力各方眼线太多,纵有老家青衫文士帮助协调,用起来也不是很顺手。他也不能总是依靠金子陵或是肖流光这些人,千里迢迢来帮忙。
入三教越深,越发能感受到其中规则之磨人。如果不想一直潜伏潜伏潜伏到很久很久之后,过种种受规则局限的无聊生活,就必须设法跳出框架外,去摄取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万堺朝城,近年来为对抗中原一隅突然冒出来的幽都邪魔所成立的组织,目前仅依靠着城主与独立三教之外的易教作为中坚力量,却已在召开论衡汇聚各方人才。
无论从记忆还是从现实出发做出评断,万堺朝城已是这最近百年内,最适合杜芳霖这种开记忆挂的人积攒力量的势力。
依靠着一部分早已知道的关键的信息,半年前隐居桃夭雅舍的时候,他已经拟定了一个大致的行动规划,却被天都来人与逸踪和荒漠的变故拖慢了脚步。
“先去投石问个路。”
“……青貉,卖萌看你了。”
松声泛月。
随信送来的那张路观图上标注的地点,正是如今墨倾池在中原的落脚之地。
外人眼中,墨倾池与杜芳霖这对师徒关系势同水火。
但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这两人也未尝不能合作一把……吧?
……
松声泛月。
以公开亭为起点,先往苦境通往道境的空间入口黑暗道而行,遇横断山脉往东千里,便是一处河流萦绕遍布古松山岗。
这里距离槐山极近。
槐山通风顺水,灵韵自生,山腹盛产一种阴阳灵玉,兼具黑白两色,是炼制武器时辅佐用以增添灵性的极佳铸材。
儒门圣司进入中原之后,选择槐山附近作为临时的落脚点,正是看中了这款灵玉。玉质地不如金铁柔韧,不适合直接用来打磨成兵器,但若用特殊的手法将之炼制成术者用来沟通天地灵气的灵器,却要比金铁之物更加合适。
墨倾池花费好长时间,选中合适的玉石,以当地掺杂有金沙的流水反复磨砺,终于得到一长一短一双黑白玉剑,只等主人炼化。
他这才以一贯冷淡含蓄的风格,向桃源送出一张没有署名的路观图,独自一人坐在松声泛月新建起的棋亭内,静静等待了数日。
……会来吗?
墨倾池没有底气。
“唉!”
老友唯一的独子,千叮万嘱交托于自己之手,他本以为自己能教出一位谦谦君子,结果到头来却只学到表面功夫,墨倾池搞不清问题到底出自哪里。
认识遂无端之后,他与杜芳霖之间的师徒关系每况愈下,原以为是自己分心他顾所导致的不满,但专程抽出时间相处,收获的依然还是敷衍……所以,他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导致时至如今,墨倾池也不敢再收徒弟。
太难了,教人实在太难了!
“日光推移,时间渐晚……”
夕阳斜照的光线,让四周古松摇影逐渐覆盖了亭内石桌上,那一局半晌未动的残棋。
“看来今日,也不会来了。”
墨倾池自言自语,正要放弃起身,忽然感受到亭外小径,吹来一阵熟悉的气息。
他起身动作一停,慢慢垂眸,抬手拈起面前棋子。
玉有灵,常佩玉者,周身气息会有一丝石心灵韵。
小径来人原本亦是如此,却因近年来修习的法门有所变更,而让本应中正平和之灵韵,由温润转为另一种阴冷凉寒,比夕阳渐远之山风更为沉重,宛如此时正逐渐覆盖天际的夜色。
……杜芳霖踏入松声泛月地界。
他远远的就看见松叶深处新建起的飞檐小楼,沿小径向前,未至庭园,已先见道旁阴凉老松下的八角石亭。
杜芳霖怀里抱着童子,在石亭三丈外停步,仔细看去,亭内幽暗无灯处果然端坐有一道古贤身影。
那人白发高髻束以铜雀花饰,古朴而高雅;端坐得脊背直挺,一身文人白衣看似朴素,袖口衣襟之处亦有繁复的金赤花纹彰显身份;一手捻动棋子,侧身以对,八风不动;看不清具体面容,只依稀觉得有些矜持清冷;人此时并未回头,看似盯紧棋盘,而后缓声道:
“路途遥远,不如入座?”
——儒门圣司,就是这般矜持冷淡的文人风骨。
但是每一次杜芳霖只要看到这个人,同为儒门,内心情绪就挺不能冷静。
没办法,他每次见到墨倾池,就会想起上辈子看剧时差点气出心梗的那段剧情,正是墨倾池跟人同流合污各种折腾正道栋梁一页书的那几幕。
梵天一页书,偶像,正经的。
墨倾池:我不是,我没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