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听说了吗，金容仙要出国了。”

　　安喜延坐在文星伊前桌，往后仰着头看她，神秘兮兮地说道。

　　时值五月，几十个人挤在一间教室里共享四顶风扇，凉快是肯定算不上的。即使高考将至，学生们也被热的难以静心学习，比如安喜延。也有特例，比如文星伊，不仅能安安静静学习，还能穿着长袖外套学习。

　　她听到安喜延的话只是小幅度地点一下头，示意自己了解了，仍继续埋头刷题。

　　安喜延讨了个无趣，哼了一声，趴回自己桌子上去了。

　　“好无情哦。”

　　好友的吐槽落进耳朵里，文星伊的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黑点。

　　认识金容仙是在高一。

　　开学第一天，文星伊一个人拿着通知书在校园里绕来绕去，不知道去哪儿找教室。然而就像众多偶像剧里那样，有人及时出现，帮助了迷迷糊糊的女主角文星伊。只不过，那位英雄也是个女孩子。

　　金容仙比文星伊大一级，是当时学生会的副会长，开学日和会长组织了学生会帮新生认路，于是她看到了文星伊。

　　“需要帮助吗？”

　　金容仙的语气很温柔，恰好抚慰了文星伊因迷路而烦躁的心。

　　彼时还很认生的她点点头，小声说，“谢谢。”

　　金容仙问了她班级，领着她的一路上同她说了许多，除了几座楼的位置关系外，学校的辉煌历史、作息安排、哪间食堂哪道菜好吃……通通讲了一遍。文星伊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乖乖听着。她比文星伊略矮一点，身上的秋季校服宽宽松松的，袖口处只露出一点白嫩的指尖。

　　“高一二班，到啦。”

　　临到教室，金容仙突然转过身来，吓得文星伊差点刹不住车。她笑得灿烂，对她说，“我叫金容仙，容貌的容，神仙的仙，学生会副会长。前面就是你的教室啦，祝你高中愉快。有事欢迎找我哦。”

　　“文星伊。”文星伊乖乖点了头，回道，“星星的星，伊人的伊。”

　　金容仙蹦蹦哒哒地走了，却给文星伊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虽说是同一所学校，但是在不同的年级，哪有那么容易遇见。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文星伊只是偶尔听到副会长在广播里下通知时，用带着一点电流感的声音说，“大家好，这里是学生会。”她不说名字，但文星伊认出来那就是她。不只文星伊，很多同学都会在广播声响起的那一刻立马喊出来：“是金容仙诶！”

　　金容仙似乎很有名，连高一的新生也认识她。文星伊和别的同学不熟，就悄悄问了在班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安喜延。安喜延听到她问金容仙时也是很吃惊，“你不知道吗？金容仙你都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她为什么这么出名啊？”

　　“害。”安喜延颇有架势地把二郎腿一翘，“那我就跟你掰持掰持。”

　　第一，金容仙是学生会副会长，自然有名声。

　　第二，唱歌好听。金容仙高一时在年末的联欢会上唱了一首《Speechless》，从此一战成名。那段酣畅淋漓的高音至今还在学校贴吧流传。

　　第三，颜好身材好。

　　安喜延说到这点时往文星伊边上凑了凑，刻意压低了嗓子，“她唱歌时穿的是小礼服，那身材，绝了我跟你说。”她还掏出了手机，一边划拉一边念叨，“网上传的有视频，我不允许还有人没看过。讲道理，谁看了不馋呢？”

　　文星伊把她推开了，“我才不馋。”

　　安喜延被她推得略一愣神，随即看到她发红的脸，嘿嘿一笑，溜了。

　　但她回家后还是在贴吧找到了金容仙的视频，在没有与她见面的日子里，看了一遍又一遍，听了一遍又一遍。

　　高一下学期学生会招人，也不知道出于哪种心理，文星伊报了名。

　　尽管班主任一再强调，参加学生会浪费时间吃力不讨好，她还是用自己成绩好可以应付过来的理由坚持报了名。为此安喜延还取笑她是不是为了金容仙。

　　彼时文星伊和安喜延已十分熟悉，听她这话不免抄起笔杆子敲她脑壳一下，骂她一句成天就知道瞎想。

　　她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金容仙浪费自己学习的时间。

　　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却只持续到面试那天。金容仙作为副会长来挑选新鲜血液，遇上了来面试演讲的文星伊。

　　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况且金容仙又不像文星伊天天刷人家的视频看，所以金容仙看到她时，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文星伊……”她翻看着文星伊的资料，忽然一巴掌拍到坐她身边的会长背上，“啊——开学迷路的那个？”她动作看似爽快豪迈，拍的朴初珑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实则语气里仍有些不确定。到底是半年前的事，也就文星伊还念念不忘吧。

　　当事人却呈欣喜状屡屡点头，“嗯嗯，是我。”

　　文星伊高兴金容仙仍能认出她，而金容仙却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朴初珑清清嗓子，端出了会长的威严，“讲讲吧，小文同学，你有什么想法。”

　　小文同学为这场面试准备了足足一周之久，写演讲稿到修改到朗读，倒背如流称不上，但绝对够熟练够流畅。她的姿态也是十分自信，虽本身声调偏低，但吐字清晰，音量恰到好处，给在场的学生会成员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朴初珑对其也表示赞美，拍拍金容仙的手背同她脑电波交流，夸她眼光好会挑人。

　　金容仙抿着唇不敢说话。

　　她眼光好不好倒说不上，文星伊那直直望向她眼底的目光是真的让她发怵。

　　这个小学妹活像只大灰狼要吞了她这只娇弱小白兔。

　　直到演讲完毕，文星伊开朗一笑。金容仙才发现她是用鼻肌在笑，也终于在她身上找到一点可爱小学妹的感觉。

　　文星伊最终凭实力入选，不仅入选了，得益于她年级前五的成绩，还做了个学习部的部长。

　　她趁此机会凑到金副会长身边虚心求教，“学习部都要做什么呀。”

　　金副会长绞尽脑汁思忖半天，最终恍然大悟，“我不知道耶，不如你问一下朴会长？”

　　文星伊冲她眨巴眨巴眼，“朴会长很忙耶。”

　　金容仙也学她眨巴眨巴，还鼓起了她丰满的脸颊，“可是我也很忙耶。”

　　“学姐在忙什么呢？”

　　“看小说也算吗？”文星伊说着，从金容仙小臂下抽出了厚厚一本书，“《伊豆舞女》……学姐喜欢川端康成吗？”

　　“单纯想看而已。”金容仙总算站起身来，拍拍抢书人的背，故作凶狠道，“臭小孩，还敢抢学姐的书。放下吧，我带你去熟悉工作。”

　　对方展颜一笑，乖乖做了。

　　金容仙其实觉得奇怪，她记得自己帮的是个腼腆羞涩小妹妹，怎么身边这个就这么皮呢。

　　她不仅想了，她还直接问了。

　　“你真是开学那天迷路的文星伊呀？”

　　“……不然？”

　　“我记得那个小孩腼腆可爱的，你好皮，不像。”

　　文星伊一时语塞。

　　“或许……可能，是因为认生？”

　　文星伊的确是个认生的人，也因此在刚开学的那段日子里受了不少安喜延的调戏。熟了之后，她就知道回招儿了。

　　其实细数的话，她和金容仙相识不久，相知不多，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会愿意亲近这个帮助过她一次的人。

　　她知道一个词是“雏鸟情怀”，或许可以解释这一点。

　　但她也并不想做金容仙的雏鸟。

　　金容仙单比文星伊大一岁。文星伊高一时，金容仙也只是个高二的学生，虽然管理着学生会，但大家都不过是青涩的孩子。

　　刷了一套套模拟卷，无数道真题，用数理化生把脑筋磨得越来越机灵，文星伊却始终算不清她这几分莫名其妙的感情。

　　她就心甘情愿被这奇怪情绪支配着，逮到机会就去和金容仙玩儿，把她的生日记在心里又写在便利贴上，夹在笔袋里，凡是能送礼的节日她一个没落。

　　高一的最后一个节日是儿童节。安喜延看着文星伊提着小礼品袋进教室，两眼放光地问她是不是给自己准备的礼物。

　　文星伊瞪大了双眼，吃惊道，“姐姐，你都十六了，早就不是儿童了。”

　　她当然不是给十六岁的安喜延准备的。

　　她是给十七岁的金容仙准备的。

　　不过金容仙没有等文星伊去找她，先行找了过来。

　　由于三个年级各自独占一栋楼，除去学生会有事要开会可以见面以外，文星伊都会选择在晚自习结束后去金容仙教室门口。她现在十分清楚，懒惰的地狱没有金容仙，即使十点晚自习结束大家都走了，金容仙也会在教室学到十点二十甚至更晚。

　　所以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听到有人喊文星伊，说“金容仙找你”时，她着实吃了一惊。

　　她把小礼品袋藏在身后，小跑到门口问她有什么事。

　　虽是六月，但夜晚仍足够凉爽，借着楼道暖黄色的光，她能看到金容仙额角颈畔的点点汗水和频繁起伏的胸口，知道她是在还没下课时就跑过来的。

　　“给你。”金容仙递过来一个礼品盒，靛蓝底色印着复古花纹。

　　金容仙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她刚刚绽开的笑。

　　“儿童节快乐，臭小孩。”

　　文星伊嘴角难抑地勾起，将身后的小袋子拿了出来。

　　“儿童节快乐，幼稚学姐。”

　　棕色的拉菲草中间静静躺着一本书。

　　文星伊趁暑假把这本林译《伊豆舞女》读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搞明白金容仙送这本书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她看过吗？

　　或是因为“我”与小舞女呢？

　　高三学生都很忙，金容仙和朴初珑也不例外。

　　文星伊接下了朴初珑的位子，另一位部长则接任了金容仙的副会长。

　　相应的，文星伊少了许多与金容仙见面的机会。大家都以为文星伊会消停一点，而她本人偏不。

　　“担心学姐学习太忙吃不上饭而亲自跑到高三楼送爱心便当，文星伊，你是什么偶像剧女主？”

　　仍是同班的安喜延对其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文星伊一边整理午餐盒一边漫不经心道：“川端康成式女主角。”

　　“啊？”

　　不顾安喜延把问号挂在了脸上，文星伊提着她的爱心便当开始了今日的偶像剧剧情，“你不懂。”

　　安喜延不懂。

　　文星伊也不懂。

　　夏天天气多变得让人反感，明明白天上课时还是汗津津的艳阳天，到了放学就给学生们来了一个瓢泼大雨的反转。

　　安喜延的抱怨渐渐融进了雨声里，文星伊撑着伞，独自回到了宿舍。

　　她是在高三才开始住宿的，因此没有室友陪她。八张床，一个人，本该拥挤的房间显得空空荡荡。

　　宿管阿姨在楼道里咣咣敲门，用“再不睡觉就扣你的分”大声威胁着。

　　文星伊关了灯躺在床上，享受着喧闹中的寂静。

　　白天的回忆让她心情很不好。

　　金容仙高三压力大，文星伊就默默陪着她，支持她。

　　一次难得的双休，金容仙也很难得地放下习题，说要去外面转转。

　　文星伊说，好，我陪你。

　　那是唯一一次，两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在学校之外的夜晚见面。

　　金容仙心情不好，一路上把脸藏在围巾后面，牵着文星伊的手，不说话。

　　文星伊心一横，带着她去买了两罐啤酒。她扯开拉环，将冒出些许气泡的啤酒递给金容仙。后者显然没喝过酒，瞪着两只大眼睛表示她的困惑。

　　“喝点酒，会放松一点。”

　　换作以前，金容仙定要摆着架子敲敲她，告诉她未成年不准喝酒。

　　但一口入喉，金容仙并没有制止她，而是捧着冬日冰凉的啤酒罐，小小抿了一口。初尝其实淡如水，金容仙有些好奇地咂咂嘴，试了一口大的。

　　“什么味道？”

　　“……有点苦。”

　　苦得她攒起了眉头。

　　文星伊仗着比她高几分，以下乱上地抚摸她的头顶，就在夜晚的人行道边，凝视着她的眼眉，用好似在哄小孩的语气同她小声说话，“高三或许比酒要苦。我没经历过，却喝过酒。你多试几次，习惯了，适应了，它就没味儿了。”

　　被学妹哄着的小孩鼻子微酸，“我怕我不行。”

　　“胡说。”

　　文星伊忽然凑近，将额头抵上她的，“说好的'懒惰的地狱没有金容仙'，你不行谁行？”

　　害羞来的比冲动晚，她跳开后方觉出面颊微烫，赶忙转移了视线，给自己灌了两口冰凉。

　　“回家吧。你要相信自己，我也会始终相信你。”

　　声音越来越轻，散进冬日积雪的孔洞里。

　　回家后，她盯着与金容仙的聊天界面看了许久。

　　她用二十六键轻轻敲下两个字。

　　“晚安。”

　　“晚安。”

　　同样的话语早已说过无数次。文星伊首次明白，她与金容仙要表达的含义，或许从很久前开始就不再相同了。

　　她终是没有注意到那晚金容仙藏在围巾后的红。

　　学校为了高中考放了十天假。高考完之后，文星伊仍有几天空，便陪着恢复兴致的金容仙吃吃逛逛。偶尔金容仙想起来让她回家学习，文星伊就笑而不语地摇摇头。

　　不愧是学霸呢。

　　成年的金容仙主动碰了酒，果酒，蜜桃味。

　　第一次被文星伊撺掇着喝酒时，她嫌味道不好，又被文星伊撩得心慌，只尝了那几口便不了了之了。

　　所以文星伊是真没想到她喝一整罐会醉。

　　“你可真是个……酒精垃圾啊。”

　　拖着金容仙回家的文星伊不禁感叹。

　　酒精垃圾本人却毫无自觉，醉醺醺地抱着免费苦力的小细腰揩油，嘴里小声地嘟囔着。

　　文星伊听不清却好奇，一边扒拉她的手一边问她，“说的什么？”

　　仍听不清。文星伊逃离了她的纠缠，转身面向她，抓着两只手臂往自己带近。

　　她将下巴搁置在年上肩头。

　　“在说什么？”

　　浸过酒精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串蜜桃味气泡，酥酥软软，将夏日标配的清甜，一分一寸地渗入文星伊胸膛。

　　“星啊……”

　　开学前一天晚上，金容仙收到了她的消息。

　　“容。”

　　“有谈恋爱的想法吗。”

　　生活毕竟只是生活，文星伊不可能时时刻刻照着剧本表演粉红暧昧，她也不会像傻白甜女主角一样气血上涌和心动对象娇羞直接告白——她暂时不敢做直球型选手。

　　金容仙回复：“问这个干嘛。”

　　“好奇……你都毕业了，就不打算谈个恋爱吗。”

　　“没有。”

　　“你以后就是高三生了，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好好学习。”

　　“想八卦也等你毕业吧。”

　　“以后不要和我说这个了。”

　　金容仙一条接一条的甩来，像是在表达她的抗拒，不给文星伊狡辩的机会。

　　情窦初开的雏鸟以为过足了偶像剧剧情，却还是折了翼。

　　在文星伊眼里，这场落幕一改往日风格，显得尴尬又滑稽。

　　说到底，小舞女是要离开的。

　　文星伊申请了住校，没有网络与手机，连室友都没有，整日里清心寡欲忙着学习，算是与金容仙彻底失去了联系。说要出国一事，自然也不知道。安喜延不住校，许是通过朋友圈了解到的。

　　那又如何。

　　她在黑暗中想着。

　　走吧。与我何干。

　　她对自己说，“晚安。”

　　终究不会飘到另一个人那里。

　　高考结束后，文星伊才拿回了手机。

　　近一年没有用过社交软件，各种99+刷了满满一屏，唯有置顶的那个人，时隔一年，仍没有消息。

　　文星伊和安喜延去泡过吧，借着醉意向她一吐为快。说她青涩的心动，说她离别的心酸。

　　安喜延却不屑一顾：“这都能记挂这么久，文星伊，你还真是青春疼痛文学女主角啊？”

　　“说句不想恋爱，就伤了你的七彩琉璃心了？”

　　“人家上大学，出国，而你住校，断网。这就是对你始乱终弃了？”

　　甚至发出了一声嗤笑。

　　女主角只是转着手中的玻璃杯，看深色液体在器壁上留下一片片痕。

　　“你不懂。”

　　少年时期的心动，是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在往后的许多年间被小心收藏，偶尔捧出来品尝，仍是最初的味道。

　　什么白月光，朱砂痣，皆来自少年。

　　少年的心动是最难忘，也是最寻常，单就望她一眼，就是地动山摇。

　　文星伊看过金容仙很多很多遍，视频里，眼前的，梦中的。她和安喜延一样好奇，怎么会在平淡的日子里莫名其妙喜欢上这个人还念念不忘，可是安喜延不懂，她也不懂。

　　就心甘情愿做这个青春疼痛文学女主角。

　　另一位女主角不给她发消息，她也不会主动讨没趣。

　　你不来，我不往，日升月落，寒未至，暑将往。

　　收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文星伊便结束了在家吃瓜追剧吹空调不时怀念一下心动选手的赋闲生活，在外面找了份暑假工，提前开始了她的富婆梦。

　　虽然富婆也要从卑微暑假工做起，但她并不排斥，反而十分乐意用以金钱为目的的忙碌填满自己，使自己不再耽于虚无缥缈的爱情幻想。

　　可惜……该说可惜吗？文星伊好像真就是天选之子，命中注定她要把她的偶像剧演下去。

　　那通电话是金容仙打来的。她换了手机号，文星伊认不出，随手就接下了。

　　彼时她正在打工的奶茶店收银，一手接过了对面小姑娘的现金，一手按下了接听。

　　“喂？你好。”

　　“文星伊。”

　　你看，她悄悄藏入心匣子里的那份宝藏，这不就跳出来了，怦怦作响。

　　她听过无数次她的声音，视频里，眼前的，梦中的，以及此时电话那端的。

　　“文星伊，你在哪里？”

　　“……你不要来。”文星伊在努力保持清醒，“我在赚钱，你先不要来，我们晚点再说。”

　　电话那端似乎因为她这话愣了下，随后传来她的一声笑，“好，我等你给我回电话。你一定要回电话。”

　　文星伊应下，看着手里的钞票，有些迷乱。

　　因为这通电话，她今日的赚钱之路变得有些难捱。

　　下班时已过了六点。文星伊犹豫许久，还是拨通了那个未命名的号码。

　　金容仙约了她在一家饭馆见面，说想念家乡菜的味道。饭馆离文星伊打工的奶茶店不远，她打车过去不过十几分钟，而在这十几分钟里，她的脑洞已经爆炸了无数次。

　　她变得更漂亮了吧。染头发了吗？去国外做了些什么？见面该如何开口……

　　金容仙都一一为她解答。

　　变漂亮了，在文星伊看来，今天的她总会比昨天耀眼几分；没染，黑色卷发，比高中时期显得成熟了。她很自然地向文星伊打招呼，自动忽略了文星伊欲言又止的别扭，同她讲自己去国外的事。她说自己在学校的比赛中得了几等奖，可以去国外的学校交流一个月。但是国外的饭菜好难吃，她完全吃不来。在讲这句话时，她眉头轻蹙。

　　文星伊看着她兴致高昂的模样，有种“一别经年”的感觉。金容仙手里拿着筷子，不时往嘴里塞几口肉或蔬菜。看着她咀嚼的样子，文星伊发现她肉肉的脸颊清瘦了些。

　　“你不饿吗？”金容仙发现她没怎么动筷，抬眼看她。

　　方才虽盯了一阵，但真正对上目光还是会让她紧张。

　　“还好……你吃，不用管我。”

　　“……我吃饱了。”金容仙的表情淡了些许，放下筷子，“如果没什么胃口的话，我们去走走吧。”

　　“……好。”

　　她们并肩走在当年的小路上。金容仙穿着小高跟，终于和文星伊差不多高。

　　灯光仍是昏黄的，照得人影树影混作一团，难解难分。

　　“你跟沉默。”金容仙终于忍不住问她，“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文星伊的确没说几句话，只是安安静静陪着她，闻言停下了脚步。金容仙没反应过来，比她多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她，等待她的发言。

　　“要说什么呢……”

　　文星伊叹了口气，像叹出了这些年所有的少女心事。

　　“挺晚了。金容仙，早点回家吧。”

　　她说完便转身，不带一点犹豫，只给金容仙留一个愈行愈远的背影。

　　金容仙望着她远去，直到再也望不见。

　　文星伊知道自己在闹别扭。

　　她的白月光拨云散雾，终于朝她来了。可她却推开她，义正容辞道，下了凡的白月光，就不算作白月光了。

　　这是什么鬼心理。

　　她可以远观，可一旦她靠近她，她就怂了。

　　手机震动两下，是那个许久未动的聊天框。文星伊纠结一会儿，点了进去。

　　“之前怕你高三会耽误学习，没有同你说这些话。”

　　“记得你问我什么吗？回答是骗你的。”

　　“星啊。我经常想这么叫你，但是有些怕。”

　　文星伊读到这，心跳突然再次加剧。她知道金容仙这样叫过她，在她醉酒后，意识不清醒时。

　　“我怕你会嫌我恶心，为什么会喜欢同为女孩子的你。”

　　“可是我没控制住自己。”

　　“我已经想了一年了，我想的很清楚了。星啊，我说出这些话，真的费了很大力气。”

　　“我有谈恋爱的想法，但是对象只有你一个。”

　　文星伊差点昏厥。

　　她的白月光的告白真是直截了当毫无铺垫。她上一秒还沉浸在自己的心酸暗恋里，下一秒就被告知——

　　她从来就不是单向的。

　　文星伊冷静了许久……或许仍有些冲动吧，但这冲动是她为白月光攒了许久的仅有的一点。

　　她说，“容，你用二十六键打一下'晚安'。”

　　“那是'我爱你'的意思。”

　　翌日早晨，文星伊看到金容仙仍没有回复，强制自己不要多想。吃过早饭，她在洗漱时用凉水拍拍自己的脸，长舒一口气。

　　换衣，下楼。

　　文星伊在门口站定。

　　金容仙一手抱着一大束满天星，另一边不断顺着自己的头发。她看到了文星伊，瞬间扬起笑容，从她兴奋地挥手，又想起自己的头发，赶紧整理了两下，以确保不会乱。

　　文星伊不动，那她自己过去。

　　蓝紫色的满天星被塞进文星伊怀里。金容仙注视她的双眼，读出了她的紧张慌乱。她抬手，抚摸文星伊眉下与自己相称的痣。

　　“我昨晚想了想……之前，我不会是无意间拒绝了你吧？”

　　文星伊脸都红透了。

　　“不过没关系。”

　　“星啊，这次换我来追求你，好不好？”

　　金容仙和文星伊在一起后，某日来了兴致，追着她问当年为什么喜欢自己。

　　“明明我们的交集也不算特别多。”

　　文星伊一时语塞，反问她，“那你呢？喜欢我什么？”

　　“好看，可爱，会撩，聪明……”她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列出文星伊的优点。

　　文星伊按下她的手，埋到她颈窝处亲亲，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

　　“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从第一眼见你开始，就想和你过一辈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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