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浓

　　为了能让素佩和荣荣快些找到张远和安芝的马脚，我时常喊安芝来我院子缝绣说话。这日她正与我说起黎笙在府内多不得人心时，晗祺突然哀戚跑来。她滚着泪抽噎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我又气又急正要坐下喝水降火，她却猛然拉起我就跑。到了地方我才知道，是姜定云正在罚跪斌儿。下人们说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了。我听后登时冲了上去，「你疯了！纯真赤子有何过之，你至于这样罚他？！」
　　骂过姜定云后我俯下身子帮斌儿侧身坐下，慢慢疏通活动他的关节。斌儿见我来了写满惶意的小眼睛里立即蓄满泪海，小手抓着我的衣袖，用稚嫩而让人难以抵抗的声音呜咽求我道，「大娘娘大娘娘，斌儿知道…知道错了，您能让爹爹、别生我的气了吗？」
　　「斌儿乖~不哭，爹爹没生你的气。别哭啊~来，擦擦泪。」
　　「不许哭！给我闭嘴。」
　　斌儿的抽泣声明明已经渐小，但姜定云的眉头仍拧的厉害。他突然的厉声呵斥连我都吓了一跳，更别提四岁的孩子了。
　　小小的斌儿受了惊吓抖着身子绷不住大哭出来。身后晗祺的悲呼也连绵不绝。我闭上眼睛使劲蹙了下眉，忿忿隐下想送姜定云入十八层地狱的念头。平静下来后招呼近处垂手侍立的张远抱走孩子，而后又让安芝扶走晗祺。
　　给素佩和荣荣使过眼色，示意她们跟上两方后我兀自起身直面姜定云。我知道跟他这种人没法儿讲情理，遂而不打算与他多费口舌，但不骂他我又难受。「姜定云，你作恶多端但上苍垂怜没能让你绝后，这是泼天恩惠。你只有斌儿一个儿子，最好善待他。」
　　「这话说的，那你给我生一个儿子不就得了。」
　　他这话在我听来，是对我的莫大侮辱！遂而强压着胸前的剧烈起伏向他切齿，「你若敢碰我，我发誓你绝没命离房！我会抽出你的肠子把你吊起来曝尸三日！」
　　「先不说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姜定云高昂起头冷眼睥睨着我，嗤笑嘲讽道，「孟宸修碰过的人，我还嫌脏呢。」
　　我听后立刻反唇相讥，「那姜定芙呢！姜家谋划败露使得她失宠困顿，你那时不是还想接她回家嘛~ 呦，你嫌不嫌她脏啊？」
　　「你也配提她？谁给你的胆子！」
　　我捅到了姜定云的死穴。果不其然他对我裂眦嚼齿起来，甚至紧起拳头满携杀气的将步子对准了我。我自知于他来讲我不过是蝼蚁遂而提起裙子没命的跑，直至逃到看不见丝微黑点才敢停下来。双手撑膝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安慰自己：没关系，这一局是我赢了。
　　我迂回了一段路才来到晗祺的院子。荣荣看顾睡着的斌儿，晗祺在院内跪谢我今日的搭救。我建议她放远眼光、先忍下惧意试着去搏一搏姜定云的慈爱，否则斌儿长大后的路会更加难行。晗祺听后恍然点首不止。
　　我带着荣荣前脚刚回来躺下，素佩后脚就蹦跶着出现在了眼前。她眉尾飞扬的拎着一条绣着合欢花的帕子在我眼前晃了晃，继而抄起剪刀挑破绿叶绣线，片刻后藏在底层的绣字尽展眼前 —— “远”！
　　我真是没白找安芝来缝绣！素佩果真眼尖，这样机密的设置都能被她勘破！我拿出五锭银元宝狠狠砸在她身上，对她又抱又赞哄得她花枝乱颤。
　　觊觎老大的女人。哼，互相多看一眼都是罪，他们竟敢私相授受。藏好这致命的把柄后，我连睡觉都安稳了许多。日后若有了麻烦，还愁张远作壁上观不肯施救？
　　安芝心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故而与我们总隔着虚伪的客气；尹世墨的精力都用在魅惑姜定云上；黎笙被圆圆三天一调教，五天一修理；唯一能陪我好好说话聊天的唯有晗祺。
　　晗祺时常抱着斌儿来找我逗闷。斌儿一声甜甜的 ‘大娘娘’能把我哄乐一整天，我越看他就越想给孟宸修生孩子。晗祺后来知道了我以前的那些经历，也慨叹我不能与孟宸修厮守。每每聊到这，气氛都沉重得让人呼吸淤塞。
　　是日。我一如往常在房中写孟宸修的名字时，晗祺抱着斌儿面有惶色的找了过来。她告诉我，斌儿去姜定云跟前讨巧时意外带回来信纸一角，上面的零星整字写有“清泉寺暗”、“兵戎”、“孟”。
　　一提到“孟”，我整个人都有些发慌。我问她信在哪里，她说藏进了地缝里不敢带出来。相处日久我信得过她的为人，故而暗忖起对策。
　　稍加思量后我找来两条花样相似的帕子，继而在其中之一的边角处将所得字词落上，而后对着院子喊来圆圆。「你昨日是不是说想把手里的扇子换了？我正要带斌儿上街，你去账房支些银子跟我一起玩去吧~」
　　圆圆听了这话欢天喜地的谢了恩，不有疑虑的就走了。晗祺抱起斌儿跟着要往外走却被我拦住，「你告诉我这些已是犯险，就不要陪着我去递消息了。你马上回房把信角烧了，灰渣都要吹散。千万别让这事连累上你！」交代过后我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随后接过斌儿出了门。
　　我给斌儿添置了许多小玩意儿。砂芯儿小老虎，红的、白的、绿的、紫的、黑的……每个颜色各来两个，成双成对；拨浪鼓，手大的、半臂大的、肚子大的……各来两个，一手一个；反正是姜定云的银子。
　　什么！东西剩的不多有人想跟我抢？搬出姜定云杀人不眨眼的名号吓死她们！看谁敢跟堂堂摄政王抢东西。这种赖皮不要脸……不要姜定云的脸……的感觉真好。
　　费了许多时间给斌儿添足了玩乐用的东西后，我带着圆圆和素佩去挑扇子。我告诉圆圆可劲儿买，走公账！遂而她进店后如着了魔一般扑到了柜台上。
　　我抱着斌儿坐在当中的木椅上休息，余光若有若无瞥向门外的锦衣俊郎。我听素佩说以往接消息的都是赵城，没想到今天他竟来了。不过也是，今日可是我亲投消息。
　　有半刻我没能绷住，终于摆过头放眼望出去。孟宸修正负手立于对侧店铺的檐下，目光深沉微闪。他瘦了！他的面颊有些凹陷，腰身收得更紧了。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泪珠在眼眶中急剧打转。
　　「大娘娘，斌儿是不是戳到您的眼睛了？对不起。疼不疼啊？」
　　「疼……好疼。」怎么能不疼呢。
　　我抱紧斌儿。假想他是我和孟宸修的孩子，心里有了些虚无的安慰这才稍稍止痛。幸亏圆圆仍流连柜台身陷痴迷这才没发现我的异样。未免再次失态我将暗留消息的帕子交给了素佩让她去交接。
　　我被人簇拥登上马车时，他仍驻足原处遥望着我。我一时没忍住便褪下腕间的粉青佛面玉珠串，用帕子紧紧裹了一层又一层后趁圆圆忙着照顾斌儿之际悄悄丢出马车侧窗。
　　回府将斌儿送回去时晗祺点首让我放心。她说我是她这半生中最为亲近知心的人，她会为我守好这件事，也会尽力守好我。
　　此事之后我与晗祺的关系更为亲密，终日泡在一起品茶论花逗孩子。直至有一天圆圆突然来报，尹世墨坠井死了。
　　我深究起原因，圆圆垂着眸子说是失足。这说法，井里的水鬼听了要生气！又不适逢滂沱大雨迷路脚滑，好端端怎么会失足。这分明是姜定云的手笔！但我命薄，犯不着为别人的公道去找他理论撕扯。
　　尹世墨算是被我拉进王府的，如今她横死我心里总归有些不安宁。遣人好好收了她的尸身和物件后，我去安芝房内的佛龛前焚了几炷香。晗祺陪我出来时忽然眉目阴沉的告诉我，尹世墨的死是必然。我这才知道，原来她并没有烧毁那角信，而是寻机塞进了尹世墨的房中。
　　「清泉寺一旦出现异况，王爷定会纠察消息的走漏处。咱们的心计加起来都难以斗过他，必须要做好推人扛罪的准备。」
　　她的话让五月流风染上异常的凛冽。但我不能怪她，毕竟她也是为了护住我。我有些自责把她拖进浑水，劝告她以后这些脏事让我来做就好了。她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尹世墨的旦夕之变又一次证明了姜定云的狠绝，也更促成我和晗祺报团取暖。虽然没有孟宸修在侧，但有她这样陪着，我还是深感欣慰的。本以为我们能互相扶持、陪伴斌儿，但我万没想到她竟受我连累永远留在了这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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