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

　　胡俊呆楞在原地，满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池妤，不住结巴道“给...给我的吗？这是？”

　　刻意保持四十五度上扬的嘴角因长时间的维持略显得僵硬，池妤弯了弯唇道“对啊，这边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胡俊伸手抱住早餐食品袋，小麦色的肌肤上微微点晕暇红的色彩，“谢谢！”

　　“不用啊，那我岂不是要谢谢谢谢谢谢了吗？”池妤微倾着脑袋，轻声打趣着.

　　早起得匆忙，池妤扎头发时并没有留心到散落在脸颊一侧的碎发，伴随着她侧过身子的动作，耳边的几缕秀发自发梢间垂落。

　　晨曦中晕染的光亮，无云的天际阳光透过层层大气投射而下。几缕碎发伴着微风拂拨，扰动着晨光熹微，也扰乱了一腔春水。

　　几不可觉地咽了咽喉，胡俊用手尖勾着那几丝秀发，微微转动了一下手腕，将发丝复又别回了耳畔。

　　温热的之间轻柔又好似不经意地擦过耳廓，池妤不禁瑟缩了一下身子，连带着匆忙往后退却了步子，将两人之间的亲昵距离拉回到最初的安全位置。

　　“回教室吧，时间不早了。”池妤生硬地说道，头也不回地往自己位置走回去。

　　胡俊低声欢呼了一句，紧盯着池妤那一抹红晕渐渐染上了耳廓......胡俊黝黑无光的瞳目倏然变得光亮，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遐思闪过。

　　若有人经过，便会发现那一抹眼神中掩饰不住的黠猊。

　　早晨的插曲看似不经意，却实实在在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像是得到了默许一般，胡俊的攻势更是不间断。

　　在一旁的沈亦涵看到眼里，难言的怒火烧心，却不能阻止。

　　终于在胡俊又一次估算着下课时间出现在池妤座位旁时，沈意涵疾言厉色地说道“你是有多闲，这儿是有特殊磁场是吗？一下课就往这儿跑？闲得慌了是吧？”

　　胡俊毫不在意地嗤笑着说道“怎么？这是吵到您学习了还是怎么？那我也不打搅你了，反正这个位置现在也没有人，那我就坐着轻轻地说，你看成吗？”

　　看着他摆出的那一副不可一世的小混混臭流氓的样子，沈亦涵咬牙切齿地说“你有.病是吧！华莳的位置是你想坐就可以随便坐的吗？自己没有位置还是别人的香啊？”

　　“呵，要你管？”胡俊扬眉玩味地笑着，欺身贴近华莳的座位，右脚往前一探，靠近池妤的方向便坐下。

　　“嗤啦——”，课桌椅子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音划破了教室原有的一派宁静，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呼声——“我.靠.什么玩意儿啊！”

　　动静太大，以至于许多还在埋头整理上节课笔记的同学纷纷转过身来看热闹。

　　胡俊刚要坐下身子，没想到身下的椅子却被人抽开，毫无意外的，他一屁股跌倒在冰凉的水泥地，没有任何防备措施，这一摔直直地摔倒了尾椎骨。

　　教室后排几个看热闹的女生看到胡俊跌倒在地上痛呼的狼狈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可在抬头的一瞬间才发现一道身影，矗立在那儿，一动未动。

　　“笑什么笑，你大爷的！谁不长眼睛的啊，没看见我要坐下吗？”胡俊被人算计着在众人面前摔倒出丑已是满心恼火，又被女生嘲笑，声音嘶哑粗粝地嘶吼着，偏过身子直起腰，想教训身后的人。

　　午后的斜阳透过窗槛照进教室，侧过身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一个人背着光的方向，身姿绰约地站着。

　　胡俊顺着光，只觉得刺眼十分，不由得眯起了眼，嘴里却依旧不饶人地吼着“就你？没看见我要坐下是吧？怎么我坐这碍着你了还是怎么着了？”说话间，站起身，保持平视。

　　那个站在课桌旁的身影往一边倾斜了几寸，逆光的视线才不再被遮挡住，她的模样才清晰烙印在看客眼中。

　　“我天，华莳！”不知是谁先惊呼了一声，许是最先避开了盲点视野，那个人的面容才清明显现。

　　直筒西裤衬着的腰肢细长，往上是本白色的高定白衬衣，袖口的一段衣料卷起，露出藕段般光洁无暇的小臂。左手手腕上的手表英朗而不失隽秀气息，更添几分难以亲近的寒气。

　　衣领处一丝不苟地扣齐领扣，露出的那截玉颈犹如天工雕琢一般滑腻清纯。栗色的锁骨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不似往日扎起时的干练活力模样，如此更有一番成熟冷峻的韵味。

　　胡俊眯了眯眼，蛮不在意那一声惊呼。那天他在办公室听到老师们的对话，说是华莳这周都不会来学校。更何况现在已是周五下午，临近放学的时间段，除非她没病，不然怎么可能回学校。

　　可当他睁开看瞟向那人的脸庞时，面前的容貌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迟疑相吻合。

　　“靠！”胡俊没忍住脱口而出的低吼陡然变尖，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人正是华莳。

　　其实一节课前她就已经回学校了，只是那一段时间她被班主任老方叫到了办公室里关切地嘘寒问暖，问这问那。所以这才拖延了时间，一直到接近放学的时候才得以脱身，趁着下课的课间回教室。

　　这几天时间，她便是一个人居身于天鹅湾的别墅里。只有在每日午间和用餐时间，陈叔才会和徐妈一起回来照顾她。

　　并不是家里的佣人管家不够,只是华莳特意跟陈叔打了照面说不用照顾，华家的佣人都是长辈经过挑选而留在华府的，每一个人都经过良好的教育不说，单是主仆之间十数年的情感已是超越一切的。

　　因而家中的佣人除却留在哥哥华羿那儿和自己这儿的，几乎都留在老宅照顾外公的起居生活。老宅作为燕城富人区规模最宏伟的庄园，也是为佣人们修筑了独栋以生活。

　　华莳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外公察觉到异样，免得老人家担心自己。更何况，于她而言，一个人的时间，好过一切繁复冗杂栖居盘绕一身，所以她拒绝了陈叔的照顾，执意如此。

　　白天时，她便一个人与私教连线，跟进学校的教学进度补充上课。私教Tony老师是难得的一位全能教授。他曾是父亲的至交，在父亲还没遇难之前便和父亲一起打理华氏集团的大小事务，就连母亲也时常打趣说Tony才是父亲的贤内助。

　　在父母遇难后，Tony没有和许多集团的主心骨一般，跳槽弃走，甚至是卷款逃身，而是继续留在华家兄妹身边尽心竭力地辅佐帮助。

　　也因为华莳转校的缘故，他还兼顾了老师的职责，尤其在数学方面，给予了华莳以莫大的教诲和帮助。

　　白天的学习因能一对一地对症下药而进展快速，傍晚时华莳就能完成所有学习内容，潜心于画室。

　　她要完成一幅画，却已经不是那个女孩的光影。新作中的画面是以一条蜿蜒曲折的林荫小道为背景的。

　　画面采用的是暗色调的谱兰与灰黄色调。画中的时节应是晚秋，道旁稀稀落落地栽种着两排秋桂树。晚秋时节的桂树已是凋零空枝丫，冷凉萧瑟。

　　沉黑色的天空弥漫着沉郁的气息，没有点亮路旁的指向灯，唯一可见的是路的尽头一道愈渐模糊的身影朝向无尽的黑暗，一步，两步......

　　她选择回到这里，是谓之逃避，远离。痛彻心扉的钻心之痛再次吞噬神灵之时，她的脑海中依稀有轻吟低唱着。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无人与我捻熄灯，无人共我书半生。
　　无人陪我夜已深，无人与我把酒分。
　　无人拭我相思泪，无人梦我与前尘。
　　无人陪我顾星辰，无人醒我茶已冷。
　　无人听我诉衷肠，无人解我心头梦。
　　无人拘我言中泪，无人愁我独行路。
　　回首向来萧瑟处，无人等在灯火阑珊处。

　　......

　　直到今天早晨，Tony突然提出要以朋友的身份与她谈谈时，华莳将那数日心悸终化为那一夜仓皇狼狈，悉数告诉了他。

　　也正是Tony执意要让她今天下午回学校，正视已然发生的这一切，而不是选择逃避。无论是人生的选择，还是将来在接手华氏集团的重担之后，这不能成为她的软肋与退路。

　　没有违背，只身赴任，唯有所见所及，感触良深，方知已是用情至深药石无医。

　　在走近教室依稀窥见那一道背影时，华莳退缩了，她不敢往前一步，那日日夜夜的创痛像是痼疾一般荼毒至深。往后一步是退无可退，往前一步是绝尘似海，她竟是无从规避，无以为戒。

　　但当她真真切切贴近，清晰，那只敢在梦中肖想的背影时，华莳发现自己根本忘不了也逃不开，学着保护，学着最初的模样，也许是最好的宿命......

　　“华莳你干什么？”一声狼狈地带有底气不足的对峙打乱了她的思绪。

　　华莳冷凝着英气的秀眉，眼底望不尽的深意，如同一汪深潭，深不见底。清冷而又犀利的眼神蕴藉着肃杀冷冽的寡淡。

　　只一眼，不怒自威。

　　“地上凉快惬意，躺着在班主任办公室眼皮子底下不是更好。学不会硬汉形象就提前掂量自己的能耐，”华莳顿了顿，目光对上了池妤那满眼震惊，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一字一顿地说“还有我这地方小，怕你谈情说爱施展不开，还请你，你们，挪个地方。你们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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