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斯克一pn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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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4月3日,早7:30,我的葬礼。那是我化作残魂后第一次看见他。他穿的还是那天清晨临行前的西装,头发平整的一丝不苟,眼中满是倦色。
      我很想走上前去,摸摸他的手,亲吻他的脸颊,轻声问他怎么样了。但这显然不太现实,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葬礼结束,他和来悼念的朋友们一一道谢,平静地接受他们的安慰,送他们一一离开。
      实际上他们的安慰基本是没用的。来的三四十人中,只有十几个是他真正的朋友,而这其中几乎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最多只认为我是他的养子而已。至于我的朋友,他们更不知情,大概以为这是我的哥哥。
      我那个编辑社的徒弟也来了,穿着黑风衣,红着眼眶站在我的遗像前微微发抖。几个同事都低着头一言不发。令我惊讶的是那个小护士也来了,站在墓碑前为我放了一束鲜花,用她一贯冰冷而温柔的声音说:“节哀。”
      他应该是尽了力,却依旧没能挤出个微笑来。我死的时候他来了一次医院,但只是嘱咐了师兄几句就匆匆离开。我跟上他,看他不停地打着电话交代事务,又一一给那些发来问候的人回复,没日没夜地加班工作。料理我的后事。
      令我吃惊的是,他似乎半年前就买了墓碑和墓地,冷静地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让我有些害怕:他过于冷静,是因为刺激过度吗?
      等他处理完这一切,打车回家,是下午三点。他鞋也不脱,直接回到卧室,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直到现在。
      我现在还会觉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实在太过玄幻。
      手术之后开始漫长的化疗,咳血更加频繁;掉头发自不必说,最令我抓狂的还是反胃和口腔溃疡,他做好饭乖乖坐在饭桌旁等我的样子,每每让我眼酸。
      不敢与他深吻,不停地吃药,嘴里面全烂了,刷牙的时候把漱口水偷偷吐掉,不敢让他看到里面的血纹。有时手上不小心划了个小口,三天都会渗血不止,用创口贴包了,怕他发现,每天心惊胆战。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样的心惊胆战没持续多久——起码现在是彻底结束了。
      可能是编辑的通病,我每天都会写日记。不只是日记,我时不时会写点什么。与癌病斗争期间,也算是我记得最多的一段日子,全是病痛中的呻吟。
      “嘴里好疼,手也疼,一呼吸肺也疼。想吐。”
      “神经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
      “没了他我可怎么办呢。”
      ......林林总总,持续了小半年。我把日记本藏在桌子和书柜之间的缝隙里,他绝不会发现——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某个下午我化疗归来时,看到他高高地举着那个牛皮本子,用质问的目光看着我,眼里是悲痛和愤怒,鼻翼煽动着连脑门都泛红,是他生气时才会有的样子。
      一瞬间,恐惧,绝望,还有得以脱出谎言的释然,全部向我扑来。我踉跄着,几乎站不稳,胸口泛起钻心的疼。
      我们都没出声。他用喘息来平定怒火,缓缓地把那个本子放到桌子上,转身出去了。
      他为什么不来问我?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一言不发直接走了?我那个本子里的只言片语就能让他完全了解一切吗?
      我想追上去,于是我追上去了。他窝在沙发里,半张脸埋在膝中,双臂环着腿,整个人缩成一团。那是我伤心时常用的姿势,他从不那样。他无论有什么负面情绪,解决办法都只有一个——抱着我找个地方把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其实看到你就好了,我就是想多抱你一会儿。”他说。
      然后我会用头撞他的下巴以示惩戒。
      但现在,情况前所未有地令我心慌。他缩在那儿,露出的双眼泛着红,可能是哭了。一个人,陷在沙发里,像是在排斥着我的存在。我手足无措地立在一边,怕一过去就会引着了他爆发怒火的线。
      这样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哑着嗓子说:“过来。”
      我战战兢兢地过去了,他把我抱坐在腿上。我紧张的手脚发凉,怕他吼出来,更怕他打我,这样我们怕是永远无法回头了。
      他把头埋在我肩膀上,依然静默。但我知道他这不是愤怒了,因为他在轻轻地发抖,我肩膀的衣料也洇湿了——他在哭泣。我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去抚他发顶,听见闷声闷气的一句:
      “对不起。”
      “我不够好......我要是...足够好,你就会信任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
      我再也无法抑制,泪水夺眶而出。我们都是可怜人,一个患了绝症,一个爱上了患着绝症的人。我们像两只在世界爬动的虫,弱小而无助,被爱情的网黏住,束缚,无法逃离这甜蜜的困苦。
      最终我还是将病情如实相告。他如今位高权重又多金,想查什么实在容易,我也不必费心自讨不快。我说完之后,他居然没什么大反应,没发疯,没着急,没害怕——反正和我想的不一样。他只是抱紧我,淡淡地说:“这种事怎么一个人扛?明知我会心疼你,臭小鬼。”
      我睁大了双眼,“臭小鬼”是他刚办了领养那会儿对我的称呼,那时我抽烟喝酒大家泡吧,跟着老大去干人,是那一片警局的常客。每次他来签字保释,都要将我臭骂一顿。
      我笑嘻嘻地看他:“那你还来救我,怎么这么好?”
      他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我,似乎骂了句“混蛋”,然后转身就走,“我怕不来接你个臭小鬼,你就真成小鬼了。”
      我想起以前,又想起2012年的那个夜晚,他说:“我想一直当你的监护人。”
      看我发呆,他习惯性地掐掐我的脸。我回过神来,如今换做是我不可置信了:“我得了绝症!”
      “什么绝症?”他皱眉,“不是肺癌吗?”
      “是啊!那不是...”
      “谁告诉你肺癌是绝症?”他鲜少地打断我,露出惊异的表情来,“做了手术再化疗一段时间就能好了。”
      他想了想,又说:“我认识国外治疗肺病的专家,把你的资料送过去看看?”
      我当然是同意的,发着懵地点头。能治好了?我们不必分开了?
      太好了,我想,太好了。
      之后的日子不再像之前那般难捱,他每天陪我化疗,静脉注射时我们的手指勾着,这时我的注意力就全然不在那根接着药物管子上了,只感觉有温热的、甜蜜的暖流,顺着我们相触的一小片皮肤,缓缓地注入进来,让我残破的心一点一点地复原。
      到后来我几乎开始向往每周三的化疗了,因为他每次化疗结束都会变革礼物给我。有时是一盒奶糖,有时是一只小蛋糕。又或是我前两天说起的书,里面也总是夹着别的东西,比如糖纸,再比如树叶。
      总之那段日子,没有痛苦,只有甜蜜,我活的很自在妈耶安心做他的小孩。
      从2009到2016,我们度过了一个七年,专属于我们二人的七年。于是某天夜里,我们刚用新拆的冈本办完坏事,一起缩在被子里的时候,我说:“我还要谢谢这场病。”
      他疑惑地看着我,我笑着说道:“它帮我们度过了七年之痒。”
      他说:“我们没有七年之痒。”
      又说:“几年之痒都没有。”
      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于是我讨好地凑过去亲他,也默认了他的话。就算有了这个病,也无法阻止我们一起度过七年。
      但可惜我有了这个病,我们终究无法一起度过一个八年。
      2009年8月13日,我们初遇的日子。第二天他的电话号码从通话记录中转移到电话本,变成了我的“善良的傻子”。之后这个备注就原封不动地在我的手机里躺了七年,肆无忌惮地充斥在我的通话记录里。
      2016年2月8日,我们共同迎来第七个新年。我们都很高兴,他把那个专家的信念给我听,告诉我最多两个月便会康复。
      我从来不知道肺癌也会治好,开心的不行,他也是、我们两个大男人,站在阳台的窗边拿着仙女棒挥舞,好像两个小孩子。
      我戒酒戒烟,便执意劝他喝。他起初不肯,而后被我威逼□□一阵,看他脸上逐渐浮起一层薄红,就知道他是醉了,得意洋洋地拿起手机留念。这时他踉跄着过来,一下把我扑倒在沙发上。
      我笑着推他,伸手去够电视桌上的那盒东西,他却一把将我的胳膊拽回来,更用力地抱着我。这时我感觉出不对来:他全身都在发抖。
      他说:“别走...”尾音拉的很长,像是在撒娇,又像是悲恸的呜咽。
      我哭笑不得地拍拍他后背,正要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却发现那颗头一动不动,他已经睡着了。
      即使睡去他也没换个舒服姿势,于是我们保持那个别扭的姿势,在沙发上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终于醒来,从沙发上爬起,看着我发呆。
      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和他说了句早,立刻回卧室补觉。刚躺下没一会儿,听见他紧张兮兮地问我:“我昨晚喝多了?”
      “嗯。”我迷迷糊糊地答。
      “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我把头埋进枕头里:“怎么了,你外边有人了?”
      我猜他一定又露出了那个见证我超级玛丽的表情,但我没去看,因为太困了,他好像也走了,于是我昏睡过去。
      之后他也不知怎么了,元宵节居然推了业务,陪我会老家一起看花灯。往年土坷垃堆起来的垃圾山早就被大厦掩埋掉了,江苏也和上海一样繁华了。我们租条小船在湖上漂,写各自的花灯。
      我说这里古色古香,也该写点应景的。于是我写:
      愿与君来世再相见
      我去看他的,和我的很像,是:
      愿与君来世再见
      我们心有灵犀,都放了各自的花灯。看他虔诚模样,我也被感染,心里默念着那句话,两个人的愿望一同在水样的夜色中飘荡。
      现在回想,差了这一字真的是变了不少的涵义,我的重点在于“再”,而他的则在“来世”。
      我们逛完了灯,又去我的母校。我们十指相扣走在操场上,两个人的哈气氤氲在一处,母校旁边有家馄饨面店,做着元宵节的生意,也卖煮元宵。
      原本每日光顾的店面变化不大,但收钱的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和蔼的阿姨了,换成了个小姑娘,一边玩手机一边说:“扫码关注打六折,谢谢惠顾,元宵节快乐。”
      我们又去原来的出租屋,那里面也换了住户,窗子里还贴着红剪纸,白炽灯投射出惨白的光,那扇载着我爱情的窗就成了个发光体。无数个发光体整齐地列在空中,将黑夜照的白昼一样。一切都冷冰冰的想瓷砖一样,江苏早就不是原来的江苏了。
      我和他也不像从前了。少年时代藏匿于心的情感勇敢地炸裂开来,化作绚丽的烟花在独属于我们的那片天空绽放。我们可以在这片天下肆意地拥抱,接吻,像一对真正的恋人那样,不必遮掩,无须在意世人的目光。
      这是我最自豪,最开心的一点,作为同性恋者,我和我的爱人,我们都站在阳光下,勇敢地爱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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