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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初见3
大约一小时后,车子停在了老宅外面。
门卫看到车牌号,认出了是谁,迅速地放了行。顾棋去停车,锦离便独自一人走进了这座充满了他童年回忆的宅邸。
慕家老宅位于京郊,修建在山腰上,仍带着浓郁的旧时风格。院内亭台楼阁、水榭栈道,如星罗棋布,其间,花树错落交织,姿态天然。风起之时,一片姹紫嫣红争奇斗艳,香远益清,仿若人间仙境。
他先去拜见了祖父。
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两鬓早已斑白,身材却不见半点发福,穿着一身得体的唐装,仪态端正,顾盼自雄,还带着年轻时的几分风采。
时间不会放过任何人,只不过,有的人在时光的冲刷下留住了更多的东西。
锦离到时,他正将泡好的第一壶茶倒入茶盏中暖杯,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却遮不住这位老人权掌偌大商业帝国几十年来磨砺出的威严气度。
“祖父。”锦离轻声唤道。对那站在祖父身边一直盯着自己瞧的陌生少年视若无睹,仿佛没有一丝兴致。
老爷子看在眼里,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关心地问起了他的学业、课活、学生会公务,结合自己的阅历,指点了一下他遇到的问题。
锦离表情微缓,不忍拂了老人家的心意,虽自觉没什么必要,还是耐着性子一一详细地回答了。
老爷子认真听了半晌,心下十分满意,待他说完,不禁抚掌而笑道:“不错,不愧是我慕家麒麟儿,没有辜负祖父的悉心教导。”
在场之人都感受到了他的开怀。
笑罢,又起身,将锦离拉到自己身前,仔细打量了一圈,见他清减了许多,不由地蹙起了眉,温声劝告:“再如何专心学业也要记得劳逸结合,定期去做健康检查,约营养师调理身体,平时多锻炼,注意休息。”
“嗯。”锦离敛眸应下了,声音里不辨喜怒。他的手还被老爷子拉着,虽有些不自在,到底没有强行挣开。
老爷子见他听进去了,也不计较他态度冷淡。反正,这个孙子从小就是这副淡漠脾性。
锦离年幼时,他还会花样百出地逗他,想让他活波点,不要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可是,这小子总是一脸的兴致缺缺,偶尔还用看猴戏的眼神瞅他,老爷子早认命了。
但,有时候,他却也为这孩子是这种性情而感到庆幸。
若他太过重情,父母的缺席,便会让他天然地渴望爱与被爱,这是无论谁都不能填补的。即使日后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慢慢淡去了对父母亲情的需求,也总会在心底留下痕迹。
这痕迹,或是憾恨,或是怨怼,更大可能是伤痛。
而有些伤,需要一生去治愈。
老爷子至今记得,十年前,他带锦离去看心理医生。
这位医生,名为薄言,14岁出国,16岁拿下双博士学位,18岁成为国内外著名的心理学专家,20岁时获得了无数国家奖,如今23岁,已经称得上是心理学界的一个传奇。
能请到他,慕氏亦付出了不小代价。
诊室里,那位年轻的医生,一身洁白无瑕的白大褂,华贵的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缓步上前,将一份诊断书递给他,转身回了办公桌后,同时抬手,示意他坐到对面。
薄言姿态温和而疏离,又翻看了一遍手上的病例,才将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身上,打量了他片刻,平静地开口道:“这位小公子没有生病。”
那嗓音低沉磁性,不急不缓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如同静夜里悠扬的大提琴,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让人感到平和舒适。
老爷子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锦离没有生病。
他之所以面带犹豫,也不是不相信这个诊断结果,而是锦离的某些表现实在令他不放心。他在犹豫,该不该当着锦离的面,向医生问个明白。
一方面,锦离行事从未出格,他却总是杯弓蛇影,这次更是反应如此之大,难免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另外,他也担心祖孙二人会因此生了嫌隙。
任凭旁人如何,锦离都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不发一言,他身上始终有一种宁静致远的幽雅气息,像是隔绝了世界,永远自成一方天地。
看到这祖孙俩的反应,不必再问,薄言也清楚了问题所在。
这位年轻的医生想通后,竟是很慢地笑了一声,这笑声让老爷子猛地止住了心里的纠结,不待他追问,就听薄言从容道:“老先生在担心什么,我大概猜到了,您大可不必如此。”
“这位小公子,生来聪慧过人,天赋超绝,难免孤高自许,目无下尘。若与世隔绝、囿于一地,还无自觉,但他家学渊源,自小见多了各行各业的人物,发现人人不如自己,又岂会没有傲气?”
“有的人孤僻是因为别人孤立他,有的人孤僻是因为他孤立别人,这位小公子无疑是后者。所以,您大可不必担心。”
薄言对此十分了解,因为他自己年少时也是这样的人。他上学时总是跳级,不仅仅因为书本上的东西他学会了,更因为身边的同学在他看来都心思幼稚,交流困难。
老爷子闻言,狠狠地松了口气。
回来后,祖孙二人在树下对弈,那个聪颖早慧的孩子突然道:“祖父无需忧虑。人与人之间是需要缘分的,哪怕血脉至亲也如此。常年相处是情,用心养育是恩,既然都没有,又何必强求他们施舍?不如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都自在。”
当时,老爷子沉默了。那是他第一次觉得锦离性子冷也没什么不好。
正因为他天生凉薄,所以才不在意父母的无视,也不怨愤自己缺少父母的陪伴,更不觉得自己需要父母的疼爱。
“咚,咚,咚”,突兀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老爷子因沉浸在回忆中而涌起的思绪,让他骤然回了神。
“进。”书房里传出了一道略显苍老的男声。佣人得到允许,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水果、点心放下,等了一会儿,见主人家都没有其他吩咐,才躬身退下。
老爷子推了推果盘,问锦离:“新上市的品种,尝一下?”
锦离点头,顺势抽回了手,随意拿了个橘子。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顶端的纽扣被解开了一颗,露出了一截精致的锁骨,言谈间也多了几分闲散。不似平常,一身的疏冷,哪怕是坐着,都显得气场极盛。
书房重新恢复了安静。
老爷子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又放下。他自忖问过了正事,也表达了对小辈的关心,便指着一旁的少年介绍道:“锦离,这是你堂弟,和你同龄,但晚你几个月出生,叫锦时。”
而后,又示意少年上前,伸手拉过他,看向锦离道:“锦时,这是你堂兄,以后你就跟在他身边学习。过来,先跟你堂兄打个招呼。”
这时,锦离才终于将目光落在这位堂弟身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
少年的容貌与小叔只有三分相似,那一双狭长的凤眼却像极了慕家人。将近一米八的身高,身形偏瘦,穿了一件白底绣云纹的衬衣,搭配着一条黑色的修身长裤,整个人干净而利落。
偏偏,他眼神飘忽,神色郁郁,言行举止太过小心翼翼,身上似乎还藏着极深的戾气,生生磨掉了几分本该有的魅力。
“相貌、身材、穿搭、日常礼仪,最基础的外在形象都不合格,更别提品性、学识、为人处事等内在修养。这底子也太差劲了。这位堂弟要现学多少东西,才能带出去不给慕家丢脸?”
锦离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现在十分怀疑祖父就是故意坑他的,顿时后悔揽下这事儿了。
按理说,被人这么算计,依照他的脾气,他就该立马站起来走人,但到底顾及是自家长辈,才破天荒地认了这亏,也算是头一次忍了气。
老爷子见状,心虚地别开了眼,几乎不敢面对他的质问。
这下,锦离也清楚了老爷子的坚持,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眸中暗潮涌动,如同汇聚了滔天风暴,周身气息也冷了下去。
对面的人只觉得呼吸一窒。
那目光分明没有任何恶意,只有最纯粹的打量,锦时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就像一只生命受到了威胁的小动物,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不敢有丝毫动作。
“堂兄?”锦时小心唤道。
其实,来慕家的这些日子,他身边的佣人,在老爷子的默许下,已经将慕家所有成员的情况一一介绍给了他。
他全认真地记下了,更是重点关注过年轻一辈的消息。
该说不愧是慕锦离吗?
目前为止,他接触过的所有人,提起这个名字,都是一片赞誉。以前,他总以为那些溢美之词,不过是旁人顾及祖父的名声和慕家的权势而说出的吹捧。
今日,得见堂兄本人,他才算真正明白了“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句古语的真谛。
他敬佩之余又止不住的嫉妒。忍不住去想,如果不是这十几年来流落在外,他是不是也能长成如此风光霁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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