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图谋

　　郑今语坐在餐厅面向沙滩的餐椅上扳着手指算了算，今天已经是她到芽庄的第五天。

　　出发前她做了不少心理准备，比如这里一年到头都是湿热的天气会热得心情烦躁，又比如满头大汗是常态只要吹吹海风应该会好不少一类。

　　可等她真正到了芽庄，却每一天都在下雨。

　　雨天的街道只有很少的游客还在遵守行程安排表上的地点闲逛，除了闹市区外整座城市安静无声。海面在没风时算得上平静，只是近海的海水浑浊，再远眺能看见和深海有一道深蓝色的分界线。

　　“你运气很好，最近的气温比较凉快。这是给新同事的见面礼。”

　　餐厅的服务员阮霞端了杯冰柠茶到她面前，她自称是个三国混血，不过中文还是带了些口音，她悄悄告诉郑今语她在冰柠茶里放了多一倍的蜂蜜。

　　“你的老板同意了？”

　　阮霞纠正她，“现在是我们的老板。不过因为是临时，所以你拿到的钱会少一点。”

　　郑今语没所谓地点头，她倒不差这点钱。

　　“让人多开几瓶酒就能赚回来。”

　　——

　　临近营业时间，郑今语按照要求换上提前准备的白T热裤后，接受了十分钟的快速上岗培训。

　　郑今语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餐厅经理带有浓重口音的英语，一边余光瞥见一个提着电脑包男人的手摸上了阮霞的腰。

　　阮霞显然对此习以为常，热络挽上男人手臂开始酒单推荐。

　　郑今语靠在吧台休息着寻找看得顺眼的目标，可惜个个都磕碜不已。期间有个身高只到她肩膀的男人来搭讪，她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躲了过去。

　　推荐人阮霞觉得不太妙，等经理走后到她身旁传授经验。

　　“你要温柔一点。”

　　郑今语腹诽这些人好像都不值得自己多花时间看两眼，但还是问，“为什么？”

　　阮霞不情愿道：“他们不敢随便和你搭讪，你漂亮。”

　　郑今语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和过白的肌肤在人群中已经足够显眼，她的五官立体，眼角尖而下垂打量人时像狐狸，面部留白少，妩媚中还带着一丝英气。

　　漂亮得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郑今语卷着发尾无意识地扫过几个偷偷打量她的人，他们果不其然地快速低下了头。

　　阮霞摊手，一副“我都说了”的样子安慰她，“别急，大不了再等等。”

　　郑今语心想我一点也不急，眼神也飘到了海边。天空与海面的交界线偶尔有一道闪电划破，错位看上去恰巧劈在海滩音乐节的横幅海报。

　　没过一会儿阮霞有些兴奋地用手指着靠近泳池的卡座。

　　“你看刚进来的那桌怎么样？背对着我们的那个，很帅，让给你了啊。”

　　郑今语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桌一共坐了五个人，她却盯着背对着她们的半个后脑勺，她估摸那人的坐姿多半有些懒散，下意识地先在心里减了几分收回视线。

　　阮霞用手肘一边提醒她，一边小声说道：“好像要起身了。”

　　郑今语再抬头，先看见的是蓝绿色花衬衫。

　　男人的肩宽，松垮的版型也被撑得满当当，半袖下的小臂是健康的小麦色。再然后她注意到他右耳垂上戴着的耳钉，看不见样式只有小小的耳扣在泛着银色。

　　“我不喜欢头发太短的。”

　　郑今语在心里组合出一张地痞流氓的画像。

　　“那他旁边那个穿白色短袖的怎么样？”

　　郑今语只瞥了一眼就下了定论，“看起来比我更柔弱。”

　　“你是不是太害羞了，迈出第一步就好了。”

　　阮霞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就往那桌走，郑今语跟不上她的步子差点崴了脚。等到阮霞开口询问对方是哪里人又是从哪里来，郑今语还在看自己的脚踝。

　　这样站着也不怎么疼，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China.”

　　“真的吗？我会说一点中文，我叫阮霞，听起来是不是很像晚霞？你叫什么名字？”

　　“裴羡。”

　　郑今语听见回答声条件反射地抬头，直直对上那人的双眼又快速移开。

　　裴羡余光掠过阮霞身旁正在抿嘴的人，直白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阮霞看郑今语终于有了反应，鼓励似的把她往前推了一把，小声道：“剩下的该你了。”

　　郑今语勉强笑得像阮霞刚才一样标准。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们会不会口渴，店里有些还不错的饮品，要不要试试？”

　　白衣男饶有趣味地接话道：“你的中文听起来比她的更标准。”

　　郑今语懒得和他上演一出同胞团聚的感人场面，只顺着他的话，“谢谢，因为现在中国游客很多。”

　　“这里什么特调比较好喝？”白衣男很给面子地问。

　　“有星标符号的都不错。”

　　郑今语往后朝阮霞眨了眨眼，无声地说了“我记不住”后躲到她身后。

　　她听见阮霞说出那些绕口的名字，又听她向他们解释这是由哪几种酒调成。

　　郑今语开始走神。

　　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现在的情况都很微妙。异国他乡遇到校友的概率小之又小，恰巧对方还是裴羡。

　　他们面前小方桌上摆着刚炸好不久的薯条，金黄色的，和她高中被裴羡发现逃课那天的黄昏一模一样。

　　晦气。

　　她转而看起阮霞后颈的碎发，看它们被一阵阵的海风吹得东倒西歪，最后她的视线忍不住还是飘向从刚才开始就不曾挪动一步的裴羡。

　　他留着利落的短发，眉弓很高，即使眼神冷淡也添了几分深情。高鼻薄唇，应该是有些秀气的五官和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综合得恰到好处。站姿端正，连路边的棕榈树也显得歪斜不堪。

　　裴羡像是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手搭在椅背的同时往旁侧一瞥正好和她对视。

　　郑今语被发现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上下扫了他一眼转头看起了白衣男。

　　裴羡觉得自己变成了某件列在货架上的商品。

　　他瞥向同行朋友，刚刚还佝着腰的人挺直了背坐得端端正正，心思明显得好笑。

　　阮霞多讲了一会，在座的都有些心不在焉，郑今语见状不好连忙打断。

　　“其实说得再多也不如直接喝一杯，我们店里有的调酒会加香茅，如果不确定喜不喜欢可以先点两杯试试？”

　　“那先来杯L’amant。”白衣男自觉地清了清嗓子，自恃幽默地补充，“多来两杯吧，情人都是一对一对的。”

　　阮霞想到业绩高兴地朝他做了个飞吻。郑今语神色如常没什么变化，在他转头和同伴说话时没了好脸色。

　　她把玩着别在裤边的徽章。

　　徽章是她在培训结束后得到的，是店里服务员的统一配饰，一个小小的酒瓶形状。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裴羡往前走了两步，到了她面前微微低头，“我想直接点单好像不太礼貌。”

　　郑今语手上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把手别到身后，“裴先生想喝点什么？”

　　“你觉得Babel怎么样？”

　　Babel是香槟塔，黑心老板把价格订的比层数更高。

　　郑今语说，“那当然很好。”

　　“度数呢？”

　　兑了水当然高不到哪儿去。

　　“酒后吐真言的不二选择。”

　　郑今语撒谎得坦荡荡，裴羡笑着说，“我再单独要一杯龙舌兰。”

　　她见他爽快反而有些良心不安，“其实Babel已经够了。”

　　“没关系。”

　　郑今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舒坦了不少。她给过他悔单的机会，但他非要把钱捧到面前也不能不收嘛。

　　等到点单完毕，郑今语跟着阮霞和这桌人道谢后往调酒台走。她听见白衣男短促的呼声被人打断，阮霞怕他们改变选择更加快了步子。

　　票据从点单机里慢悠悠地吐出来，等到长度不再增加，阮霞把票据撕下感叹，“没想到今晚还超额完成目标。”

　　“那我是不是能下班了？”郑今语在一边对着点单机戳戳点点。

　　“你得等等。”阮霞抬了抬下巴，“要他们结账才行。”

　　郑今语皱眉，“上次那对法国人不是提前结的？”

　　“来这里喝酒的人哪个国家的都有，习惯不同所以老板对顾客没有硬性规定。你要走也可以，如果他们逃单会罚你给双倍。”

　　郑今语记起刚刚在心里想的“黑心老板”几个字，只好继续坐在原位。

　　身旁的调酒师变戏法似的摇出一杯杯颜色各异的特调，她听了一会儿冰块和钢杯的撞击声心里渐渐不满起来。

　　天气不好让她烦躁，老板开出的员工区别待遇也让她烦躁。

　　郑今语往卡座又看了一眼。

　　刚才一直埋头玩手机的女生换了位置，现在身旁是那件碍眼的花衬衫。

　　阮霞约她趁着时间还早多赚几笔，郑今语摇头拒绝。

　　“算了，你去吧。他们那桌的钱我再想办法。”

　　郑今语说完跳下高脚椅转身走进员工更衣室，更衣室里的长椅上随意扔着各色各式的服装。过了几分钟她再出现已经换回原本的吊带裙，水蓝色的裙摆扫过小腿，只是和脚上穿的黑色细高跟皮鞋有些不搭调。

　　阮霞看她准备翻钱包，才意识到她没开玩笑，“怎么了？刚才那桌有你认识的人？前男友还是暗恋对象？”

　　“都不是，谁拿这么点工资还加班啊。”

　　阮霞不懂她的逻辑，郑今语也不想多解释。前者出发准备去寻找新的目标，只剩她自己坐在调酒台的角落里玩手机。

　　身旁是冷冰冰的酒柜，她主动凑近冷气吹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翻到和某人的对话框。

　　“到调酒台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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