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觉晓

　　乌云蔽月，夜色越发的浓郁……
　　一阵冷风吹过，林灏忍不住对着空寂的街道呼出一口气，如今的他，满头青丝变白发，腮边长满胡茬，双眼布满血丝，所有的荣贵繁华褪去，只剩落魄与沧桑。
　　“皇上……”柳芸熙展开手中的衣袍披到林灏身上。身为当今天子，如今却不得不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这样的境遇，晓是她一向口齿伶俐，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毕竟到了今时今日，他们都心知肚明现下已是山穷水尽，且不说什么东山再起，光是能否从叶家九路军马的追杀中活命，仍是个问题。
　　“芸熙……是朕……连累你跟瑟儿了……”
　　“皇上……灏郎，还记得成亲那晚，你说过的话吗？”
　　林灏转过身，扶住柳芸熙的肩膀，深深的叹息道：“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柳芸熙闻言，满是尘霜的脸上绽开明艳的笑容：“世上一切的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都将归于尘土，最后的日子，能够陪在心爱之人的身侧，死有何惧？”她顿了顿，明媚的眼眸中染满悲伤，“臣妾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瑟儿，可怜的瑟儿，他还那么小，那帮反贼还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他，他一个人不知道会有多害怕……”
　　林灏拥住低声哭泣的妻子，心中揪痛。叶家带着大队兵马逼宫围城的时候，仓促间，他们找遍了皇宫也没有找到林瑟，那时不曾料到叶家的攻势如此迅猛，本以为等到边关的援军到来，一家人还有团聚的一日，然而现在看来，只怕是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夜风依旧凌冽，街道上静寂非常，突然间乌云遮盖了漆黑的夜空，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随着林灏逃出皇宫的几个侍卫聚到他们夫妇身边，将他们围在中间，神情戒备的瞪着街道暗处。
　　当乌云从夜空中褪去，万物在月亮惨淡的光芒下显现时，众人发现在街道尽处竟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队人马。
　　当中一人纵马而出，满头青丝扬起后缓缓的落在雪白的衣袍上，狭长的凤目，幽深的眼眸，那样出众的容颜，华贵的气度，不是叶家三子又是谁呢？
　　“皇叔……”
　　“住口！叶锦……你真是对得起我们，如若当初……”林灏面目扭曲，怨气滔天，如果不是被身边的人阻拦，只怕就要扑上前去。
　　“呵呵……”叶锦微启薄唇，展开一丝微笑，“皇叔是在后悔，当初不该对侄儿心软，以至于今日落得如此下场么？”
　　林灏微微一窒，半响说不出话来。柳芸熙静静的看着叶锦，突然开口，问道：“你把瑟儿怎么样了？”
　　叶锦这才将目光对准了她，仍是微笑，悠然道：“不大好，他原先风光自在惯了，突然被囚禁，现下正跟我闹脾气，他大概不知道今后只怕会更加难熬……”
　　柳芸熙握紧双手，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要伤他，我知道你心中有怨，要杀要刮只管冲着我来，瑟儿他从小与你一起长大，将你当成哥哥一般亲近，小时离了你，便哭闹不休，他在你们靖国侯府的时间怕是比在宫中还要久……”
　　“我知道……”叶锦轻声叹息，抬手阻止她的话，“正因为知道，所以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我必须找你们要一样东西……”
　　柳芸熙的唇颤动了一下，猛地咬住贝齿，一言不发。林灏却忍不住挺身，问道：“什么东西？”
　　叶锦长睫微垂，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两位的项上人头！”
　　林灏呆了一瞬，等到醒悟过来时，顿时暴跳如雷，“你……混帐……”
　　林芸熙拦住他，往前一步，有些不敢置信的道：“连你也要争这个皇位？”叶家人丁兴旺，能人辈出，叶家族长叶炎举兵造反时，手下九路兵马元帅正是他的九个儿子，俗语云：“上阵父子兵”，兄弟间配合的默契非常人能比，更何况他们皆是心思剔透，聪明绝顶的人物，无怪乎举兵不过月余，求援的信使还未曾抵达边境，整个京城还有周边的城镇已尽陷叶家军之手，林氏王朝大势已去。可能也因为如此，当叶炎宣布要将那即将到手的江山交给最优秀的儿子时，引来了当时的九王相争，不得已之下，叶炎只得出了一个条件，最终能拿到林氏夫妇头颅之人才能得到皇位，统领天下。
　　叶锦抬眼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微微流露出一丝孤凄的神色来，他并不想做什么人上人，也从来没有图谋过那个全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位子，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儿时的一句诺言，他答应过林瑟，宁负天下不负卿。
　　想到这个誓言，他忍不住掀起薄唇，露出微凉的笑意，如果身边的这些人知道他的想法，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惊讶，后悔和不屑，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当整个天下唾手可得时，竟可以做到不动心。那自己对于林瑟的感情该有多深，才能做到“宁负天下，不负卿”的程度。
　　“你笑什么？”柳芸熙皱着眉头，不屑的问道。
　　叶锦回过神，细长的凤眸微眯，看了她一眼，道，“侄儿想来想去，要保住自己跟瑟儿的性命，除非争得那个位子外，别无他法。皇后娘娘应该很清楚，叶家的子孙个个如狼似虎，野心勃勃，但凡有一人占了先机，就绝不会给其他人留后路，如果没有那个位置的庇护，且不说他们会不会放过侄儿，但是对瑟儿，他们一定不会手软……”他轻舒了一口气，道，“我别无选择！”
　　林灏突然爆出一阵笑声，声声震耳，不难听出其中蕴藏的恨意，“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你用尽心机哄骗皇儿，对我们穷追不舍，你们叶家的狼子野心，天下昭然，竟然还敢说什么别无选择，还敢说是为了保住皇儿的命，你以为我们都是三岁小儿不成？”
　　叶锦的眼眸黯淡下来，他稍纵马缰，驱马前行了几步，到得林氏夫妇跟前，一个利落的翻身，从马上飘然落地。他身后的侍卫们见了大惊，想要阻止时已是不及，不由惊叫出声：“三公子！！！”
　　林灏身边围着的皇家侍卫立刻逼近叶锦身边，将手中的兵器指向对方，准备随时发难。
　　叶锦微微勾起唇角，露出慵懒无畏的笑容，只见他微抬左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对着柳芸熙道：“侄儿自小便得皇后娘娘关照，娘娘您对侄儿的情况应该是知根知底，若是不相信侄儿的话，一诊便知侄儿的病拖不了太久！”
　　柳芸熙瞪着那一截莹白纤细的手腕，冷不住打了个冷颤，不但没有伸出手去，反而有些萎缩道：“我们，我们当初……也是情非得已，你们叶家根深叶茂，党羽遍布天下，这林氏的王朝早有一日会成为你们叶家的囊中之物，先祖立训，凡叶家子孙中能力出众者，便要由皇帝亲自安排，着人下蛊，以防范其生反意，威胁到皇家气数。你从生下来就聪慧异常，你身上的蛊本该由瑟儿亲自下手，可是他极亲近你，怎么都不肯，怕我们伤了你，得空便往靖国侯府跑……”
　　叶锦露出淡漠的笑容，“娘娘，我今次来并不是为叙旧，更不是为了追讨这陈年旧债。当年瑟儿不肯对我种蛊，你不还是在我身上下了世上无解的毒么，想必你是算准了我活命的时间，即便有一日，叶家的人造反得了天下，终究不会坐得长久，不是吗？”
　　柳芸熙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真的……”
　　叶锦敛了笑意，露出一个疲惫的神色：“没错，瑟儿的确对我情深意重，我又何尝不是，他喜欢我难道不是因为我现对他的好么。我不过是替他掌管这天下，只要有一日他能自保自立，自然会将这江山还给他……”
　　他的话还未说完，林灏在一旁冷笑着打断：“你是痴人说梦！皇儿现下还被你囚禁在靖国侯府，我们要是把脑袋给了你，万一将来你反悔，到时这世上还有谁能够主持公道，哼哼，该不会你接下来便要诅咒发誓了吧？你不要忘记正是老天不公，才让我们林氏遇此劫数，你以为我还会相信神鬼有眼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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