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青萝

　　雨势减小，顾氏和林萝准备收拾下山。
　　石阶上泥泞，又长着青苔，林萝和刘嬷嬷皆护着顾氏慢行。
　　新雨初霁，暖阳透过高大乔木的树叶缝隙洒在狭长的山道上。

　　山下林府已经拍了家丁前来接应，见顾氏和林萝出现，急忙上前问安。

　　“夫人！大小姐！还请快些回府吧！宫里来人了！”管家上前急忙道。
　　顾氏惊疑，“是国公爷出事了？！”
　　林萝急忙安稳，“母亲，您别慌，莫要吓自己。管家，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管家道，“老奴也不知究竟为何，但宫里今早来人，国公爷说是陛下身边的泉公公，那公公也对国公爷客气得很，不像是国公爷出了事。”
　　“那是为何？”顾氏担忧得很，三步并作两步向马车处走。
　　“公公说一定要等到元娘在场才宣旨，因此至今还在府上候着呢！国公爷让老奴赶紧来接夫人和元娘回去！”
　　“这、这到底出什么事了？！”

　　马车内顾氏焦急难耐，不停催促车夫快些，林萝也面色沉沉，想着到底是什么事让皇帝身边的亲自来宣旨？既不是父亲犯了事，难不成要嘉奖父母亲？
　　可父亲近日没有什么大功绩，母亲半年前也已经加封了二品诰命，现下根本没有理由宣旨啊。
　　虽说当今天子仁厚御下，但这莫名其妙一道圣旨着实让臣子心中难安。

　　林萝扶着顾氏下了马车，府中早已有人相迎，林蘩更是杵在门口急忙上前，“谢天谢地，母亲、阿姐，你们可算回来了！”
　　林蘩风风火火地拉着林萝走在前头，“阿姐，你们可走快些！阿耶和阿兄都在前厅候着了，你们去云山寺也去得忒不是时候了！”
　　“阿蘩，阿蘩！母亲跟不上了。”林萝见身后顾氏也是疾步快走，生怕摔着。

　　“阿耶，阿兄！母亲和阿姐回来了！”

　　屋内喝茶的泉公公和林国公皆放下茶杯来，泉公公笑着起身，国公也紧随起身，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声见林萝一身狼狈被林蘩拉扯进来，蹙了蹙眉。
　　林萝抬头见林声望着自己，微微一笑，低头整理了衣裳和大家一起跪了下去。

　　泉公公点了点头，打开圣旨。
　　“林国公府听旨———”
　　“林国公长女林萝，钟灵毓秀，天资……堪为中宫皇后———”

　　林萝没大听进去，只听到了“皇后”二字。
　　耳朵里“嗡嗡”的，眼前有些昏黑。
　　她下意识握住袖子里的洞箫，触之冰凉，让她清醒了些。

　　她收了那人的信物，理应守约等他来求娶。现下这圣旨……她该如何？！

　　“哈哈，国公爷，皇后娘娘，快快起来吧！”泉公公宣完旨，急忙上前扶起林国公，将圣旨奉上。
　　“恭喜国公爷啊，该称您一声国丈大人了！”
　　林国公不敢托大，笑着请泉公公留下来喝茶。
　　泉公公推却，“陛下说了，怕娘娘不答应，已经送了信物给娘娘，还请娘娘莫要生气。”
　　林国公一家闻言煞是疑惑，“已经送了信物？”
　　泉公公笑而不语地看向林萝，林萝心思百转，握紧了袖子里的东西。

　　“这些聘礼是陛下昨日回宫就亲自挑选备着，皆是一等一的珍宝，命奴才送上府来，问娘娘喜不喜欢，奴才也好回宫复命。”
　　林萝闻言，已经确信在云山寺遇到的男子是当今陛下无疑了。

　　泉公公抬手，让侍卫们打开箱子。
　　奇珍异宝、绫罗绸缎、名贵字画……教当场的人都看呆了眼睛。

　　“阿、阿姐……这也太多、太珍贵了吧……”林蘩嘴快，惊讶出声。
　　泉公公闻言笑道，“林二娘子说笑了，陛下娶妻，自然是天底下珍贵的东西都要送到皇后娘娘跟前，这些只是一部分，其余的已经放在院中，还请娘娘亲观。”

　　“阿萝……”顾夫人激动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林国公轻咳一声提醒她此时别乱了规矩。
　　林萝会意，端庄笑道，“劳烦泉公公了，陛下的聘礼自然是极好的，还请公公代小女子谢过陛下。”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陛下已经下了旨，您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娘娘，怎能得您一声“劳烦”？奴才一定替您把话带到。”泉公公自幼侍奉夏侯恂，知晓他是真的对这位皇后娘娘上心，怎敢小觑了林萝。
　　“如此便多谢公公了。”

　　林国公亲自送泉公公到门口，街上人来人往，也都看着聘礼一箱箱运进国公府，这一时半会，便传开了林国公府出了位皇后娘娘。

　　泉公公离开，国公府里一家人才得以坐下歇息片刻。
　　顾氏吩咐下人轻手轻脚将东西运到库房，不许四处宣扬，近期务必要低调行事。
　　林蘩向林萝讨来了方才聘礼里的东珠把玩，啧啧赞叹皇帝好手笔。
　　林国公蹙眉，“阿萝，方才爹便想问你，你与陛下是否见过面，泉公公说的信物是……”
　　林萝被提起这事，面色酡红。
　　“这两日陪母亲去云山寺遇见的陛下，他给了女儿一支洞箫，教女儿等他。”林萝低眉，拿出袖中已经被她握得发热的洞箫来，“信物大概是这个吧……”

　　顾氏闻言，笑出了声，“哎哟，我先头还问了空大师，阿萝的姻缘什么时候到，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陛下当日竟也在云山寺中。”
　　林国公也捻着胡须笑了，“原来有这段缘故，阿萝能有幸与陛下相见，真的要感谢菩萨了。”他虽然在朝中算是半退隐的状态，但家中能出一位皇后，也算是光耀门楣。
　　林声一直没说话，冷着脸盯着林萝，林萝权当做没看见，低眉与林蘩说笑起来。
　　林蘩心性单纯，说话也无遮无拦的，便咋呼道，“那我以后就是皇后娘娘的妹妹，看那白家二娘子还敢不敢给我撂脸色？”
　　“胡闹！”林国公提点，“白家是太后和白夫人的娘家，咱们家也就只有你爹我早年积累的一点名声而已，你万不能到处得意忘形，今后让你阿姐以后在宫里难过！”
　　林蘩吐了吐舌头，“阿蘩就是说说嘛，也没有真的要给那个白二娘子好看。”

　　一家人说说笑笑着，思量着帝后大婚，府里该准备什么。顾夫人又担心下人办得不好，去了前院叫仆人们都过去。林国公便叫三个孩子先回内院休息，这还有得忙。

　　“阿萝！”林声走在林萝和林蘩身后，等林蘩回了自己院子，才叫住了她。
　　林萝回头，见林声一人，蹙了蹙眉福身，“阿兄。”
　　林声身着官服，显然是因为泉公公来府上才被林国公突然从军营叫了回来，现下还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眉烟先回去吧，我与你们娘子有些话说。”林声看了眼眉烟，眉烟望着林萝，不知如何。
　　林萝低眉，“眉烟你先回去吧，备上茶，我一会就回去。”
　　“是。”

　　林声看着眉烟走远，两步上前抓住林萝的胳膊向假山后拖拽。
　　“阿兄？！……林声你干什么？！”林萝惊恐，直呼其名怒斥。

　　周围无人，林声又动作迅速，逼着林萝撞向假山。本以为后背会磕在石头上，不想林声已经抬手护住她身背。
　　林萝望了望四周，假山树木掩映，并无他人，这才出声挣扎。
　　“阿兄这是何意？！叫人看见了误会！”

　　林萝外柔内刚，虽说往日里谦卑温婉，却不能一味被人欺负。
　　“误会？！”林声双目猩红，“你不是说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兄妹吗？！还怕什么误会？！”

　　林萝不想跟疯子计较，索性撇头闭嘴不说话了。

　　林声见她这副模样，青筋暴起，压着声音怒道，“你明知我心意，我说了，我会求爹娘让我娶你，你为什么还收了陛下的信物？！”
　　林萝失笑，冷眼看他，“阿兄，当年你对我说了那番话，我已经严词拒绝你，是你这些年对我纠缠不清一厢情愿！阿耶阿娘对我恩重如山，将我当亲女儿看待，我怎么能辜负他们恩情？！我不答应、也是不可能嫁给自己的兄长的！还请阿兄放手！”

　　林萝生气的时候，总是眼角下垂，双眉紧蹙，嘴唇抿成一条缝。
　　林萝对人总是轻轻柔柔的，鲜少厉声厉色地说话，却总是这样对着他。

　　林声自嘲，怔楞着后退两步，“当年你入府上，我便没把你当做妹妹看，想着有朝一日能娶你为妻。爹娘虽古板，但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我求他们，他们日子久了一定会答应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林萝叹气，“这根本不是父亲母亲答不答应的问题，是我根本不喜欢你！阿兄，你为什么一直要让我为难？！”

　　说完这段话，林萝自己也是胸中一口气喘不上。又见他大受打击的模样，只无奈地整理了自己褶皱的衣裙。
　　“阿兄，如今我要嫁天子，出门在外都是父亲的脸面和林国公府的家教，还望阿兄以后莫要再这样了。”
　　说罢，林萝错身离开。

　　有些关系，一开始就知道不妥，那便一开始就要断绝，免得徒增烦恼。

　　林声一拳砸在假山上，低头撑着假山恼火。
　　原来自己的爱慕到头来只是让你觉得我在为难你吗？

　　皇宫内，夏侯恂听着复命的小泉子说了情况，合上手里的折子笑问，“瞧见皇后了？是不是钟灵毓秀？朕没有夸错吧？”
　　一旁的介贞忍不住笑出声来，小泉子也忙会意笑道，“娘娘当真是神仙人物，宠辱不惊，端庄得体得很。”
　　夏侯恂说不出的高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那小妮子看着没脾气，脾气却实在厉害。在云山寺朕不小心碰到了她，气得直骂朕是登徒浪子，临走还踩了朕一脚。”
　　小泉子惊讶而笑，思忖陛下对这位娘娘果真宠爱有加，这般行为都能让陛下觉得可爱动人。
　　介贞憋笑，“这放在民间，姑娘家扇巴掌的都有，陛下倒着实欺负了皇后娘娘。”
　　夏侯恂抬眼看了眼介贞，介贞立马装作一副严肃的模样。
　　叹了口气，夏侯恂自顾自摇了摇头，“没办法，朕对这小妮子就是一见钟情，恨不得早点娶进宫来。”
　　介贞自幼是太子伴读，与夏侯恂关系也很好，夏侯恂对他亦兄亦友得看待，有些话介贞也能说两句。
　　“难怪陛下定的婚期这么仓促，合着是盼着娘娘早点进宫。”
　　“是仓促了些，但也要让礼部精心准备着，别叫皇后来了礼仪不周，失了尊贵。”夏侯恂安排着，小泉子都记下了。
　　“臣从来没见过陛下这般心悦一个女人。”介贞有感而发。
　　夏侯恂低眉笑了，“阿贞，朕从前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只是朕那日见到她，便觉得她合该是朕的，朕要宠着她，一辈子照顾她。”
　　见介贞和小泉子怔楞，夏侯恂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这话说得怪腻乎的，跟你们两个说你们也不明白！”
　　介贞和小泉子相视而笑，介贞道，“陛下年幼登基，应付朝堂上和战场上的豺狼虎豹，好不容易太平盛世了，可身边也一直没个中意的人，如今娘娘要进宫，也能让陛下宽心些。”
　　“奴才今日瞧着娘娘，着实是温婉可人的。有了娘娘，陛下膝下也能多些皇子皇女。”小泉子一直跟随夏侯恂，忠心耿耿，这些年夏侯恂心里不舒坦，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夏侯恂从云山寺回来，就没有停止笑意，这会看着介贞道，“阿贞比朕小了两岁，今年也二十五了，等皇后册封典礼结束，朕也该给你指一门婚事。”
　　介贞连忙摆手，“女人如猛兽，若娶了个凶悍的，家宅不宁，臣还不想娶妻。”
　　“老太傅已经跟朕哭了好几次说你不肯娶妻，怕介家绝后，叫朕赶紧赐婚，你倒是不着急。这京城公子哥里也只有你和林声一大把年纪还不肯成亲了。”夏侯恂挑眉。
　　“哪有一大把年纪？况且那些个姑娘臣都不中意，摆在府里也是碍眼。”介贞对普通闺中小姐向来没兴趣，“臣以后一定要娶一个能文能武，像个女将军一样的女子才好！”
　　“倒是朕自作多情了，行吧，等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告诉朕，朕再赐婚。”
　　“多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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