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只是一个人的馈赠而已。
猎人。该死的猎人。
隔三岔五的袭击,近段时间愈加变本加厉。
雏乃带着浩树在小巷中拼了命地奔跑。身后猎人紧紧追逼。他们怎么那么残忍呢,雏乃在不断开枪中痛苦地想。她不想杀人,她不喜欢杀人,他们逼她开枪,她到底杀了人。
原本柔若无骨的北海道之花在挺起脊梁的同时,长出了坚硬的刺,刺上沾满鲜血。这血并没有给与鲜花滋润。它所带来的罪恶感和疲惫心态将花儿逐渐伤害,侵蚀,使她憔悴。
雏乃她恨。
但她会尽力掩饰这种感情。她是个有责任心的、温柔的好母亲,避免让孩子产生一切不安,努力营造安全的氛围。由于父亲一方的关系,他已不可能拥有安逸的童年。
于是她由一个安静贤惠的妇人,转变为警觉灵敏的保镖。
这一切都是水城刃造成的。
然而水城刃死了,他们的灾祸却并未结束。同时因为水城刃的死,猎人更加肆无忌惮,集中精力清剿刃之子。这一切让她感到绝望。她不在乎世界破坏,不在乎死伤万千。她只要她的孩子。她是个母亲。
浩树拉着母亲的手,计算着角度,准确地给与身后的敌人致命打击。雏乃悲伤地看着她的儿子。这个孩子才十一岁啊,别的孩子把模型玩具玩得得心应手,他却把拆卸枪械当做娱乐,动作熟练随心所欲。她希望他的童年在真善美的祝福中度过,她希望她的儿子天真莽撞,玩泥巴、蚯蚓和虫子——虽然她怕蚯蚓和虫子。然而浩树的童年,前半部分是好的,后半部分,真正有记忆,万分宝贵的后半部分,确是在枪林弹雨的嘈杂声中度过,错过了,失去了,再也回不来。
逃进人群之中,结崎母子变得安全。雏乃松了一口气。刚才紧张还不觉得,左脑靠颈脖的神经一直隐隐作痛。浩树拍了拍母亲的手,绽开安慰的笑容。
“哪里会痛吗?”
雏乃内心水一般荡起涟漪,紧紧拥抱浩树。
“妈妈没事。”
她不要失去他。
斑马线上,红灯转绿,一个职业装年轻女子抱着文件从马路对面走过来。临到他们母子附近,不小心撞了一个男人,怀中文件撒了一地。她急忙蹲下来捡。雏乃和浩树对望了一眼,蹲下来,帮忙将文件递给她。
雏乃希望浩树是个好孩子。就算诅咒之子的天性是邪恶与破坏,但至少在那隐性基因转化为显性基因之前,他应具善良心性。
那个年轻女子向他们微笑道谢。
雏乃愣了一下。她很少看见这个年龄的女子有这样的笑,天真,诚恳,灿烂,毫不做作——那是孩子般的天使表情。这个年纪,这个国家的女子,更多的是温柔的浅笑,就像雏乃自己。
就连浩树,最近也很少会那样笑。
“真的非常感谢!”退到路边,那女子再次道谢,笑容让人心情愉悦,雏乃甚至觉得自己的神经痛有所减轻。“我是水城沙夏,很高兴认识两位。”
水城。雏乃的表情僵住了。水城是她的天敌,她的仇恨,她的噩梦,
“我是结崎浩树。”浩树虽然也吓了一跳,但及时反应过来,见母亲状况不对,代替母亲开口。“这是我妈妈,结崎雏乃。”
“真是个大方的小朋友。”沙夏的表情没有一丝不对。
“我才不小,我十一岁了。”
“哦哦,小看你了。”
雏乃定了定神。水城这个姓氏虽然少见,却也不是独水城刃一家所有,是她反应过激了。
“对了,这个给你。”沙夏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把糖果,交到浩树手里。
那是游乐园最近发表的主题糖果。主题糖果的糖纸附带抽奖,一旦抽中,就可以到游乐园最新内侧项目糖果屋中游玩一整天,由此供不应求。雏乃拍着浩树笑:“快谢谢人家。”
浩树听话地道了一声谢。沙夏笑了几声,仿佛想起什么,看了看表,叫一句惨了。她随即和他们道别,小跑着跑开,又差点撞到别人身上。
“好有趣的大姐姐。”浩树看看沙夏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糖,笑了。
雏乃看着浩树脸上为糖高兴的笑容,心中十分愉悦。
她的儿子,还是个小孩子。这一点对她而言,弥足珍贵。
雏乃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八点,今天还很长。未来也很长。她不应该为既成事实烦恼,而应该为当下的快乐创造条件。浩树纵然是天才,是恶魔的前身,但他依然是个孩子。她看着路边散发游乐园传单的大熊,摸摸儿子的头:“要不要去游乐园玩?”
浩树欢呼了一声,围着雏乃转了两圈,跑上前向大熊要了一张传单。雏乃忍不住笑,拉着他的手向游乐园走去。路上,浩树拨开两颗糖果,给妈妈一颗,给自己一颗,然后就专心查看其他糖果上的标注。雏乃微笑着看他找,然后浩树就真的发出了惊喜的叫喊。
“今天是我的幸运日!”浩树举着糖纸兴奋地说。
“要多谢那个大姐姐。”雏乃回答。也许他们是痛苦太久,上帝终于眷顾他们了。她一时感动莫名,像学生时代一样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
然后小男子汉自己托腮想了一会儿:“日行一善的成果。我以后都要多做好事!”
以后都要做好事。
雏乃欣慰地笑。不知那些猎人听到后,会是怎样的复杂表情。纵然浩树杀过人,但他是这样可爱纯良的一个孩子啊。
纵然他杀过人。
无数男女羡慕地看着浩树骄傲地举着糖纸走进糖果屋入口。浩树心满意足地拉着妈妈的手,左顾右盼,像个小白兔。怪不得糖果屋一票难求,里面尽是糖果零食的机关,工作人员费尽心机,扮演小矮人服务客人。照这样的水准,一天实在接待不了多少人。不仅是预算不足的问题,还有机关人员重置需要时间。
他们经过了魔豆深潭,妖精森林,遇上了神鹰猎手,还在宝窟中发现财宝。玩到离宫小镇,浩树被告知要解救为巨龙所掠夺的公主。雏乃此时被要求在一旁观望,浩树只得一人兴致勃勃踏入巨龙山下的迷宫。
“这是最后了,孩子通过迷宫,爬到山顶,见到公主,拿到奖励后,就会从那边的滑梯滑出糖果屋,”工作人员告诉雏乃,“还请您到滑梯口等待。”
没想那么多,雏乃随工作人员离开了糖果屋。她闭目等待。没有外界环境的刺激,此时的她更感觉到疲劳和脑后的疼痛。
“我的勇士,你终于来了。”戴着面纱,眼神清亮的女性轻声说。
浩树惊讶,了然,然后撇撇嘴:“你是公主?太老了吧。”
沙夏怒,扔了个棉花糖过去:“臭小鬼本小姐还年轻着呐!”
浩树笑:“大姐姐你太凶暴了啦。”
凶暴什么的,都是浮云啊浮云。重要的是,为什么凶暴,其后的底牌是什么。
于是下一秒,浩树拿枪指着沙夏的额头:“你的目的是什么?”
沙夏毫无惧意,站起来:“向你引荐一位自称可以解救诅咒之子的人。”她扯下面纱,微笑:“勇士小朋友,到底谁比较凶暴呀,好孩子别动不动拿着凶器对着别人。”
浩树看了她半晌,叹气。
“说的也是,你那么笨,和你谈判没意义。”
沙夏额头爆出井字。
“臭小鬼找抽是吧!”
这些个诅咒之子,怎么和清隆一个德行!
当雏乃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拔枪了。
早上追赶他们的那伙人,正向她靠过来。在她视线范围之内,她同时看到了水城沙夏。
她早该想到的。怎么会那么巧,随便碰上的路人给的糖果中,竟有糖果屋的门票。
浩树。
她顿生惊恐。她该怎么办?她心跳加速,脑后神经再次刺痛她的大脑。
只是水城沙夏突然向这边呼喊一声,拿着浩树的帽子冲着她打招呼。雏乃十分惊讶。那是她和浩树说好的,分开逃跑后,如果他安全,会请人拿着他的帽子来找她。这是表明浩树安全了,还是沙夏威胁她就范的巧合?
水城沙夏,这个顶着水城姓氏的女孩,到底是敌是友?
奇怪的是,这之后,那些原本目标在她的猎人们,不少转身冲着沙夏瞄准。雏乃抓紧时机,翻身躲到苹果状集装箱之后,掏出枪。大部分猎人被沙夏吸引走了,雏乃轻松不少。她虚晃几枪,翻身到灭火器附近,一枪打碎玻璃,拉响了火警警报。
浩树不在,追着她的猎人见势不对便退。见他们离去,雏乃松了一口气,旋又提起。
偶遇。礼物。糖果屋。花这么多心思,的确不是猎人的作风。她离开糖果屋,走到游乐园一隅,敲开消防栓,用冷水洗脸。她该怎么办?浩树怎么样了?或者——
有人过来。
雏乃猛地转身举枪。
是那个女人。对方把双手抬起,前后摆动试图安抚她,笑容灿烂美好,仿佛她面对的不是死亡的威胁,而是欢乐的邀请。
“你是刃之子?”雏乃脸色憔悴,握枪的双手却依旧平稳。
“不,”沙夏摇头,笑,“我是观察者。”
雏乃放下枪,也笑:“但猎人却要杀你。”
沙夏点头:“因为我和刃有很密切的关系。”
雏乃愣了一下:“也许我刚才应该扣动扳机。”
“事实是你已经错过机会了。”
于是两人相视而笑。沙夏的笑容灿烂自信,雏乃的笑容温柔担忧。雏乃此时脑后疼痛达到极致,一时放松,滑坐在地。
她好累。
“浩树很安全。”此时沙夏戴着一副墨镜,换了身装束,挽着雏乃的手。
“他现在在清隆那里。鸣海清隆。不要担心。”
雏乃惊:“是他杀了水城刃。他是猎人,会不会对浩树••••••”
沙夏回答:“不会,他现在以诅咒之子的保护者自居。”
雏乃呆呆地看着她,半晌开口:“真的?太好了。”
不会死,太好了。鸣海清隆,是那个神一样的人啊。而沙夏,这个笑容像天使一样的女孩竟然是来帮助她的。就连诅咒之子们本身常常独善其身的个性,都让人胆战心惊。她是第一个,他们是第一批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啊。就像水面稻草一样的存在,充满了不确定性,却让雏乃不敢放手。
雏乃的精神终于松弛下来,给了沙夏一个笑。
“那孩子……是个好孩子。”雏乃喃喃说。
“啊。”沙夏应了一声。
“这样说很奇怪吧,但确是如此。”雏乃发泄般继续说。“他想保护我,不被婆婆骂,所以他才会•••••••诅咒之子竟然有保护的意志••••••可是我快要撑不下去了••••••我该怎么办?”
大滴大滴的泪珠掉了下来。即使哭泣,雏乃也是美丽动人的。
沙夏沉默半晌,说出违心的话:“清隆会帮你的。”
然后她拿下墨镜,展开阳光般的笑容:“一切都会变好的。”
雏乃仿佛得了保证一般,笑了,泪珠还在淌下。
“沙夏小姐的笑容很美好呢。”
沙夏一愣,手指扶上自己的嘴角。
“这是一个重要之人…….留给我的礼物。”
雏乃止住眼泪:“那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沙夏沉默。
“很好很好的人。”
许久之后,她轻声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