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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逝
初夏的味道渐浓,空气里已经开始弥散着一种燥热的不安。
“没想到要过这么久才能再见到你。”
左良玉看着孙颜,却是眉毛一挑,脸上已经透出些许怒意:“我也没想到,你还活着。”
孙颜一顿,低下声音:“我也没有预料到会这样。”
左良玉快步迫近她:“这就是你待在鞑子那里那么多年的理由?你知不知道那些满洲狗杀了我们多少人?你在哪不好偏选在那里!”左良玉说的急了,脸色有些发红,缓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用吼的喊道,“孙颜你还是不是人!”
孙颜仍是沉默,左良玉在辽东厮杀多年,和满人积怨已深,此刻说什么都是错的。
看着孙颜沉默,左良玉更是激愤,咬着牙说:“你知道我曾经有多仰慕你?南阳道人来和我说你并没有死,而是在鞑子那里逍遥快活的时候,我都不相信他!可是,可是那天我看着你好端端的出现在眼前,我……我……我还筹谋着……”左良玉说不下去了。
孙颜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口气:“筹谋着替我报仇,所以害死了曹文诏。”
左良玉一震,猛地抬头,惊疑的看着孙颜。
孙颜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他身后,背对着他说:“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你和曹文诏协作剿贼,曹文诏身陷重围却久久没有援军,以致力竭而死,而你却自始至终都未出现。其中的关节,我自然明白。只是,”孙颜有些叹息,“我只是没想到会是因我而起。”
深藏的秘密被孙颜一语点破,左良玉的脸色立时变得青白,但还是梗着脖子说:“我是气不过,曹文诏虽然堪称名将,但陷害自己恩师来谋求权势实在让人不齿。”
孙颜转头,凝视着他,波转的眼光中,流动着酸楚。
“那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呢?曹文诏死后崇祯只能着力提拔其他将领,你便是从其中大获起利不是吗?”左良玉想辩解,却被孙颜挥手打断,“就算此事不提,你曾将张献忠困于绝境,却让他逃脱,不就是为了他给的那句‘狡兔死,走狗烹’?良玉,你可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左良玉一时语塞。
沉默许久,他终于低下了头:“我……有我的无奈,”无声的叹了口气,“看来,我们的朋友是做到头了,今儿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帮满洲人做过事?我可以接受所有的事情,但绝对不会容忍任何投靠满清的人。”
孙颜看着左良玉,脑中却突然想起玉儿。
在沈阳那么久,玉儿一直小心的保护着自己不牵扯到任何和两国纷争有关的事情,而她自己日常就要帮皇太极处理些公文,个中心血如今想来,不禁心酸。
抿了下嘴,她撇清思绪说:“没有,虽然我在满清数年,却未帮他们献过一计一策。”
左良玉神色一松,接着就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如此便好,虽然我们朋友是做不成了,但也不希望我们变成敌人。我走了,你……多保重。”
孙颜点头。
如今和左良玉也是陌路了,越来越多的曾经已经回不去了……
左良玉即将消失在视线中,孙颜忽然想起最后一件事。
“良玉,请你善待怡然。”
左良玉一顿,然后疑惑的转过头,无奈的一笑:“郡主对我无意的,你不是相信了朱韋键的话吧?
孙颜愣住了,心底骤然升起一种不安的寒意。
左良玉继续说:“郡主并无意嫁给我,是他哥哥有心。我们也就是做做样子。你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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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妃娘娘。”几个宫嫔一眼看到玉儿,便亲热的凑上来请安。
玉儿仍是神色不动,只是依礼相回。
一个宫嫔已经耐不住,谄媚道:“庄妃娘娘可又是要去见陛下?陛下只点了娘娘一个人伺候,可见娘娘地位不同,让人羡慕的紧呢。”
自从宸妃去后,皇太极便日渐消沉,只是勉强撑着,现在终于病倒了。内宫外廷,虽然没人明着说,可都知道改天换日就在眼前。而若是论出身,自是庄妃的九阿哥一枝独秀,虽然也有人质疑福临年幼,或是豪格继位也不一定。但现在皇太极频频召见庄妃,众人心中自然有了打算。
看着她们的嘴脸,玉儿眼前有些恍惚。曾经自己也为了这点笑脸精细算计着,可是现在再看,只剩丝丝倦意了……
来到殿前,内监打起帘子,玉儿便走了进去。
皇太极半支起身子,看着玉儿,虚弱的脸上难得的展现了一点暖意。好像浓浓乌云里透出点点阳光。
“庄妃,看着你,总能让朕想起海兰珠。”
玉儿端着药在皇太极身边坐定,温言说:“九泉之下,姐姐知道陛下一直惦念着她,自然也是欣慰的。”
皇太极凄清一笑:“她……去了有段时候了。再欣慰,也是孤独的。就像朕一样,好在,朕用不了多久也就能见到她了。”
“皇上……”
皇太极摆摆手:“朕自己明白,是时候准备后事了。”他看着玉儿,深陷的眼睛渐渐散发出无形的压力,“你觉得谁适合继承朕?”
玉儿一愣,继而苦笑,果然是皇太极信不过自己。
“臣妾浅薄,但若陛下一定要问。肃亲王豪格军功在身,又最年长,可继大统。”
皇太极神色不动,只是打量着玉儿,许久道:“我大清不以长为尊,朕听说,要立福临的呼声也很高。”
玉儿不用抬头,便知皇太极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君王心意难测,身后大事自是容不得半点不稳。
揣度好言辞,玉儿方道:“福临年仅六岁,我大清建国之时尚短。主少国疑,国之大忌。实在不宜。”
皇太极眼中透出些犀利:“你倒看的明白。可若是福临登位,你就是圣母皇太后,你就不动心?”
玉儿放下药碗,盈盈跪倒,头贴在地上:“玉儿能有今日之荣,已是不做他想。况且,正是因为明白,才知位高人更险。说句犯上的话,若真是福临登位,一个不慎,臣妾恐怕连平安终老也不得了。”说完,玉儿也不抬头,只是跪在那里。
这些话,虽然有些矫饰,但也确实是玉儿的肺腑之言。她实在是不想在这个漩涡里越陷越深了。
皇太极无声良久,眼中的寒意才渐渐消融:“你起来吧,朕就是随便一问。也难得你这么明理,豪格,虽然性子还有些急躁,但日子久了应该也就磨出来了。”
是夜,玉儿突然被一阵吵闹惊醒。
“出什么事了?”
“娘娘,”苏茉尔急火火的推门进来,“皇上不行了!”
玉儿一震,猛地翻坐起来,立时一阵眩晕。连忙用手抚着头,玉儿定定神,深吸口气,快步下床,同时看着苏茉尔:“去请肃亲王,让他马上进宫。”
苏茉尔迟疑了一下,眼中有些闪烁,但还是领命去了。
到了寝宫,便听宫女来报,哲哲竟是病的连床也起不来了。看来,也不远了……
这时外面一吵杂,玉儿便迎面走了出去:“肃亲王……”话才出口人就愣住了,眼前站着的,是睿亲王多尔衮。而苏茉尔,正站在他身边。
一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弭了下来,玉儿已经没有感觉了,事实上,她连自己是不是有感觉都不能确定了。
还是多尔衮上前一步,大声说:“圣上传召,臣特来见驾。”
看到来人是多尔衮,皇太极原本昏暗的眼睛骤然聚起了光芒,极度锋利的眼神似乎要把钢板都射穿了。多尔衮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边上的人都退下了,在这座大清国权利的中心,只剩他们两个。数十载的恩怨,似乎要在此时悉数爆发。
就这么无声对视了很久,皇太极笑了。聚起全身的力气,他吐出一句话:“朕……还你了。”
眼皮终于渐渐闭上,凝聚起的杀意也涣散了,脸上,甚至带上了些释然的笑意。
多尔衮看着皇太极已经失去生气的身体,突然想仰天大笑。压抑了这么多年,最后得到的就是这么句话?!
皇太极,你欠我的,还了。你欠阿玛和额娘的呢?
作为大清开国之君,皇太极的丧仪极其隆重。
而由睿亲王多尔衮宣布遗言,九阿哥福临灵前继位,他自己则被推举为辅政亲王。虽然肃亲王豪格极其不满,但终究也是无可奈何,大局已定。
忐忑的站在书房门前,苏茉尔隐隐有了些胆怯。自那日之后,玉儿始终不和她作任何言语,只在今日让人叫她去书房。她也拿不准玉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推开门,便看到玉儿背对着她站在那里。皇太极的丧期还未结束,玉儿仍是一身素服。不做装饰的身影平白的透着肃穆。
“格格。”
玉儿慢慢的转过身,不言不语的看着苏茉尔。
慢慢的,她伸出手:“苏茉尔,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少了一粒药吗?”
苏茉尔凝神——玉儿手上的正是销魂毒药的瓶子。她额上瞬时冒出层层细汗,眼中略带躲闪的看向玉儿,玉儿却是纹丝不动的盯着她。
“原来颜并不是凭空怀疑。现在想来,那日应该也是你告诉颜我在她身边安排卧底的事情了。还私下和多尔衮有联系。苏茉尔,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玉儿的语气极其平静,安宁的仿佛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这让苏茉尔生出些许希望:“格格,我这是为了你。”看着玉儿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她继续说,“你看现在我们九阿哥已经是皇帝了,您也是圣母皇太后,我们已经荣极了。”
沉默的听着苏茉儿说完,玉儿紧绷着脸,如同冻住的寒冰,几近凛冽:“就是为了今天,你毒杀了我姐姐,逼走了颜,勾结了多尔衮。”玉儿越说越快,说到最后,她控制不住的把手中的瓷瓶掷向苏茉尔,“苏茉尔!你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瓷瓶正中苏茉尔额头,登时血就流了出来。
玉儿一愣,有些心软,身形一动却又想起苏茉尔的所作所为,还是收住了脚步。
苏茉尔一只手捂着额头,鲜红的血从她指缝流出,沿着脸颊滴落下来,染红了半张脸。她也不动,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在体味着鲜血流出的感觉。慢慢地她嘴角扬起笑意,渐渐又笑出了声。诡异的笑声让玉儿脸色凝住了。
“我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苏茉尔仰起头,痴痴笑着说,“格格你倒是不想变,可你做到什么了吗?孙颜还是走了!”她走近玉儿,强大的压力逼得玉儿竟然想往后退,“要么不做,要做就干脆做绝!凭我们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什么没有?”
看着苏茉尔眼底的狰狞,玉儿有些不敢相信,本能的摇摇头:“苏茉尔……”
“你和孙颜都是系出名门,你们有你们的顾虑和坚持。你们做不到的事情,那就由我来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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