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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青竹走后,赵芾便一直坐立不安,生怕青竹一去不回。谁知不过一支香的功夫,青竹便回来了,怀里还抱着那两匹锦,手上却提着包东西。
“怎么回事?他们不收?”赵芾诧异地问道。
“不是,不过那些和尚不是好人,只肯出两贯钱——我本已质给他们了,可是后来听见他们偷笑,实在气不过,就去把锦又给偷了出来。”青竹说话时还有点气鼓鼓的。
赵芾见他那表情忍不住笑了:“这却是你少见多怪了,质进长生库的东西自然会被使劲压价,自古如此,你又有什么气不过的?早跟你说过别与他们计较,你却不听。”
“话虽如此,这锦却实在漂亮,怎么也不只值两贯钱,那帮和尚实在太黑心,我不能让你吃这样的亏!就算我偷了他们两贯钱好了,你的锦不能拿给他们!”青竹一脸的坚持。
“好吧好吧,有青竹为我打抱不平,我不能不领你的情。你的动作还真快,就吃好了?”赵芾接过锦,随手撂在一旁。
“嗯,我问别人京城里什么最好吃,第一个人说是白矾楼的熓湖鱼,第二个说是潘楼的三鲜笋炒鹌子,可是你叫我别去这两处,我就没去。第三个人说是小甜水巷的羊肉馉饳,我便去了,果真好吃!我给你带了一碗回来,你也尝尝吧!”青竹一面说,一面将手里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一个瓷碗,汤水还在冒着热气。
赵芾稍有些失神,当年初到京城时他也曾吃过这羊肉馉饳,一晃十二年,却没想到是青竹又为他买了来。凑上前去闻了闻,那香味果然和当年一样没有改变,顿时觉得心中又温暖又熨贴。
“谢谢你,青竹,端着汤汤水水的东西走这么远,真是难为你了。”赵芾笑着谢过青竹。
“不用谢,不用谢!你快尝尝呀!”青竹递了双筷子给赵芾,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
赵芾夹起一个羊肉馉饳轻轻咬下一口,温热的汤汁顿时盈满口中,混合着羊肉香,葱香,面皮香,和他记忆中的滋味一模一样。
“好吃吗?”青竹一脸期待地问道。
“好吃,我许多年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赵芾真心实意地答道。
“我就说很好吃的!刚起锅时还更好呢,下次咱们一起去吧!”
赵芾的笑容顿时显得有些勉强:“我又不像你可以飞来飞去,这样的天要我走上十多里去吃碗馉饳,这是享受呢还是遭罪呢?”
“倒也是,”青竹想想又道,“不过,我带你过去,也只要片刻工夫。”
“啊……”赵芾顿了顿,道:“你瞧,我实在怕冷得很,便是屋也不愿出的,而且羊肉这东西,吃多了燥得很,我有咽干多梦之症,郎中说过不宜常吃羊肉的——你要觉得喜欢吃,便自己去好了。”
青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脸上露出些失望的表情,赵芾见了又忙安抚道:“过些日子,等天暖和些,我一定能够陪你出去,啊?来来来,快把这碗馉饳吃了吧,凉了就不好了。”
“我吃过一碗了,你吃吧。”青竹望着热气腾腾的碗移不开眼睛,虽然很想吃,到底还是忍住了。
“你来你来,”赵芾把青竹拉到身旁坐着,“我是用过午膳的,撑得很了,吃一个尝尝鲜就是,再多也吃不下。你这么喜欢吃,自然要多吃些。”
青竹看看碗又看看赵芾,迟疑道:“你真不吃吗?”
赵芾摇摇头,把碗推到青竹面前。
“那我可就吃了……”青竹拿起筷子,最后确认赵芾是真的不吃,便立刻连嚼带喝地吃了起来。
“……你倒是慢些啊,我又不和你抢……”青竹吃东西的模样犹如饿死鬼投胎,“唏哩呼噜”的十分不雅,赵芾看得无奈。
“……嗯……”青竹喉咙里答应着,速度却一点不减,三两下把羊肉馉饳都送下肚,汤也喝得干干净净,这才抹抹嘴,又感叹了一句:“真好吃啊……”
抬头瞧瞧在一旁看得出神的赵芾,青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去给你买。”
“喜欢吃的吗?”赵芾想了想,“唉,算了,我用了好长时间才吃惯了吴伯的菜,要是又把口味养刁了,等你走后可怎么办呢?就这样挺好。”
“你怎么懒成这样?要是嫌路远,何不搬个离城近一点的地方住?或者干脆住进城里?”
赵芾失笑道:“哪有你说得那么轻巧?京城里寸土寸金,一套房子少则数百,多则上千贯,我如何买得起?”
“这倒也是……哦,对了,”一说钱青竹便想起件事来,只见他伸手从袖中摸出一袋钱来放在桌上道:“这是剩下的钱。”
赵芾奇道:“给我做什么?又不是质锦得来的,何况我也没有用钱的地方,你自己收着吧,不够用了再跟我说,开宝寺的和尚黑心,咱们换个地方换钱就是了。”
下午青竹自去找了个地方吐纳修炼,赵芾依然窝在房里读读写写,约摸上灯时分,才见青竹兴冲冲的跑了进来,道:“我要去泡澡。”
“这么早?吃过饭再去不好么?”赵芾放下书。
“已经吃过了。”
“这么快?”赵芾小小地吃了一惊,“吃的什么?”
“羊肉馉饳,吃了三碗。”
“……一天吃两次,你不腻么?”
“不腻不腻!”
“羊肉吃多了不好……算了,随你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我去泡澡啰?”
“去吧去吧。”
“你呢?”
“我还没吃饭,你自己去吧。”
青竹便去了。不久吴通送了晚膳过来,点上灯,赵芾慢慢用过膳,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青竹过来,这才想起他没有替换的衣物,于是又去找了衣服,走到泉边,见青竹正在水里扑腾得欢,一身皮肤泡的红通通的,脸儿也红扑扑的,看起来倒真像是个人类少年了。
“啊,你来了!”一见赵芾,青竹很高兴地靠了过来,“快下来,快下来!”
赵芾提起衣襟,在池边蹲下,伸了一只手在水里拨了拨:“泡这么久不晕么?”
“不晕,舒服着呢。你怎么不下来?”青竹拿脖子去蹭赵芾伸到水中的手。
“我是给你拿衣服来的。”赵芾轻轻抚摸着他的脖子,如同当年抚摸赵祎送他的那只雪貂一般。
青竹把头整个埋进池中,朝外吐着泡泡,赵芾的手指白皙又柔软,泡在水里像是白玉雕成的一般,青竹看得喜欢,忍不住张嘴去咬。
赵芾吓了一跳,后来发觉青竹并没有用力,只是轻轻衔住不让他抽走,一面还拿舌头来舔他的指尖,和小狗小猫并没有什么区别,于是放了心,任他在手上又咬又舔,把衣服塞到怀里抱着,腾出另一只手来顺着他的肩背抚摸。青竹的皮肤很细,赵芾感觉如同是在抚摸上好的羊脂玉,不觉十分流连,手指顺着那稍微能摸到的脊椎骨一一滑过,有时轻轻按压,有时打个旋儿,有时挠一挠,合着水流仿如弹琴一般。
青竹只觉着一股奇异的感觉随着他手指的滑动从脊髓里慢慢聚集,缓缓上升,似乎聚集于脖子根的某个地方,让他忍不住叹息一声,蜷起身来。
赵芾见青竹突然弓起身子,还以为他有什么不舒服,连忙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水里拖了出来。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焦急。
“啊?”青竹抬起头,眼中雾蒙蒙的,双颊带着潮红,呼吸似有些急促,右手还紧紧扣住赵芾的手腕。赵芾被他捏得有些痛,忙用另一只手去扳他的手指,却不料也被青竹扣住,顺势往前一带,只听“噗嗵”一声,便被他拖进了水里。
池虽不深,赵芾瘁不及防还是呛了两口水,里外穿戴连带着玄狐裘衣都湿了个透。咳了几声,站稳双脚,赵芾怒道:“你做什么!”
青竹似乎也被吓了一跳,目光变得清明了一些,正看见赵芾落汤鸡一般站在自己面前,恍惚也知道是自己把他拖下来的,略有些慌张,缩了缩脖子分辨道:“不是我……我没有故意……”
赵芾也不知道青竹方才到底是拧了哪根筋,此刻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些微的怒气也就散了,只低声埋怨道:“可惜了这件上好的大毛衣服……”
青竹愈发内疚起来,一颗头几乎要埋到了水里去,赵芾见状有些好笑,也不再惋惜自己的衣服,一手托着青竹的下巴抬起他的头道:“我又没说你什么,做什么弄出这副模样来……”
“我……”青竹嚅嗫半天也未成句,赵芾看着亦觉无趣,遂道:“我换衣服去了,你也快些起来吧。”说罢便起身离去。
青竹自知理亏,自然不敢指望赵芾还会再给他拿身干净衣服来,眼见赵芾回了房间,他便也捞起泡在水里的赵芾本打算拿与他替换的衣物来,拿软布擦干身体,穿上之前的换下的衣服,一路畏畏缩缩地回了自己房中。
赵芾已换过衣服,玄狐裘衣挂在墙角,还在滴滴嗒嗒的往下落水。他挪近炭盆想暖暖手脚,被烟火气一熏便是几个喷嚏,正准备等青竹回来打趣一番,却听见隔壁门扉响动,于是心念一转,便知青竹不好意思来见他所以直接回隔壁了,不由心道:好个面浅的小妖。想了一回,笑了一回,看看已近亥时,自是吹灯就寝。
“堂叔……王爷……,侄儿还是觉着叫堂叔亲切呢!”那个尚比他长两岁的温文尔雅的青年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眼角眉梢那点笑意露了馅儿。
“殿下莫要打趣赵芾了,赵芾只是个藩王外臣,可当不起这样的称呼呢。”于是他也正经地回答道,一面说一面还要行礼。
“别,别,”青年一把拦住,“真是的,我叫一声堂叔是把你叫老了还是怎么着?你是不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殿下哪里话,赵芾是怕殿下吃了亏,所以才拦阻。若是赵芾自己吃点亏,那是没什么的。”他仍是低眉顺眼。
“算了,不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谁的便宜都占得,唯独你的便宜是一点也占不到,没意思,没意思得很,”青年温文的脸上露出些挫败的表情,“你难道不觉得,有时候吃点亏并非坏事么?”
他便抬起头笑了,恢复了一贯的凌厉张扬:“为什么要吃亏?有你装个老好人就够了,再加我一个,难道不觉得腻味?”
“腻味,怎么不腻味?人人都跟赵祺一样,那可真是了无生趣了。”
赵祺?他突然愣住了,这么熟悉的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赵祺是谁?”他问道。
青年没有回答,面容里突然露出一丝恶毒。
于是他突然记了起来。一向无所畏惧的心中竟升起一丝恐慌。
“是官家,”他有些惶急地说道,一面向四周张望,到处是阴沉沉白茫茫一片,并没有别人,可他仍然不放心,压低了声音埋怨道:“你别直呼他的名讳,被人听见了不好。”
青年却突然变了脸色,厉声道:“你说谁是官家?他是赵祺,不是官家,以后连太子也不是,我就要叫他的名字!”顿了顿,提高了声音道:“我就要叫他赵祺!赵祺赵祺赵祺赵祺!”
他又惊又惧,急道:“你别这么大声!”
青年猛地住了口,狠狠地盯了他一阵,目光骤然变得轻蔑,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你变了!变成个窝囊废了!”他慢吞吞地说道。
他心里难受得紧,却不能不说道:“我没变,殿下,可是咱们输了。”
“不!”青年疾声道:“我们没有输!你还管着兵马,我们可以让赵祺就范!”
“咱们输了。”心中突然涌起的疲惫让他无意再说什么,转身便欲离去。
“赵芾!”青年几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你别走!你答应了要帮我的!”
“放手!”他想甩开那只手,可是青年却抓得那么紧,犹如铁箍一般牢牢地扣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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