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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鹅堡的议事厅里，好几个人已经到了，外交大臣和内务大臣站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什么，看上去都有些不安，安蒂老侯爵坐在王座旁的椅子里，任何人跟他说话他都一言不发，除了瞥过一眼王座，就只是目光低垂，什么都不看。

　　王座上，因为国王患病虚弱，原来高靠背的座椅被暂时撤掉了，内侍们在原来座椅的位置放了一张卧榻，以供国王靠在榻上接见丹麦特使。

　　有人已经在暗暗摇头，快一个星期了，国王的病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而且据说还越来越糟了。

　　不大一会儿，奥古斯都王子和他的卫队队官走了进来，王子也看到了王座上安放的卧榻，立即向拉莫打了一个烦恼的手势。拉莫皱眉不语，不是担心国王的身体，而是这几天来，国王的情绪很不稳定，并且和他的身体状况有着直接的关系，如果国王今天感觉不好，那么，他很可能会在接见丹麦特使时失去耐心。

　　艾菲特罗亲王还没有来，是因为忙于处理政务，还是有事脱不开身？只有拉莫向王子投去了忧虑的目光，刚才奥古的一番发作多半已经传到了艾菲特罗亲王的耳朵里，亲王正受国王宠信，大权在握，恐怕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在这时，内侍推开了议事厅的门，大声喊道：“陛下到！”

　　所有人都转向正门躬身行礼，然而，出乎大家的意料，从门口走进来的不是国王，而是笑容可掬的艾菲特罗亲王，议事厅里的贵族们都还弯着腰，一见亲王，顿时显得很尴尬。亲王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缓步走进来，向贵族们点头致意，就好像他们真的是在向他行礼，当亲王的视线触及很快直起身来的奥古斯都王子时，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里竟好像有一丝狠毒。拉莫直觉地手一伸，侧身半挡在了奥古斯都面前，亲王瞥了一眼拉莫，又微微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容里分明有一种冰冷的酷厉。

　　国王随后进入了议事厅，他坐在一辆轮椅上，由维多利亚王后推着，缓缓而行，国王一直用手挡着脸，没朝任何一位贵族看上一眼，人们只听到他不时低咳几声，每咳一下，都会伴随着肺部一阵“喝喝”的响动。议事厅里，贵族们面面相觑。

　　到了王座前，几个内侍帮着维多利亚王后，把国王扶上了卧榻。因为没有料到王后也会来，议事厅里没有给王后安排座椅，只能临时搬了一张软椅放在国王的卧榻旁。自从康斯坦大公被贬黜流放，二十多年来维多利亚王后深居简出，这一次，要不是国王以“王后和妻子的责任”要求她贴身照顾病人，今天王后也不会出现在议事厅里。

　　大家都在关注着国王的情况，唯独拉莫却在看着王后，从走进议事厅开始，维多利亚王后就频频向他注目，拉莫觉得，王后的目光不仅仅是出于关切，还像是隐含着焦虑和不安。

　　奥古走向王座，向他的母亲躬了躬身，又对他的父亲道：“陛下，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国王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奥古一眼，刚要说话，忽然一阵猛烈的咳嗽让国王根本无法开口，这样的咳嗽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咳到后来，国王已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是肺部的“赫赫”声越来越闷，越来越响。王后拿来了一瓶深褐色的药水，国王急切地伸手接过，一饮而尽，一边喝，一边还在咳嗽，喝完了药，咳嗽才略微好了一些。

　　“向艾菲特罗道歉！”

　　奥古的脸一下子发白了，这竟是国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艾菲特罗亲王满面笑容，像一只骄傲地抖动羽毛的火鸡一样，轻拨了一下礼服的下摆。当着这么多廷臣的面，让他，一位王子向那样一个混蛋道歉吗？

　　“陛下！”奥古大声道。

　　维多利亚王后站起了身，她的脸色几乎和奥古的一样苍白，她向奥古伸出手，似乎是想将他揽入怀里来保护他，奥古小的时候，总是很期待母亲的怀抱，可是现在，他早已不再是个孩童，王后的手臂也已无法为他提供庇护。

　　国王低头又咳了两声，朝奥古挥了挥手，国王的意思很明确，道歉，没有商量的余地。

　　“父亲！您还不知道，重要的文件都被压下了，就连边境骚乱这样的事也……”

　　“闭嘴！艾菲特罗处理国家政务，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干涉了？！”奥古还没有说完就被国王打断了，奥古情急之下的那一声“父亲”非但没有唤起国王的半点亲情，相反，倒让他更为恼火了，国王已经认定，奥古是仗着自己王子的身份任性妄为，胡乱行事，但他，尤利艾斯三世，却绝不会纵容这种行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儿子。

　　奥古攒紧了拳头，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解释，拉莫却拉住了王子的胳臂，肃然冲他摇了摇头。现在不是争辩和解释的时候，再不甘心，在这个当口，也只能遵照国王的命令去做。

　　奥古不吭声了，他拼命咬着牙，压制心中的屈辱和愤怒：“请你原谅。”因为牙关紧咬，他的吐字有些含混，这一句话听上去又低又模糊。

　　亲王笑吟吟地向安蒂老侯爵点了点头，又向一旁站着的杭弗雷德爵士打了个征询的手势，王子在向他道歉，他却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或许奥古是说得不太清晰，可是，就连老侯爵都听到了王子的话，议事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只除了亲王。

　　受到这样公然的羞辱，奥古的脸色难看得吓人，拉莫贴近奥古，悄悄打了一个鼓励和安慰的手势，奥古的眼睛都空了，但他还是用力说道：“请您原谅，亲王殿下！”

　　“您太客气了，殿下。”亲王微微躬身，含笑回答，“但不知您是否可以将那些文件送回给我呢？请您不要误会，我只是担心您不太擅长处理那样的文件。”

　　奥古又受了一击，他都快把牙咬碎了，但还是回答道：“当然，如您所愿。”

　　拉莫赞许地看了奥古一眼，忍耐，是年轻的王子应该学习的第一课。

　　议事厅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丹麦特使还没有到，这样的拖延很让人疑惑，已经有人在悄悄议论。艾菲特罗亲王殷勤地叫来一名内侍，让他去看看丹麦特使为什么还没有来。国王又咳嗽起来，维多利亚王后轻轻抚着他的胸口，只是王后的眼睛仍是时常转向拉莫，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拉莫说，可是碍于议事厅里的这许多人，没法说出口，但那样的眼神，分明是为拉莫感到担忧。

　　“奥古斯都！”国王猛咳了几声，忽然又开口道，“我听说你的卫队队官是康斯坦的人，是这样吗？”

　　国王突然发难，奥古禁不住一凛，目光不自觉地瞥向艾菲特罗亲王，亲王仍是谦恭地笑着，他现在的样子，就好像是一个胜券在握的赢家，甚至不屑于再和对手正面冲突，奥古心里清楚，今天国王会毫无预兆地提起这件事，必定和艾菲特罗亲王有关。

　　直到此时，拉莫才明白王后目光的含义，维多利亚王后一定是听到了艾菲特罗亲王和国王的谈话，所以才会这样忧心忡忡。拉莫微微一叹，相比王子的愤怒和王后的担忧，拉莫本人却要坦然得多，这是他甘愿为大人冒的风险，没有什么可怕的。

　　拉莫走上了一步，尽管国王是在和王子说话，但作为交谈的内容，拉莫应该走到国王的面前，然而，奥古斯都拦住了他，自己走了上去。

　　“陛下，请告诉我，是谁在散布这样可耻的谣言？”奥古斯都强压怒气，那种淡漠高傲的语调竟让亲王讶异地瞧了他一眼。

　　“是谁说的这不重要，那个齐埃尔就是他的部下，不是吗？”国王冷冷道。

　　奥古松了口气，他本来担心会有新的指证，但如果还是齐埃尔的事，那就只不过是旧事重提，再问下去也只能是证据不足。

　　“陛下，拉莫和齐埃尔都是迪德罗元帅指派的，部下的立场并不能代表拉莫的立场。况且我必须说，齐埃尔是一位出色的军人，如果我是骑兵团长，我也一样会信任他，这不能说明什么。陛下如果想要证据，真正能说明一个人的忠诚的，应该是他的所作所为，拉莫救过我的命，在军队暴乱时，拉莫和他的部下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都没有屈服，陛下，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奥古斯都大声道，“更何况，康斯坦大公已经去世，这个名字只会被人逐渐淡忘，怎么还会有什么‘康斯坦的人’？”

　　拉莫轻轻阖上双眼，他早就知道王子对友谊是多么真诚，对朋友又是多么尽心，但今天听到奥古斯都不顾自己立场尴尬而说出的这番话，他早已控制不住地感动，心里又隐隐生出一丝愧疚，如果奥古知道真相，又会怎么想呢？

　　国王终于不再说什么了，只有艾菲特罗亲王，低下头哼了一声，暗自嘀咕：“死了？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 亲王的目光掠过拉莫，一句低语在他的唇边滑过，听上去更像是一句诅咒，“这只是一个警告，一切还只开了个头，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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