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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你在说的是什么吗，克罗姆？”比希盯着昂然站在他面前的克罗姆伯爵，沉声道。

　　“我很清楚，比希。”克罗姆毫不退让，他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假设这是真的，为什么你不去告诉殿下？”比希皱着眉，目光里都是质疑。

　　克罗姆轻笑了一声，微微低了低头：“如果我说，我已经告诉殿下了，你又会怎么说，比希？”

　　比希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奥古不信？”

　　“我们都知道殿下。”克罗姆低声道。

　　是的，他们都了解奥古，对朋友，奥古总是肝胆相照，他是绝不可能怀疑朋友的。比希可以想象，克罗姆和奥古的谈话一定是才开始，就被王子大声呵斥着打断了。

　　“但是，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上校……”

　　“克罗姆！”比希厉声道，“不管你有什么证据，在确认以前，他仍然是我们的队官，你不应该忘记这一点。”

　　“请原谅，比希。”克罗姆立即垂下头，肃然道，“你说得对。”

　　“克罗姆，如果可以，我想先去见见那位马夫。”比希沉思着说道。

　　“当然，比希。很高兴你这么决定，事实上，我也是这样希望的。”克罗姆微微一笑，但很快，这浅淡的笑意就消失了，这绝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如果拉莫真的是……情况会变得难以想象……

　　“见鬼！除了让我回夏宫，你们就说不出别的话了吗？！”王子在御前会议上大发雷霆，而大臣们唯唯诺诺的模样更是加重了奥古的怒气。

　　“奥古，冷静些！”拉莫站起身，说道。

　　“冷静？！”奥古瞪着拉莫，眼睛简直就像是在喷火，“你叫我怎么冷静？！那个康斯坦都快到门外了！你是要我冷静地去欢迎他吗？！”

　　“殿下……”

　　大臣们除了喊这一句，什么也不敢多说。安蒂老侯爵终于没能将康斯坦大公的军队阻在赛尔加斯河，即使有北部边境的骑兵增援，国王的军队也是节节败退，康斯坦大公的先头部队就快能看得到天鹅堡了。他们硬着头皮来劝王子撤出天鹅堡，迁回夏宫，尽管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就算王子这么做了，又能有多大的作用。

　　“奥古！可你要知道，你这样发火对任何人都没有一点好处！”拉莫也提高了嗓音，他扳着奥古的肩，重重地把王子推到了一张椅子上，“你先坐下！”

　　奥古斯都倒在了椅子里，便没有再动，拉莫看着他叹了口气，才对几位大臣道：“各位大人，今天的会议先到这里，关于迁回夏宫，”拉莫一边说，一边盯着奥古，看到奥古似乎挥了挥手，才缓缓地道，“殿下……拒绝。”

　　大臣们陆续离开，奥古仍然没有动，拉莫摇了摇头，低声道：“奥古，你这样会很危险。”如果大公的军队抵达天鹅堡，拉莫当然不会让他们伤害奥古，可是，一场混战却是在所难免，以奥古的脾气，又是绝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奥古没有回答，却只是抬手挡住了头，这是极为明确的拒绝，王子在说，他不想再听有关回夏宫的事。

　　拉莫按了按额角，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最后的胜利就在眼前了，可这种不安的感觉却常常搅得他心烦意乱，他该怎么对奥古说，奥古又会怎么面对这一切……年轻的王子还没满二十岁，他自己在奥古的这个年纪，甚至连马勒都没有离开过。

　　窗外，两个人影匆匆走过，他们都穿着王子卫队的制服，拉莫一眼就认出，是克罗姆伯爵和比希。他微微吐了口气，克罗姆为什么要去找比希，拉莫一下子就猜到了。危险……

　　“拉莫，我的朋友……”奥古终于放下了手，靠在椅子里轻轻地道，他好像有些失神，这一句话，既像是道歉，又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求助。

　　“奥古，”拉莫走过去，站在奥古面前，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可他已经开始了，“很久以前，有一位大人曾对我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许是注定的，这种‘注定’也并不仅仅是指上帝的意愿，而更多的是有关一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比如人格，比如天性……‘朋友’，便是这样一种注定的关系。”

　　“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从前的事，拉莫。”奥古抬起了头，“你说的那位大人是谁？”

　　拉莫淡淡一笑：“是一位我把他当做父亲一样去爱，又当做师长一样去尊敬的人。”

　　“他的名字呢？”奥古似乎更好奇了，但看到拉莫没有立即回答，他又静了下来，缓缓地低声道，“拉莫，如果你愿意和我谈谈……”

　　拉莫微微摇头：“我是要告诉你的，奥古，但不是现在。以后我们再谈，好吗？”

　　“以后……”奥古苦笑了笑，“拉莫，我只怕以后我们没有时间了……”

　　奥古说得一点也不错，从这一天以后，两人比任何时候都更忙了起来，即使是在一起，也常常是和大臣们开会，接见前线来的信使，或者审阅紧急公文。情况越来越糟，战事吃紧，宫廷却已再无援军可派。每一个人都开始隐隐有了预感，天鹅堡出奇的宁静，只有国王的咳嗽声才会打破这样的寂静——国王的病倒是和现在的情况一样，斐迪南公爵最后一次拒绝了国王的请求，挫折感和孤独感让尤利艾斯好像陷入了一种无止境的绝望之中，就连勒内的药也已压不住那样让人胆颤心惊的猛咳了。令人意外的倒是奥古斯都王子，经历了一连串变故，奥古已经在人们恍然不觉中，从一位轻率莽撞的王子，成了一位沉稳能干的摄政王，然而，他的变化却不足以挽救这即将崩塌的宫廷，和行将倾颓的王朝。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当奥古这样问的时候，他得到的回答是，三天。但大臣们显然估计错了康斯坦大公的行动速度，当信使报告说大公的军队已经占据天鹅堡外围山区时，人们发现，他们几乎连销毁文件的时间都没有了。

　　拉莫一个人在队部办公室里，像天鹅堡的其他人一样，忙着将来不及整理的文件投入壁炉。他故意敞着办公室的门，近来，他不得不时刻小心，提防着无处不在的窥伺。自从克罗姆去找过比希以后，无论拉莫走到哪里，身后总会有一两个躲躲藏藏的人影，拉莫养成了敞着门的习惯，既然躲不过，那就不妨正面应对，所幸他现在也不需要给大公传递消息了。

　　烧着的牛皮纸腾起呛人的浓烟，拉莫抬手挥散，又将另一叠文件投入壁炉中，心却已经不在这些即将消失的卷宗上了。他又一次地考虑起这几天已想过了万千次的几句话，就要对奥古说了，可他却还不能肯定，年轻的王子是不是已足够坚强。

　　忽然，炉火燎着的一角纸上，几个正在被火焰吞没而扭曲变形的字迹引起了拉莫的注意，他疾步冲到壁炉边，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便从炉火中夹出了那一页纸张，快速扔在地上，踩灭了火。拉莫俯身捡起了这份从火堆中抢救出来的文件，边角已经被烧焦，但从残存的字迹上仍然可以读出大致的意思，这是一份秘密调查的报告：

　　阿瑟斯•德•拉莫，可瓦里拉莫伯爵之后，父亲无爵，于马库长大，三岁时父母死于恶疾。据村民说，阿瑟斯在父母葬礼上被一神秘男子带走……经过周密调查已可确信，此男子即为当时正被放逐的康斯坦大公……

　　拉莫手一颤：这是怎么回事？队部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份文件？是什么时候，又是谁放在这里的？怎么他竟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也没有人向他提起？……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炸得拉莫的头一阵胀痛，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理清头绪。拿稳了手里那张薄薄的纸，目光重又凝在了那些字迹上，这份文件并没有署名，不过在末尾却有一个日期，六月三日。这是……艾菲特罗亲王逃离天鹅堡的前一天！

　　原来，就在拉莫赶赴蓝沙尔寻找亲王密谋叛乱的证据时，亲王也同样在调查拉莫，但亲王显然慢了一步，当他等到这份报告时，他已经失去了国王的信任，局势也不容许他按照原计划公开这份报告，对拉莫提出指控。在逃走前，他只来得及将这份报告悄悄放在队部的办公室里，希望能引起别人的注意。然而，上帝却没能让亲王如愿，几个月了，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份报告，直到拉莫要销毁文件，才意外地看到了。

　　拉莫又仔细看了看手里的报告，在页脚残缺的发黑纸张上，隐约能看到几个小字：１／１３，拷贝。这几个字的意思并不难懂，但拉莫却皱着眉看了许久。看来，这份文件共有十三页，拉莫手上的仅仅是全部内容的第一页，而且，还只是一份拷贝。

　　那么，原始的文档在哪里？

　　“上校！”

　　拉莫一震，下意识地要将手里这张纸重新投入壁炉。没想到，他才刚伸出手，他的手就被人抓住了。

　　拉莫抬起头，站在他面前的是克罗姆伯爵和两名禁卫军的军士，克罗姆没有动用卫队的卫士，却带了禁卫军的人，用意不言而喻。拉莫完全可以挣开抓着他的军士，将那份文件销毁，但当他看到克罗姆的手上拿着另一叠文件时，他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那份文件恰好是十三页。

　　得到了比希的帮助，克罗姆走进了早已被封存的艾菲特罗亲王办公室，翻检了所有亲王来不及带走，或者不如说是，有意留下的文件。很显然，亲王对拉莫的关注远胜于宫廷中的任何一个人，甚至王子本人也一定没有像亲王这样去了解他的队官。

　　而在所有的卷宗中，这份长达十三页的调查报告无疑是最详实可信的，亲王为了拔除这个眼中钉，甚至派人远赴马库，调查了拉莫的过去，只是，这次调查的结果一直到现在才为人所知。

　　为什么康斯坦大公的军队能推进得如此之快，为什么每一次增援他们都似乎早有准备，为什么……为什么……当人们都以为是因为康斯坦大公准备充分、指挥有方时，克罗姆找到了另一个答案。

　　艾菲特罗亲王的怀疑没有错，天鹅堡的确有内奸，并且，这个人就在王子身边。

　　“您实在不必藏了，上校。因为您看，我恰好也有一份。”克罗姆伯爵瞥了一眼拉莫手里的纸张，沉着脸道。

　　克罗姆感到耻辱，从他加入卫队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想过，在这支由贵族组成的王子贴身的队伍中，竟也会出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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