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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时分，公爵和林珞菲到了蓝沙尔的小教堂，教堂很小，但和教堂相连的修道院倒是颇为宽敞。公爵的马刚进了门，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修道士跑了出来，殷勤地接过公爵和林珞菲的缰绳，在他们下马时，替他们牵着马。

　　“大人！真没想到，是您来了！”从修道院里快步走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修道士，深棕色的鬈发留得极短，颧骨处很宽，但往下却削得厉害，终于成就了一个苦修士的尖下巴，他睁着一双大得有些吓人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精瘦的脸上连耳垂下的皮肤都起了褶皱。

　　“您好，巴度修士。”公爵走过去，向修道士点了点头，“斯巴达院长不在吗？”

　　“在！在！”修道士连连点头，林珞菲在一旁看着，总有点替他担心，真怕他细瘦的脖子承不起脑袋的重量，“院长在用早中饭，要通知院长您来了吗？”

　　早中饭？林珞菲一愣，下意识地看看天色，不早了，是该吃午饭的时候了，可是，早中饭？

　　公爵却好像一点都不吃惊，笑着道：“不用，让斯巴达院长安心用完他的早中饭吧。我向菲保证过，修道院里有最好的伙食，如果院长不在，那就多少让人有些担心了。”

　　公爵又开起了玩笑，林珞菲禁不住抿嘴轻笑起来，可修道士却好像有些尴尬，勉强咧了咧嘴，牵动面皮，比不笑还更怕人些，低下头喃喃道：“恐怕仍是要让您失望了……”

　　修道士说得很轻，但公爵还是听到了，不觉皱眉问道：“怎么了，巴度修士？”

　　修道士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引着公爵和林珞菲往修道院里走。林珞菲疑惑地看了公爵一眼，公爵看到她的目光，悄悄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先不要多问。林珞菲点点头，便只是默不作声地往里走。

　　“巴度修士，蓝沙尔的地方长官还是斯洛男爵吗？”公爵淡淡地问道，就好像是不经意地随口提起。

　　“不，是斯洛爵士。”修道士低着头，闷闷地回答。

　　“斯洛爵士？”听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公爵不禁又问道。

　　“是的，他是斯洛男爵的侄子。”修道士似乎不愿意多说，每次只回答这么一句，就闭嘴不肯再说了。

　　公爵的眉越拧越紧了，果然是这样吗？刚才林珞菲问起赛尔巴乔大叔的事，公爵就已经想到，难道是地方长官又开始打这片土地的主意了。斯洛爵士，如果他和他叔叔是用同样的骨头和血做成的话，那么公爵的猜测就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巴度修士，修道院里，最近一切都好吗？”这个问题，本来公爵每次来都会问，可是现在问起来，连他都有些犹豫，他已经不再是这片土地的领主了，这也意味着，他无权过问这里的事务。

　　“不好，很不好！”修道士忽然大声起来，瞪着他那双碜人的大眼睛，喊道，“大人，您就别问了！您这样问，会让我怀念从前的时光！”

　　公爵蹙眉看着修道士，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和赛尔巴乔大叔一样，修道士显然也不愿意告诉他实情。公爵的心里很不好受，一方面，就算他知道了，他也确实不能再为他们做什么了，可另一方面，看到这些人受苦，他又无法不去关心，不为他们感到难过……

　　修道士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话对公爵的影响，不由得叹了口气，又不想让公爵过分担心，便抬起右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望天说道：“修道士不应该过多抱怨，上帝，原谅我。”

　　然而就在这时，仿佛是要给巴度修士的话作一个怪诞的佐证，修道院二楼传来了一个悲愤的声音：“鸡！鸡！鸡！再看到鸡肉，我都要咯咯叫了！我的獐子呢！我的薰鹿肉呢！上帝啊！看看他们对您的信徒做的好事吧！把他们夺走的还给我们，让他们去挨饿吧！祝福他们！”

　　听到这一番奇怪的祷告，林珞菲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公爵和修道士对望一眼，修道士正划着十字的手僵在了胸前，公爵指了指楼上，问道：“斯巴达院长？”

　　修道士放下了右手，虔诚地低下头，微微点了点，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对这样的祷告习以为常了。

　　“巴度修士，请告诉斯巴达院长，我有事想要见他。”公爵终于还是决定要打断院长这顿看上去不太愉快的早中饭了。

　　在修道院敞亮的大餐厅里，林珞菲见到了斯巴达院长。当门在她面前打开的时候，修道院长的尊荣就推翻了可能由他伟大的名字引起的一切联想。刻苦、勤俭、严谨……一一碎裂，斯巴达院长挺着他圆滚滚的、连宽大的黑布长袍也遮不住的肚子，迈着两条粗壮的腿，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一双已经被脸上的肉挤得都快看不见了的小眼睛努力睁着，别人都说心宽体胖，但斯巴达院长的眼睛里却看不到舒心和畅快，相反却满是忧愤。

　　“您来了，大人……”可能是因为刚吃好早中饭，斯巴达院长说话时发音并不是很清晰，“咕嘟”咽了一下唾沫，使得他这句话听上去越发有了一点悲戚的味道。斯巴达院长一边说，一边试图向公爵行礼，但他也只是尽力将下巴上层叠的肉碰着了胸口，对于他的身材来说，弯腰实在是一项太过艰巨的任务了。

　　“您瘦了，斯巴达院长。”

　　林珞菲大吃一惊，盯着公爵看了好一会儿，以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林珞菲看到公爵眉心深锁，轻轻叹了口气，他只有在遇到极其为难的事时才会这样，显然不是在说笑。

　　“咳！您就别提了，大人！”斯巴达院长“咚”地在高靠背椅上坐下，压得那张结实的椅子和他一起呻吟了好一阵，“别提了！”他苦恼地揉着下巴上的肉，这样重复了一句，却也不肯再多说了，拿起桌上的铃猛摇了一通，对走进来的修道士大声道，“去！把那只野兔拿来！还有什么酒，挑最好的！大人来了，总要好好招待大人和小姐。”

　　公爵微微一叹，从赛尔巴乔大叔到巴度修士，现在连斯巴达院长也是，每个人都不肯向他说出真相。公爵默默地走到桌旁，替林珞菲拉开椅子，等她坐下，又走到另一边，自己也坐了下来，自始至终，他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小修士送来了午饭，送给公爵和林珞菲的是野兔肉，给斯巴达院长的却显然是某种禽类。院长怒目一瞪，可怜的小修士就浑身发抖起来，端着盘子，战战兢兢地小声道：“院……院长……这……这不是鸡……是……是鸭……”

　　“出去！！”

　　一番小心就换来这么两个怒冲冲的字眼，小修士满腹委屈，匆匆放下盘子，听从了院长并不太善意的告诫，飞快地跑了出去。

　　斯巴达院长低下头，一脸苦恼地望着自己那盘食物，院长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对于斯巴达院长来说，无论是鸡还是鸭，都一样糟糕。目光不受控制地溜向公爵的盘子，又赶紧移开，斯巴达院长没能愉快地享用他喜欢的早中饭，现在他是真的饿了，可是面对着这样一盘食物，又实在提不起食欲。他叹着气转而去对付装葡萄酒的瓶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光看颜色就令人沮丧。修道院里已经没有陈年的葡萄酒了，这些酒都是新的，喝上去不光没一点醇味，而且照斯巴达院长看来，还有点发酸。

　　公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那盘野兔肉，他已是大为震惊。当他对林珞菲说，修道士们的伙食是最好的时候，他指的是各式各样的野味，精心烹饪的蔬菜，新鲜的水果，当然也少不了最醇郁的葡萄酒。可是今天，看到面前的食物，连一只野兔都被当作了珍贵的菜肴款待客人，再看斯巴达院长的神色，一定是有很久都没有吃过野味了，这只野兔多半还是藏着舍不得吃的，因为公爵来了，才拿了出来……

　　究竟是什么，让修道院发生了这样大的改变？公爵本来吃得就少，这时早已没了胃口，伸手把自己面前的食物推给了斯巴达院长，尽管拼命掩饰，但院长对这盘野兔肉分明是垂涎已久了。

　　斯巴达院长看到了那盘野兔肉，一双眼睛就发亮了，还强自克制，咕哝着推辞了几句，经不住公爵的坚持，终于拉过盘子大快朵颐，那盘鸭肉早已被他遗忘在脑后了。

　　“谢谢……大人……上帝会……保佑……保佑您的……”斯巴达院长说得含混，一连吞下了三块胸脯肉，才终于把这句话说完。

　　林珞菲目瞪口呆地看着斯巴达院长在一眨眼间消灭了那只野兔的半个胸脯，还不忘喝下一杯酒，看了一眼自己的盘子，悄悄站起身，端着那盘野兔肉，走到公爵身边，放在了他的面前。

　　“不，菲。”公爵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挡那个盘子，不让林珞菲把自己的食物让给他。

　　“你答应过我的，拉乌尔。”林珞菲固执地不肯松手，看着公爵，坚持道。

　　公爵是答应过林珞菲，要多吃点东西，她这样一说，公爵没法再拒绝，只好留下了那盘野兔肉，闷头吃了起来。野兔虽小，修道院的烹饪却从来都是一流的，但公爵已经食不知味，勉强吃下几片肉，他就觉得有些反胃，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一直等到斯巴达院长吃完了那盘野兔肉，公爵才问道：“斯巴达院长，请您告诉我吧，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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