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

　　“好箭！”众人不约而同喝出一声彩来。只听破空之声凌厉，那一箭正穿过第六只大雁右眼。花荣大笑道：“陆兄，小弟甘拜下风。看来这小李广三字，该当让给仁兄了！”
　　射雁那人是个年轻公子，眉清目朗，衣饰华贵，坐骑神骏，自当是位富家子弟，双眉斜飞，隐隐显出一分高傲。眉清目朗，面容微见削瘦，添了几分硬朗英奇，冲尽了富贵浊气，俊美之中又带着三分爽逸，越发显得年少潇洒。花荣神射无人不知，如今连他也心服口服，众人望向陆公子的眼光之中，不免更添几分敬佩。
　　主位上的老者立起身来，朗声道：“陆公子，今日射雁，魁首自应公子担当了！”
　　陆公子双眉微微一扬，却无喜色，道：“安石先生过誉。柳三变兄尚未到来，他箭法在我之上，还是再等一等罢？”
　　老者谢安石微微现出几分赞许之色，点头道：“此言甚是在理。少年人，能有这份谦抑着实不易，柳公子纵然箭法再高，论气量，想来是断然及不上公子的了。来来来，虽说尘埃未定，老夫也先敬公子一杯！”
　　两杯酒斟定，才举到唇边，一骑青马已奔到近前。马上乘客翻身跃下，谢安石放下酒杯，问道：“什么事？”
　　花荣已看到了这骑者是柳府中仆人服色，衣上却镶着黑边，不由失声道：“柳贤弟他……”
　　那仆人躬身道：“小人是柳府中人，少爷昨日不幸……不幸暴亡……”
　　谢安石惊道：“柳公子暴亡？他一向身体康健，不曾听说有什么疾病，怎么会英年早逝？”
　　仆人低头道：“回谢先生，少爷并非病故，却是被人所害……”猛然住口，似乎被什么可怖的事吓住。谢安石问道：“什么人？”那仆人竟不回答，一动不动，没了声息。花荣上前以箭杆戳了一下，应手而倒，竟已断了气。花荣急忙扔下箭，无人再敢出声。
　　隔了片刻，陆公子一个字一个字迸出口：“易、水、寒！”
　　在场诸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谢安石坐倒在椅子上，花荣双手微微颤抖，几乎拿不稳弓箭。隔了许久，方听谢安石出声道：“陆公子……”却又一次被马蹄声打断。这一次，是一前一后两骑。
　　众人微微变色，向着那声音来处望去。
　　在前的是匹白马，马上乘客亦是素袍飘卷。后随的是匹枣红马，乘者似是个女子。蹄声乍闻，两马已到了近前，白马上乘客一拉缰绳，马儿一声长嘶，倏然立定下来。那女子收缰不及，红马直冲入座中，惊倒两席客人。看清二人相貌，诸人各自失色。陆公子看那女子一眼，脸色发白，转过头去。
　　那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衣裙华艳，清秀斯文的瓜子脸，凤眼修眉，容光照人，想来是位大家闺秀。席上客人罕有见过这般丽人的，也不顾平日正人君子的风度，一个个都盯着她目不转睛，都变成了木头人一般。
　　这还是好的，看清另一位不速之客的，更是无不心惊。这素袍白马的也是个少年人，剑眉生威，美目含芒，俊朗盖世，一时连昭昭红日也如没了光芒，当真是龙姿凤表，只许天上有，人间自古无，纵然有也必是天上掉下来的。但白袍敝旧，带着几分落魄之意，一双美目转盼之中，却又透出一股睥睨群雄的霸气，教人竟转不开目光，心中暗生慑服之念。却听他冷冷道：“三小姐，你到底要作什么？跟了几十里地，也该够了罢？”
　　少女又羞又恼，道：“公子，你一个人奔出这几十里地，又是作什么？”看来闺教甚好，虽说羞怒，还不失自制，这两句话说得斯文有礼，听到的人多半暗暗点头。那少年却半点不领情，冷笑道：“我做什么，你岂有不知？三小姐，你既然有本事骑马追出几十里地，我求你寻个人，如何便这么难？”
　　少女一张秀丽面庞涨得通红，柳眉一挑，道：“你不说一声就走，教人怎么放心？我……好，从今往后，你的事，同我再没半点干系！”勒转马头，挥鞭驱马，再不回头，红马绝尘而去。
　　白袍少年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却显出一丝歉疚之色。

　　花荣向陆公子道：“那位小姐是什么人？”
　　陆公子低声道：“是洛阳知府的三千金，莺儿小姐。”
　　花荣惊道：“袁知府的三小姐？这少年是什么人，竟敢对莺儿小姐这样无礼？”
　　陆公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心中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向那俊美绝尘的白衣少年望了一眼。
　　须知这位袁三小姐绝非寻常女子，乃是洛阳城里出了名的佳人，矜持高贵，眼界极高。洛阳知府袁盎素来许三女儿为掌上明珠第一颗，看得比他那本重于性命的魏紫花还要珍重，每每说，家藏牡丹数千株，唯有这魏紫堪称花中第一秀，也只有自己三女儿配与这魏紫花相比。花荣虽不曾亲眼见过袁小姐，但仰慕已久，今日一见，只觉更胜传言。偏偏今日刚听到好友惨死，心下正自恼恨，又见这少年对袁小姐无礼已极，袁小姐竟还对他小心翼翼守着礼数，不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见那少年欲去，忽然喝道：“那位公子，留下大名来！”
　　白袍少年向他望了一眼，微微有些诧异，问道：“仁兄何事？冲扰盛会，还请恕罪。”语气竟然颇为有礼
　　谢安石知道花荣脾气暴躁，急忙上前打圆场：“这位陆公子适在射雁会上夺魁，公子何不留下，同饮一杯水酒？”
　　白袍少年道：“射雁？”冷电般目光向着陆公子一扫，问道：“难不成是陆魁公子么？”
　　陆魁心中一喜，道：“仁兄带箭，可否一展武艺，也让小弟开开眼界？”
　　“岂敢在陆兄面前献丑？”白袍少年口中谦逊，伸手已取下了弓箭。
　　花荣却无陆魁这样的涵养，微微冷笑，看着他动手，只待此人射过，便一显他小李广的威风，要这少年再占不到风头，也好替袁小姐出一口气。
　　白袍少年的弓箭自无花陆二人的华丽。只见他一扬鞭，白马奔出数丈，缰绳一拉，回转马头，飕飕两声，两支羽箭已然射出，箭去劲疾异常。花荣一惊，心道：“好强的内力！”登时再不敢有半点小觑之心。先一箭直中雁阵首雁雁颈，余劲犹急，又穿过第二只雁颈。将堕未堕之时，第二箭到，将第一箭劈成两段，双雁分别落下。
　　隔了良久，方听雷鸣一般的彩声响了起来。花荣脸色惨白，谢安石对着呈上的双雁呆了半晌，方道：“今日老夫开了眼界！请教公子大名？”
　　白袍少年微微一笑，道：“不敢，在下姓尹，单名一个皇字。”

　　陆魁一惊，道：“难道是人称武林天子的尹皇，尹玉郎仁兄？难怪如此！小弟当真失礼了。”
　　这表字玉郎的尹皇从容笑道：“久闻陆魁公子大名，今日仓皇之中竟得相见，倒叫陆兄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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