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away

　　[05 死去的江泯之]

　　[05]

　　七色的光芒瞬间泯灭。
　　仰光吃力地站起身来，然而转眼之间，自己方才所见的腹部、腿部、脸部和颈部同时出现的巨大伤口顿时消失不见！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居然也是这种境况！

　　这是怎么回事……？
　　要说眼前的恶魔为了有趣，保留他们的实力，在他们进入最后的房间之前，用了特殊的术法保卫他们安全的话，可是现在已经是生死关头——
　　——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仰光惊讶地抬头看向眼前的魔。
　　魔的眼神剧烈地变幻着，看到眼前突然间安然无恙的对手，显然心中也是惊异。然而只是瞬间，他的那种眼神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眼神。

　　魔轻轻笑了笑，指向他们中的某一个人：“我说怎么回事……一路上，能这样没有任何伤口的到达这里，本来就已经够我奇怪的了；而我刚才发出的那么强烈的一击，你们居然在瞬间就恢复了，这就更让我奇怪了。原来，原来——你们之间，有个无私的承担者啊。呵呵……真是有意思的孩子呢……”

　　是谁？是谁？！
　　仰光愕然地转过头去，看到勉强站起来的一个人。
　　那是谁？浑身是血，四肢近乎碎裂，然而却顽强地站立在那里，坚定不移地看着眼前的敌人。
　　那是——江泯之？！

　　他几乎要叫出来。
　　那么严重的伤……原来，一直是这个女孩子，将所有的一切，他们所有人所受的伤，全部转移到她身上去了么？！
　　可是不对……怎么会这样？
　　自噬者如果承担伤害，是会直接承担的，根本不会像这样先出现在受伤者身上，然后再转移过去！

　　一旁的Suicide突兀地看到浑身是血的江泯之，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要上战场了啊，每人一块糖吧。
　　——放松心情嘛。
　　——你也来一块？
　　——哎呀，吃嘛吃嘛。我可不想让人有遗憾。
　　——说不定，以后……就吃不到了呢。

　　——喂，我说你们，还没开战就这样，到底想怎么样？
　　——舒娅说的对，反正要过去，也只能用术法破开，小心点为妙。
　　——让开啦！清迈不敢，你身上有封印魔法，还是我来！
　　——什么怎么了？就刚才受的伤，已经好了！

　　——我很好！

　　——怎么是你？！
　　——占我便宜的小偷！色狼！
　　——那我不知道是你啊，我以为是舒娅！
　　——谁想跟你这个倒霉鬼在一起——封印魔法又不能施法，我又——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就算了，不必拿人家饺子铺出气。
　　——很累了……请……让我……休息一下……

　　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这次来江泯之一直都很沉默；为什么她总是紧紧皱着眉头；
　　为什么她在小镇的时候变不出银子；为什么她要在进迷宫之前强迫每人吃一块糖；
　　为什么那天晚上她会说自己“很累”；为什么那天晚上她全身都弥漫出淡淡的血迹；

　　先是在糖里下了药，而她的糖里则是“引”，这样就可以承担所有人的伤害；
　　因为承担人数太多，所以一开始的转移很缓慢，只是一点一点，到后来就越来越快；
　　在走廊时，为什么所有人都迅速的复原了，而她不仅是受伤的地方有伤，同时还有在其它结界的仰光转移过来的伤口；

　　在走廊的桌子那里因为有灵力的清迈不愿出手，而自己又有封印魔法，所以她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去硬生生地施加术法；
　　到达小镇时身体已经不行了，所以根本没有剩下的力气去变出银子；
　　而刚才，那无比强大的力量袭击而来，所有人的伤口却愈合地无比迅速，她却默默地承担了所有伤害，现在已经无法隐瞒了！

　　本来自噬者是死了之后，灵魂继续承担责任的，而现在她受到的伤害过于巨大，又来自于恶魔，神的限制已经起不了作用了，一旦死亡，她的身体和灵魂便会灰飞烟灭。

　　还有很多，很多！
　　为什么那些时候自己就没有注意到呢？！

　　Suicide恨不得死死地砸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
　　然而面前的江泯之却终究不行了，那么强大的力量加在一起，让她的身体再也无法负荷下去，她直直地倒了下来。

　　“江泯之！”他接住她的身体，将她的身体倚在怀里，眼前渐渐朦胧，“你不可以死啊，听到没有？！我命令你不可以死！”
　　“Sui……Suicide？是你啊，喂，别趁人之危啊，……趁机占便宜……你果然很色！”江泯之尽管已经没有任何力气，那张脸也已经苍白的近乎白纸，头、脸、身体流出的血染红了Suicide的手心，她还是微微笑着和他开着玩笑。

　　江泯之的身体在他怀中从下往上渐渐消失，就如同那一天曼谷在火场和仰光的饯别。

　　凌舒娅顿时哭了出来，她扑到江泯之的身边，眼泪如珠子一般往下掉：“笨熊！笨熊！你在开玩笑对吧？你不要玩了啊！你这只超级大笨熊……大笨熊！”
　　江泯之惨淡地笑着：“对不起，以后的路不能陪你们走了，就没有人能为你们受伤了……我实在是……实在是很没用，对不对？”
　　“笨蛋！有谁在意你有没有用啊？！”Suicide吼了出来，金色的眼睛里已经是一片雾气，“你要是死了的话，谁也不会原谅你！不许死！我警告你不许死！”

　　“笨熊……你这只笨熊！我们不是约好了要活下来，谁也不许死的么，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我就知道熊是最——最最最最最最没有信誉的民族了！我居然还相信你，呜呜呜，我真是笨蛋！江泯之大笨熊！”凌舒娅看着江泯之近乎惨白的脸庞，不断地抽泣着。

　　江泯之感觉到身体的渐渐无力，腰部以下的位置化为了光芒随即泯灭，丧失了知觉。

　　“我……我还有三个愿望没有实现……听我讲完……听……听我讲完，好么？”江泯之艰难地吐句，Suicide和凌舒娅各紧紧握着她的一只手，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手心。
　　“你不许说！谁要你有愿望的！”Suicide死命地晃着她的脑袋，“你自己实现！谁说你要死了？你给我起来啊！！”

　　血继续从江泯之的各个伤口汹涌地流出，在地上蜿蜒流动，在她身下渐渐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图案。
　　——那是自噬者的图案。
　　——神的契约将会留在她的身边，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刻。

　　随着图案的加深，她的身体也消失地越来越快。

　　不顾Suicide的吼叫和凌舒娅的哭声，江泯之缓缓地开口：“第一，舒娅一定要帮我照顾我的父母，虽说我这样很没出息，但是还是要拜托舒娅了……好不好？”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啊！只要你不死——只要你不死！你起来好不好，玩笑结束了！”凌舒娅泣不成声，她埋在泯之的胸口颤抖着，血染得她一脸都是，她却丝毫没有顾及。
　　“第二个……我死了以后，舒娅就不是被保护者了，Suicide也没有封印魔法了，舒娅会受伤，她会受伤……所以，所以——Suicide要让舒娅成为你的被保护者，要好好保护她，知道吗……”

　　“不要，泯之！你不要这么做……不需要！大笨熊！不要他的保护，我也不要你的保护！”凌舒娅抬首，混合了血和泪的脸上尽是悲戚，“只要你活过来，只要你——”
　　“别说了，舒娅……第三，”江泯之顿了顿，似乎是一口气接不上来，她使劲地咽了咽，继续说道，气若游丝，“都不许哭。都不许哭……不许伤心。如果你们伤心……”
　　她伸出血流如注的手臂，缓缓抚摸着舒娅的脸庞，断断续续：“我、我也会……我也会……很、很伤心的……会很伤心……所以、所以大家都不可以哭……也不可以死掉……”

　　自噬者的图案愈发清晰，鲜血组成的图案隐藏着血腥、不舍和宿命。
　　已经无法改变的未来。

　　“还有最后的信……”泯之吃力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早知道会有这一刻，所以……提前写了这封信。很对不、对不起……我、我坚持不下去了……要……要走……了……”
　　Suicide从她颤抖的手中拿过那张信，把它放在一边，愤怒地叫道：“你听我说！江泯之——不要说些什么要死要活的话！你给我听着！不许死！”
　　难以抑制的泪水滑下了Suicide的脸庞，那金色的眼眸在一片氤氲中模模糊糊地更不真切。

　　“还有……”江泯之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那天晚上……谢谢你。”
　　“你听我说……”十七岁的少年在将要死去的女孩面前第一次哭得支离破碎，眼角的晶莹被他胡乱的抹去，他近乎哀求地问，“如果我说这句，你可以不可以不死，可不可以？”
　　“……”江泯之勉强地抬头，看着他期盼的眼睛。

　　江泯之脖颈以下的位置几乎全部都变淡到看不清楚，只剩头颅栩栩如生。

　　他俯身，再次抹去脸上肆虐的泪水，平静自己已经杂乱的心跳，他静静的话语就如同最后的饯言停留在她的耳畔，一直一直回响，直到她停止心跳，停止脉搏，停止呼吸，直到连灵魂都最后消失的时候——

　　“贝特玛吉，索伊。”

　　江泯之在他的怀里，舒娅的哭泣声中，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随即颈上的光芒迅速的蔓延上来，吞没了她所有的身体。

　　Suicide的怀里，已经是一片空荡。
　　就像是一片雪花曾经降临过他的手心，就在他的手心，他看到那片雪花孤寂而凄美的凋零。

　　只留下地上的那个自噬者的印迹，鲜红如赤，就像无法泯灭的朱砂，永恒地刻在他们的心上。

　　信上清秀的字因为血迹而变得模糊，然而却依稀可以辨认——

　　如果我死了，Suicide君，舒娅，一定会很伤心的吧？所以有很多自噬者都这样活下去了——为了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可如今，即使我是自噬者，也无法再改变这未来一丝一毫了呢。因为我的心愿已经完成了，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支持我活下去了。
　　你说，对吧？Suicide君，一旦你想守护的人死去了或是离开，抑或是不需要你的守护了，你也不会再秉持着你的信念了吧？

　　Suicide君，多好啊……
　　我能带着这具背负着痛苦和罪孽的躯体去迎接死亡。

　　舒娅，对不起，Suicide，安然，仰光，万象，拿吉，清迈，对不起。
　　不得不丢下你们，一个人离开，一个人获得幸福去了。

　　再见。

　　凌舒娅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片空气，轻轻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
　　她死了……
　　泯之死了。

　　然而手里正在一点点消失的梅花图案却分明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那天结下的契约，在手上形成的怎么洗也洗不掉的梅花。
　　梅红的颜色渐渐变淡，变淡，一点点地消失，从边缘，一直到中心，仿佛是蒸发成轻柔的雾气，静静悬浮于手心之上。

　　我忘记不了。

　　过往的一切回忆，就犹如汹涌的潮水，涌上了她的心头。

　　“什么嘛，明明就是这只死熊……我昨天住她家的。所以从这里上学。”
　　“嗯？你说谁死熊？明明是你这只白痴狗昨天在我家大闹天宫，我……”

　　“今天的蒸鸡蛋其实我是很爱吃的。嗯嗯。”
　　“是啊，看你那熊样！”
　　“熊是高贵的民族，懂得享受食物。而狗呢，唉……”

　　“你们俩先走吧。不要遇见色狼大叔呦！”
　　“呵呵呵呵呵呵……我看就是你吧……”

　　“住手！你认错人了！”
　　“你不可以伤害她们，你没那个权利！”
　　“没什么。我不放心你们，所以来看看。”
　　“闭嘴！不可以让她们知道任何事！不可以把她们牵扯进来！”

　　“啊啊，某只狗貌似很害怕鬼呢……是不是那种幽白色的、惨白的，就喜欢吓唬狗的那种幽灵呀？呜呜呜——”
　　“呀啊！你混蛋！你这只笨熊——咦？这是什么？”

　　“就是那个——幽灵传说……？好害怕啊，安然，你不要提起来啦！”
　　“唉，狗族就是胆小，需要强大的熊族的庇护。”

　　“诶，这city会不会是什么暗号，可以帮助我们找到嫌疑人什么的？
　　“笨！你认为一个被子弹直接射穿心脏的人还能悠哉游哉地在墙边‘挣扎着’写字么？笨狗就是笨狗……”
　　“喂喂！你们熊族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其实这点我早就想到了，说出来误导你们的！”

　　“学校放这烂烟火是干甚？庆祝在下午四节课后校庆到晚上明天还要上课？”
　　“什么时候学校来个大爆炸就好了……”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这样欺骗着你。”
　　“舒娅，我是一个自噬者。”

　　“可以么，做我的被保护者？”

　　“啊，你今天穿那么正式干什么，一只公熊穿成这样我还真不习惯。安然也是，平时从来不穿裙子，今天居然是礼服！”
　　“——那你呢……今天是宴会啊宴会！你就穿成这样子去宴会？！啊？！”

　　“啊……真是‘良辰美景寂寞人’啊……”
　　“你酒喝多了，不能喝就别喝嘛笨熊！”

　　“你笑什么啊，笨熊！”
　　“笑你这只狗白痴啊！”
　　“喂喂，我怎么又白痴了？你这头笨熊！”

　　“因为不想靠着泯之的保护而这么而活下去。不想呢。不想。”
　　“那是……？”
　　“应该是我来保护泯之的呀！”
　　“笨蛋，熊就是应该保护狗的。”
　　“谁说的，狗族也有英杰呦！不要小看我们狗呦！你这头笨熊！大笨熊！”

　　“都不许哭。都不许哭……不许伤心。如果你们伤心……我、我也会……我也会……很、很伤心的……会很伤心……所以、所以大家都不可以哭……也不可以死掉……”

　　……
　　泯之。
　　江泯之。

　　大笨熊江泯之！

　　她不可抑止地捂起脸痛哭起来。
　　从一开始的相遇相识，到互相信赖，互相吵嘴，到她告诉自己她的身份，到一起努力，到约定要一起活下去，到最后她的死亡……都忘记不了了。

　　她最后的话语和最后的眼神，还有最后的笑容，都忘记不了了。

　　那些在咖啡店的回忆，在车上互相说猥琐笑话的回忆，一起在拌嘴一起去逛街的回忆，结下被保护者的契约的回忆，坐在天台的回忆……

　　这一切，这一切——都忘记不了了！

　　难道不是约好了么，不是一起相互约定了么，我们都不要死。
　　我说过不想死，你也是，你也不应该死！你为什么就这么微笑着违反约定，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暗自神伤？！
　　明明几天前你还和我说过“熊族可是守信用的动物”，可是为什么现在……为什么现在——
　　你却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现在泯之死了。我却要活下去。
　　你知道这是多么艰难的使命吗？！
　　为了你的家人，为了你和我依旧存在着的约定，——我不可以死！

　　尽管你背信弃义，但我，我是顽强的狗族，你知道吗？顽强的狗族！
　　是比你们这些烂熊强大一百倍的狗族……

　　——我，要替你，把你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心愿，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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