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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不眠之孟轻言 下
当再度见到表姐时,爸妈没有来得及捂住她的眼睛。她看到了什么啊!
一直那么那么疼爱自己的表姐,总是很和善地对待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情的表姐,一双美丽的眼睛茫然失色地圆睁着,胸口上骇人的血迹干涸成一片,凝在空开一个洞的心脏位置,仿佛狰狞的爪牙,择人而噬。小腹上有凌乱的刀伤,两条光裸的腿间,蜿蜒的血色是暗哑的泪滴,控诉着白磊那个禽兽不如的混账残忍的伤害。
而白磊这个禽兽,当他们随警察赶到现场时,他就赤裸地坐在表姐的尸体旁边,身上沾染着表姐身体里淌出的血液。那殷红,此刻俨然成了锈色。
刀子就在地上随意弃着,这么一个不足尺长的器物,就让她一米六七的表姐如折翼的蝶,倒在血泊之中,眠于另一个世界。永不能再对眷恋着她的家人朋友露出温柔的笑意。
小姨和姨父昏厥了数次,自小便是他们的骄傲的女儿,如今恒久沉默在了死亡里。一个“日”和一个“月”的差别而已,阴与阳,就此无法跨越。
再如何去擦拭那斑斑血迹,再如何去堵住那心上的血窟窿,又如何再能挽回这逝去了的生命。嘶哑的喉咙中迸裂出的恸哭,欲涉忘川的表姐,可曾听见?
白磊不言不语,任凭打骂逮捕,仿似无害。你却不知道一条不叫的狗什么时候会咬人。
她只觉得四下里冰凉一片,浑身剧烈颤抖,压抑着悔恨交织袭来的昏眩,强迫自己看着这所有的所有。
是她的错,为什么不报警?!是她的错,为什么来之前联系不到表姐,就自以为聪明地找白磊?!是感情造就了一个杀手,践踏了一个家庭的希望和宁和,毁了她的表姐!
妈妈的手覆着她的眼睛,被她一次次拨开。她是这场谋杀的帮凶,如何可以无辜地置身其外?生命泯灭无辜如斯,十字架上绑缚的罪恶,源自情感的扭曲、人心的丑陋。可罪恶的成功,却有她无知的推助!
白磊被收监后,她去看了他一次。
他说,小言,原本我就不打算对你下手。我看着你长大,你就像我的妹妹。我的本意只是想让沐沐能答应见我一面,和我好好谈谈。如果这次你没有恰好来T市,我已经打算好,花钱雇几个地痞,绑架沐沐喜欢上的那个吴哲思,不信沐沐不乖乖听话。
他说,小言,你应该知道我有多爱沐沐。沐沐到高中才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可我从小学就喜欢她。我对她这么好,为了她,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放她走!我真的真的没有想杀她,可她听了我那样低声下气的恳求后,居然还在说她不喜欢我,要我去找更合适的女生去爱。
小言,我忍不住就把刀子捅进她的身体里去。那刀子进肉的感觉我到死的那刻也忘不掉,忘不掉,是我杀掉沐沐的。亲手,杀的。她的血,暖暖的,一下子喷在我手上。她的人,就那样慢慢冷下去了……
他的眼泪是过了季的雨水,来得太晚。表姐已经走了。
她的手指捏得泛白,听他还在一边说着,小言,我看到沐沐躺下,她胸口上的血像是一种刺激人的信号。小言你知道吗?就算她死了,我也要得到她!你不懂的,我只是太爱她。
原来他是奸尸!恶寒窜过身体,她觉得自己的脸剥裂下来一个复制品,和自己面对面互视,两张脸两双眼,相互只能看到凄然的恨与恐惧。
疯了么?是面前这个人疯了,还是情感本身就很疯狂?这个世界忽然就有了让人望而却步的恐慌。
有一年的时光,她神经衰弱,心理失常。除了爸爸和姨父,任何一个男性的出现,都让她有逃跑的冲动。只要看见男性动物,就忍不住不停用淋浴冲洗自己的身体,仿佛那上面沾染了血色的黏腻,表姐一双圆睁的眼,就附在每一处血迹里,不甘地瞪视天空。
她一整夜一整夜无法闭上眼睛睡觉,直到爸妈不得不让医生给她打安定。就连还在悲痛中无法平复的小姨和姨父都来劝她了,她还是没办法放过自己。
看了十数个有名的心理医生,终于让她渐渐重新走进这个世界。白磊被判了死缓,但是那又有什么用!表姐永远都不能再站在她的面前,微笑着喊她“言言”。
白磊说的没错,他导演了一场心理战,当你知道危险逼近却不能预知它的级数,最让人恐惧。隔着一部手机的表姐,一旦恐慌,就会自行将恐惧放大数倍,使理智崩溃,任由白磊牵着线摆布。自己也是一样的,被白磊左右了判断。
那些医生都说即使她没有去T市,白磊也会绑架吴哲思,同样可以起到威胁表姐的作用。而且,就算当时她一醒来就去报警,也无法阻拦白磊作案。表姐是在她昏迷的时间段里被白磊杀掉的。
全程关注审案的她如何会不清楚这些,但言语如此轻易出口,苍白到透明,怎能让她这样轻松就走出对自我的唾弃和放逐?是吴哲思的怒意将她从自我鄙弃里挖了出来,那凶恶的怨斥反而让她有了赎罪的感觉。
他说:“什么叫如果你没有去T市,那个疯子也会来绑架我?!首先,如果换作是我,他不一定能绑架成功。就算他绑架成功,我也会在沐沐来之前想办法去化解这场危机。沐沐是个傻瓜,当时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呢!居然还是为了你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好吧,就当你现在15岁,智商不足情商不够,那总能知道轻重吧?做错了,无法去纠正,那总要把现在做好吧?!沐沐她,她已经走了,你这样子做给谁看?!只不过是增加你父母的负担,让沐沐的父母更加难过而已。别的还能怎样?!我觉得你本身就是个麻烦,真是不讨人喜欢!”
是啊,那些医生们说的“即使”“而且”都成立,可,如果当时的她坚强点,冷静理智一点,和白磊周旋一下,也许这场悲剧的结局就会改变。
而,表姐,如果在见到白磊的时候,可以懂得虚与委蛇,或者,局势也可以逆转。
原来人们也没有说错,单纯有时真的可以和单蠢划等号。而她,除了负累以外,目前为止,什么都不是。她不要再这样,已经害了表姐的她,又如何有颜面再让父母操心让小姨和姨父难过。
用三个月的时间,强迫自己去看关于性伤害方面的法制教育和网络宣传,买来相关书籍杂志,去了解当别人遭遇这样的事件时,成功的应对方式是什么。跌破父母眼睛,主动去和她的心理医生沟通,甚至看了大量犯罪心理学方面的资料。
爸妈将一切看在眼中,从忧心到安慰。她逐渐克服心理上的恐惧和厌恶,她要学会反击而不是助长犯罪的淫威。
从自我保护的壳中走出,重新踏入校园。仿似重生。
每一次面临各种各样的困境,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同学的,都要第一位去考虑如何应对。就连爸妈工作上和人际上棘手的事情,都尽力抓取合理的解决问题的思路,和爸妈讨论。从初始的幼稚到之后的成熟,渐渐把自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遇到任何事情,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想要怎样去做,而不是各种没用的情绪。事后也许会害怕,会有厌恶感,但她永远都不允许自己,在事情降临的当下软弱。
学业顺利完成,朋友也不算少,可就是在男朋友这个问题上,她的体内自发设置了屏蔽该物种的装备程序。面对感情,她丧失憧憬的功能,漠然以对,无从向往。
在发现这一事实的那一天起,她就在为自己的未来做出构想。没有感情细胞也就不会有正常的婚姻生活吧,父母一定会担心的。他们不可能再提表姐的事情来刺激自己,那么,他们的担心就会陈放在心里,成为一块暗疮。
不要再让自己的亲人再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如常的生活模样啊,即使是伪装也要伪装出来!
契约婚姻原本并不是她的主意。
大一,寝室里的姑娘们每天兴奋不已,夜里熄了灯都还闹着不睡,个个从床铺上探出头来,七嘴八舌谈论着各种话题。
从高考的压抑束缚中解放出来,谈得最多的自然是背着父母在高中的地下恋情,或者如何在大学里展开一场唯美的恋爱。有男朋友的终于可以拨云见日,没男朋友的无限YY,搜罗校草班草。她独守未能绚丽已然零落的季节,淡淡说对感情没有任何幻想的空间。
谁知下铺的女孩思维夸张跳跃,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声喊道:“哇,言,你好酷。你要做不婚族?试婚族?或者过那种灯红酒绿的生活,夜夜都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甚至一夜就有N个男人侍寝。那种生活似乎也不错啊,多high!”
当时的她被这姑娘惊人的言论震得发晕,呆呆说道:“没想你说的这些啊,就是单纯不想和任何一个男人过这辈子。可是父母怎么办呢?他们一定会为子女的婚姻担忧的。”
对铺的姑娘狂爱看小说,星星眼捧心状:“那就契约婚姻啊,找一个同性恋男人,和他结婚,帮他掩饰性向,让他给你提供物质上的回报。双方父母都被很好滴隐瞒,你呢,既享有一个人的自由,又能得到金钱支持,还能看BL真人秀,多好!”
一宿舍人都笑喷在床上,指着那姑娘说丫看小说看魔怔了,她倒觉得这主意不错。
要在身边发掘同性恋她没这能力,可那些非同性恋里同样对感情婚姻没有幻想的人总存在吧。既然要试,就要按利润最大化的前提去搜寻合适对象,才不负她学了几年经济。
商品交换遵循等价原则,她将自己打磨包装得拥有足够价值,不怕没人询价交易。
拿到一堆证书,在导师肯定的评价里步入社会的她,根据长期以来进行的调研,有预谋地应聘到泰鸿集团。
坐镇泰鸿总部的总经理张韦霖是张泰鸿的儿子。
张泰鸿,执泰鸿集团牛耳。共有一子一女。女儿张韦妮比张韦霖大两岁,早已嫁到英国。儿子张韦霖学业完成接受家族企业以来,打理生意可圈可点,最重要的是:未婚。是她坐在垂钓台上尝试去钓的第一尾鱼。那一年,她24,他28。
进入泰鸿工作的半年,跟着前辈默默做事,就算被抢走些许功劳也不去计较,吃亏不过是暂时的,她能学到的更多。经常加班到深夜,从来不去抱怨工作量。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多的时间,终于将泰鸿管理机制和运营模式中,尚且不完善的地方,挖了出来。写出一套建议改进的方案,并结合了成功的案例。又对当时泰鸿正积极争取的,与萧氏合作的项目,写出自己的见解和认为可执行的具体方案。
她相信泰鸿集团年终放开的接触高管的渠道,一定不仅止于为了形成泰鸿独特的企业文化的一部分,单纯增进集团上下员工的团结紧密度。所以,她自信张韦霖一定会留下她的方案,至于后续,就要看自己够不够格,成为张韦霖眼中的千里马。
现在看来,只能说,当初甫出社会遇到张韦霖,是她的幸运。那时的她,多少还有些想当然,换作今天的自己,不是不敢去提契约婚姻,却绝不会用那样微薄的资本下注。
创业太艰难,幸而韦霖总是适时地给她云梯,不让她摔到。一个有风险系数的未来,远不及一个现成的回报有诱惑。
在商场里游刃有余的男人,精明算计到分与厘,正常的抉择,一定是选一个能为自己带来家族企业以及雄厚背景,可以两两联合的名门千金为妻吧?
当初的自己居然那样理直气壮站在韦霖面前,提出那样令人发笑的建议和理由。韦霖他,居然也答应下来。
纵然清楚,那时的自己,算是给韦霖这样的上层名流带来新鲜的乐趣,也不能否认,功利奸猾的商场中,韦霖那份真善。只是,韦霖,终究不是,适合自己的那杯茶。
那年盛夏经历一场心里阴霾,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从极度排拒男性,过渡到,在他们面前,她可以无比彪悍。唯独情感,无法解冻。
曾经以为自那之后,原本丰沛柔软的情感,被自发控制好了,永远对外界关闭了门窗,不再开启。
不料遇到韩日久。才明白,这么多年,那场伤痛记忆,改变她的,没有想象中严重。它只是为她的情感设置了识别指令,只开放给特定的人——让她觉得没有威胁感和压迫感的人。
谁年少时不曾有绮丽梦境,翩翩少年,婀娜少女,花月无缺,爱,应邀而至。
只是,白磊吓到了她。未及有机会体会爱的甜蜜,便看到情感暴虐的一面。
情爱双刃剑,爱时,唯恐未能将全世界捧在心爱之人面前;恨时,毁灭一个人也不过是一个弹指。爱得越浓烈越深刻,反噬的能量就越大。对激烈情感的恐惧压过了对爱的期许。
她不怕这世界上男欢女爱一场露水游戏,逢场之后,挑逗或遗忘不过是肤浅的表层做戏。情,不入心,伤,不及肌理。她只怕汹涌情潮漫卷,像她这样不擅长游泳的人,会有危险。
心门打开以前,她躲避的是所有的爱。心门松动以后,她却不知道如何去抓住爱。
初遇韩日久的夜,恰似一次与远年里无瑕梦境的相逢。他的出场,使她轻易对他认同,削弱了陌生人之间应有的戒备厚度。
即使对她有着误会和轻鄙,也不曾对她做出过激的举动。清爽晨风里,一只小小画笔,已然画进她的心。那一屋墙壁的画,更冲击着她的心灵视听。一旦心被征服,就是一场预期的深刻长久。而他,让她觉得安宁。
未曾遭遇那场悲剧时,她的世界也满满充斥过幻想的泡沫。痴迷老掉牙的浪漫套路,勾勒着未来的形状。像王菲歌唱的那样,祈盼与自己喜欢的人,在风景都看透后,依然两不相厌,牵手细水长流的生活。
现在,她遇到他,十多年因白磊那件事而武装自己的疏离防备,点点碎落。表姐,你是不是在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发展?感情上的这一步,我能不能、该不该,迈出?
孟轻言辗转反侧,没有办法入睡。索性扯起被子,倚在床头坐起身来。凝视着凉夜里静谧黑色,思绪的列车鸣着汽笛驰过,车上载着那年盛夏之后,被她所唾弃的所有关于爱的言语。莎士比亚那首十四行诗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她露出莫测的笑:
“你的声音如音乐,为何听音乐会感伤?
甜蜜让彼此间不会互相冲突,快乐且在欣喜之上。
为何要去接受那烦恼呢?
如果和谐悦耳的乐声如此协调,
却仍惹起你的烦扰,
那便是它们在柔声地谴责你,说你不该
破坏那生命的和谐而选择孤独。
这一根弦像是另一根弦的亲密爱人,
它们合奏起来是那么和谐;
……
这首无词的歌,同声对你唱着:
‘你若独身,终将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吗?与韩日久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每一幕都让她不由微笑。
那一夜的吻似乎突兀却又仿佛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两人的互动间,她能感受到淡淡的、似有若无的亲昵。就这样暧昧着吧,这样的步调刚刚好,让她在进退之间寻找到中间地带,充一次鸵鸟。
她目前还没有充分的准备去坦然接受一份感情,包容情感里正负两面的所有内容。她不会爱,韩日久的意向不明确,所以,先就这样子吧,不明朗的,她权且暂交给时间。
韦霖的问题也要解决。
最初的打算,想等韦霖遇到喜欢的人,她就离开。没想到,韦霖的感情线会和她纠缠在一起。冷却法看来也是行不通的,那就彻底断了他的念头吧。
一贯的想法是,没有希望的事情,就不给别人一丁点盼望的余地。明明绝不会爱上一个人,却给那人可以追求的错觉,才是残忍。
而萧衡,本是和她最没有关系的人。他自己踩入了局,不顾她的一再拦阻,她无能为力。除了不断拒绝,再没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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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要工作了,才发现学校里时间支配的自由。
不是不想更新,真的没时间。拖了这么久,来更一章,自己都觉得仿似经年。
以后会慢慢变好点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