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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绝前尘后
我坐在房里想了一夜。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留在玄家,我自然是再也没有脸面,纵然我是公主。但是这种夺人所爱的事情,我却憎恨之极。若我再留在这里,只能给他人徒添烦恼,而对于我自己,更是没有意义,那留在这里还能干什么呢?
小安子看着我脸上一阵阴沉一阵明朗,几次想和我说话,几次却都不敢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我是公主,就算是赐死方小月也是没什么的。可是我却不愿。真的不愿。我觉得杀戮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是恐惧的事情。在宫中见多了的事情,我早已经受过这种切肤之痛,更不愿再做。既然玄年明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再强求了。
我一个人睡在床上,四周微微有些发冷。我卷着身子,紧紧的抱着自己的手臂,以求获得一点温暖。床身的寒冷,让我不由得发起抖来,我想起了以前在宫中度过的雷雨之夜,此时多么想象。也许等到明天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沉沉入了梦乡。
半夜里,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我猛然的坐了起来,惊出一身大汗。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发现昏暗的屋子里,小安子一张脸似明似暗,扭曲得十分古怪。
小安子低低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主子……方小月求见。”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这么晚了,她能有什么好事么。”
小安子咬牙切齿,“主子,这可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我看着他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心里似乎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我看着他,“让她进来吧。”
方小月进来并未跪下,反而头仰得高,胸挺得直,一双大眼睛死死的把我看着,眼里带着几分不服输的气势。
“公主,您听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她的嘴角边忽然带了一丝笑。这笑让我顿生恼怒。
“本公主有心让你们做对亡命鸳鸯,你这话是不服输么?”我看着她,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
方小月的脸色明显的白了一下,但是又很快恢复正常,“公主难道不向往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么?”
我顿了一顿,并未答话。
她见我眼神松动,又急急说道,“我与年明历尽千心万苦才成正果,发下重誓长相斯守,终此一人。”
我看着她,“你看上去不像那种人。”
方小月不怒反笑,“公主不必挖苦我。人心难测,妄我说句难听的话。公主年纪幼小,不懂这情之一字有多少内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白首不相离。”
我心里立刻凉了半分,“这也是你的感悟么?”
方小月的脸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可声音却含了一种稳稳的坚持,“是。”
我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是哪里掉下来的女子,竟然如此绝妙的才华与觉悟,难怪玄年明舍弃我这尊贵的公主,也定然要与你在一起。”
方小月动了动嘴,却没说话。
我继续道,“年轮年年亦满树,青丝青青终白头。”
“你下去吧,我不想与你再说了。”我摆摆手,鼻子骤然一阵酸,眼看眼泪就要落了下来,却不想在她面前掉眼泪。
方小月不再说话,退了下去。
小安子一副幽怨的模样看着我,嘴巴张开恰似要说什么,我顿时一个砚台给他死劲扔了过去,顿时打的他头破血流,白净的脸上赫然流下几道血痕,在夜晚下看的分外狰狞。
我朝着他吼着,“别逼我疏远你!”话一说完,眼泪便唰地一下流下来。
小安子看着我,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嘴角隐隐咬出了一丝血迹而来。
这个夜晚不太平静。但是却又异常平静。
我在梦中见到了许多过去的人。
我的第一个侍女,小翠儿,那个眉毛弯弯的小姑娘,说句话都带着儿音,每每看到我,都用她甜甜的糯米般的声音叫我,“主子儿,主子儿……”
我喜欢她叫我的声音,因为这不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受人害怕尊崇的公主,而是像一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
我梦见了我的三哥哥。那个大月国最软弱的皇子,我唯一的同胞哥哥。他一瘸一瘸的朝我走了过来,面带冷色,眼神安然温和,却让我从不敢亲近。
我甚至梦见了……我从未谋面的母亲。
她的样子,在梦里模糊不清,而她柔柔的声音,却一遍又一遍的唤着我,“我的孩儿,我的孩儿,我的孩儿……”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是没有亮。
我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看着小安子正蜷在塌上睡着,额头上的伤痕依然明显,凝结成了一块巨大的疤痕。
我走下床去,轻轻的摸了摸他白净的脸颊,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翻个身去,继续睡着。
我笑了。
我在他的身边放下一块金晃晃的免死金牌,放下一封信,又替他盖上了被子。
我凝视他良久,终于推开门,离他而去。
我来到了竹园门前,听着里面微微传出的玄年明和方小月的说话声和哭泣声,竹子被风一吹过,听着呜咽的声音,让人觉得好不凄凉。
我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迈出了玄家大门。
夜晚朦胧,我到处无目的的走着,我不知道去哪儿。
踉踉跄跄的走出了城门,脚却走得生痛。我随地坐了下来,脱下鞋子,柔了柔自己的脚,偶尔传来一声乌鸦惨惨的叫声,我终于觉得害怕起来。
星光稀疏的布满在天空上,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天空,心中更多出了几分彷徨。
我又继续向着前方走去,做了不多一会儿,就看见了一个村子。
这种村子,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它在我眼前的直接印象就是,还不如皇家的鸡窝,可是此时浮现在我心里的感想却是,让我觉得有一丝温暖。
小小的村子已经有人起来种地了,我别扭的站在村头的那口老井旁边,看着有两三个男人扛了锄头向我走了过来。
我不安的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估计现在已经形象全无,像个民间的疯婆子一般了吧。
见到这三个男人,我竟然发现自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以前见了谁都颐指气使的公主气势,竟然在这三个男人面前变得如小丫鬟一样别扭与腼腆。
其中一个胡子邋遢的人看着我,语气带着惊讶,“你是哪家的姑娘,在这儿干什么?”
我别扭的绞着自己的衣服,想抬头去回答他们的话,却是一个词儿都吐不出来。
“姑娘是遇着什么难事儿了么?”那人见我不说话,又上前一步。
我更是紧张起来,连忙退后一步,对着那人道,“你退下。”
那人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望向我的眼神当中,已经多了几分鄙夷的色彩。
“既然您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那我们几个粗人就不敢打扰了。”
我听出他语中的不友善,刚想要说出一声“放肆”,却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自从我家免死金牌留给小安子和玄家一家起,自从我踏出了玄家大门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了大月国的念平公主了。
从前那个天真爱笑,尊贵的念平公主,已经死了。
她为了她十四岁看见的那一张绝美的画像,她为了成全他们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为了自己多年的才情和梦中呼唤的母亲,她亲自走向了绝望的深渊。
早在泪水哭干的那个晚上,早在父皇告诉她真相的那个晚上,早在她成为拆散夫妻的凶手,早在扔向小安子的砚台,她就知道,她已不再是念平公主了。
眼中突然又起了雾气。
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三个鄙夷自己的人,我心里忽然多了一种发狠的疼。我转过身,撑在井口旁,看着黑漆漆的井里,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成为了幻影。
那口井像一个洞,那洞熟悉得让我感到一阵安慰。是了,这黑洞像一块磁石,像是玄年明的幽深的眼睛,只是那画像上的一眼,便再也让我无法自拔。
那黑洞越看越深,竟然看不到底,就让我与玄年明之间的距离,即使天涯有多么的遥远,也比不上我与他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永远都没有达到的那一天。
此时,我完全将井底当成了他的眼睛。我觉得自己一切活得好累,想永远沉静在他的目光下,他深邃的眼神里,就这样一拔不起,再也不能让我分开。
我探下了身去,嘴上擒着一丝微笑,赶紧理了理自己杂乱的头发。
借着月光,我忽然看见那倒影上出现了另外一个男人,只是他的脸变得好模糊,让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是玄年明么?因为这月光下熟悉的脸旁,让我头一阵眩晕。
我笑着,纵身跳下了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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