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平安

　　平安的话变得明显少了，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连花景末都觉出不对，常来左右陪伴。他原本话少，但坐在一旁硬是想些话来引平安说，倒让平安有些不好意思。

　　那日，得了白狼屠镇绑架孩童的消息，昆仑派了大批弟子下山捉拿。白狼负隅顽抗，竟伤了多人，逃脱开去。昆仑三大首座弟子齐集，竟只擒了一只回来，囚禁在无底洞第五十层，由专人轮流看管。

　　天下震惊，竟都不知这批功力卓绝的狼妖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昆仑老一辈的都对上祖自白狼手中夺得昆仑山脉之事有所耳闻，顾着昆仑的名声，均不好言明，心中却都涌动着不安。素知白狼与昆仑乃是宿仇，灭迹千年，终究还是未能斩草除根。如今又习得这般强横法术而来，只怕昆仑又将有一场大难。

　　平安得知此事，抓着花景初，问他捉来的那只白狼叫什么名字。花景初摇头道：“他们的名字我又如何一一叫得出。只知不是霄宿便罢。”

　　平安却仍是放不下心来，总想着碰到邱萤好问上一问。哪知如今昆仑禁戒甚严，三大弟子都被派出下山查询白狼踪迹，一走便是多日不归。平安找不到他，思量辗转多日，终于还是决定自己去找肖浅商量，想着只能要见上那白狼一面，知道一点点霄宿的消息也好。

　　肖浅听了，却连边摇头，道：“不能见。”

　　平安急道：“为何？他被你们关得这样死，还怕他逃了不成!”

　　肖浅只是摇头：“没有掌门之令，不可放行。”

　　“我只见他一面，不会出事的，我求你！”

　　肖浅望着她，微觉奇怪，问：“你为何要见它？”

　　平安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实话答道：“我们曾经相识，我有话要问他。”

　　肖浅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道：“负责看守之人众多，并非是我一个。”

　　平安急道：“那你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呢？我只见他一面，问他一句话便好。”

　　肖浅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地将头一点，道：“午时我轮值，你来吧。”

　　平安满心感激，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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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月被迷雾所遮，天地一片漆黑浑沌。平安悄声前来，正是肖浅在看守。除他之外，还另有四人，五人一齐围在洞口，守卫甚是森严。平安身影躲在树影之中，肖浅却是一眼便瞧见。两人目光一触，平安向他做了个手势，意为：我来了！他只是轻轻地眨了下眼睛，便挪开了目光。过不多时，四周草丛忽然同时响起轻微的动静，只听一人道：“肖浅你留下！”语音才落，四个人便化作四道光影向个不同方向飞射而出，动作之迅捷，显是各洞各峰中的卓越弟子。

　　肖浅手微微一招，平安便即领会，飞身蹿入无底洞中，只一瞬，便觉洞口传来人声：“东边无事。”

　　“西边无事。”

　　“南边无事。”

　　一人道：“北边亦无事，怕只是风声吧。镜真人说了，这狼妖的同伴阴险毒辣，大伙儿都精神些！”

　　平安轻拍胸口，暗道：“好险好险，若是晚得一步，便要被他们发现了。”

　　无底洞于她并不陌生，她曾在洞中关了多日，如今再来，不用蜡烛也能勉强瞧见洞中事物。

　　循着铁链轻轻下落，越是往下，便越是漆黑。下到三十层之后，纵是她也瞧不清楚了。料想这里纵有光亮也不会被上面察觉，平安便拿出备好的蜡烛点燃，就着那小小的烛光，继续向下寻去。

　　她从不曾到过第五十层，只觉得这里的空气闷得让有透不过气来，这里的黑暗似是没有尽头，不论是向上，还是向下，均是安静沉重的一片，彷如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世界。

　　隐有铁链声响，平安知道她就快到了，于是停下步子悄声唤道：“喂，你在吗？”

　　足下不远处有些警惕的声音响起：“谁！”

　　平安精神一振，道：“我是平安，你可认得我？”

　　那声音一阵沉默，忽尔铁链一阵剧烈颤动，凶狠地喝道：“是你！你在哪里！给我出来！！”

　　平安道：“嘘，你这样大声，把上头看守的人都引来了，咱们便说不成话了。”一边说着，一边催动足下的莲花盘，执着蜡烛驰到他身前。

　　只见白狼上身赤裸，身形虽显消瘦，却颇为结实，长长的白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双眼却是紧紧闭着，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依稀便是那日在东屏山见过的白狼官歧。

　　平安见他的模样，忽然惊叫了一声，急忙吹息了蜡烛：“我自己也在这儿关过，怎么会忘记了呢。”

　　火光一熄，铁链便又震动起来，似是官歧用力地想要挣脱，无奈除了缚住手脚的银链外，巨链上还贴了封符，他一挣扎，封符便发出淡淡光芒，将他的力道抽去。他试了多次，终于累得气喘吁吁，咬着牙问道：“你来做什么？羞辱我，还是想从我口中套出些什么来？”

　　平安道：“霄宿如今可好？”

　　“当然好！”官歧的唇边泛起得意冷笑，悠悠说道，“少主如今已识穿了你的诡计，恨你们昆仑入骨。咱们计划眼见便要大成，届时，你们谁都逃不掉！”

　　平安轻轻地呼了口气，笑道：“他好，就最好啦。”

　　官歧怔了片刻，忽又龇牙咧嘴地喝道：“你少来这套！当年少主便是被你这一副淳良的嘴脸所骗，才会害得咱们……哼！好在如今他已清醒！我却是没有这么好骗！”

　　他对自己有误会，平安向来知道，也不并不在意，只要问得霄宿一切都好，她便已心满意足。对官歧说道：“你放心。雷掌门心很好，不会杀你的。你好好呆在这儿，霄宿他们定会想法子来救你的。”

　　官歧的脸色忽变，叫道：“我不要少主来救！你定然又安排下了什么恶毒的诡计，是不是！你有种现在就杀了！我不在乎！小丫头，你若敢害少主，你若是敢……我……我死了都不会放过你！”

　　平安一愕，不知他为何忽又暴怒，只听他嘶吼不绝，凄厉的叫声在洞中回响不绝，生怕让洞口的人听到了，急忙劝慰：“我不会害他的！我喜欢他都来不及，又怎会害他？你……你不要叫了！”

　　官歧如何肯信她？只叫着：“快杀了我！昆仑的贼人们，快来杀了我！”

　　忽然间洞中昼亮，光晃得二人睁不开眼来。平安只觉得一股疾风猛地刮来，自己气息一窒，身子便止不住地向上飞起。瞬息之间，四周又恢复为一片漆黑，手不知被谁紧紧扣住了，被带动着，疾疾向上飞去。

　　平安问道：“谁？”

　　“方子昀。”陌生的声音答道。

　　平安不知，又问：“那是谁？”

　　对方淡淡答道：“无底洞执教真人。”

　　“呀，肖浅的师父！”平安惊呼一声，急忙说道，“此事与肖浅无关，是我自己溜进来的。”

　　“若无他帮忙，你又如何进得到洞中来。”那声音与肖浅一般清冷，手扣的位置刚刚好，不紧不松，却让平安使不上力来。

　　将近洞口，方子昀却拽着她忽尔拐了个弯，在一处洞壁处轻轻一拂，漆黑间竟现出一扇石门来。石门缓缓开启，露出另一个开阔的石厅。厅中光线昏沉，依稀能辨认出几张石桌石椅。

　　“真人，我……”平安想着要解释，却又觉得方子昀适才的那句话虽简单，却已明显知道了肖浅暗中相助之事，再多辩解也未必有用，于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头顶那个声音问道：“你干什么？”

　　“肖浅是被我逼的，求真人放过他。”

　　方子昀沉默半晌，道：“你起来。”

　　平安不动，一脸的固执。

　　方子昀无奈，只得由她跪着，说道：“被逼也好，自愿也罢，他总是做错了。错了便要受罚，你再求也是无用。”

　　“那，能不能罚得轻些？”

　　“这是我无底洞的事，却是与你无关了。”

　　平安顿了顿，又道：“那，真人要罚他什么，连我一起罚了吧！”

　　方子昀一怔，问：“你为何要这样为他？”

　　“我们是朋友。”

　　方子昀似是笑了一下，说道：“‘朋友’？无底洞中向来一师一徒，非大事不出。向来便没有朋友。”

　　“事无绝对，我不就是他的朋友？”

　　“好一句‘事无绝对’！”方子昀淡淡道，话语中听不出喜怒，“那这白狼与你，又是何关系？我听你言语之中，似乎对他还颇为相帮，莫非也是‘朋友’？”

　　平安心想：原来我刚才和官歧的话，都教他听去啦，却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我一点儿也没察觉。

　　“我倒愿当他是个朋友，可惜他似乎不怎么喜欢我。”

　　方子昀唇角浅浅一勾，说道：“要当你‘朋友’，似乎倒也不难。”

　　平安点头道：“一点儿也不难。”

　　“可是要当肖浅的朋友，却并非这么简单。”方子昀冷淡地瞟了她一眼。虽是在黑暗之中，平安却仍能感受到那目光的寒意，不禁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说。

　　只听方子昀继续说道：“咱们无底洞的人，向来都是在这洞中枯守一生，我祖师如此，师父如此，我亦会如此。你既是肖浅的朋友，便也算得上是无底洞中的第一个朋友。无底洞中人，轻易不结情谊，若是结了，便是一生一世的许诺。他待你定会尽心尽力，你待他……”

　　平安不等他说完，忙保证道：“我也一定尽心尽力的待他，一生都当他是朋友！”

　　方子昀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样便最好不过。看在肖浅的份上，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不知。昆仑中素传玄位弟子，都是些危险诡秘，性情难测之人，生有反骨，对昆仑有异心。我无底洞中却不管这些。你想做什么，我不在意。我只知道，你一开口，无论是刀山火海，肖浅定会义无反顾。你若是将这当成习惯，随以所欲地指使他涉险，我却不会放过你。”

　　平安听了，连连点头。

　　方子昀再她一一都答应，沉默了片刻，已是无话可说，便道：“走，我带你出去。”说完，站起身来。

　　平安听到他衣衫声响，便也跟着起身，谁知才一踏地，左眼却双抽痛起来。她顿了一顿，暗叫不好。身子向后退了一步，那痛便又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眼前发黑的那一瞬间，平安心中也是跟着一阵绞痛：霄宿，你又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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