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心

　　无逸斋外有一个开阔的场院，十八般兵器一顺儿排开。大大的场院内，画着一个白色的大圈。圈内，数十个孩子赤手空拳正在狠斗着。

　　“柒儿，小心身后！”惟楚格挡住四皇子惟齐的一记横踢，目光却紧紧跟随着柒儿。

　　柒儿一弯腰，躲过了身后的一拳，很是狼狈地踉跄了几步。似乎身后的三皇子惟燕又与别人对上了拳脚，没有紧逼过来。柒儿松了口气，平日里无聊时跟惟楚学来用来强身健体的那几下子根本就没法用来实战。

　　惟楚见柒儿化险为夷，一个过肩摔直接将惟齐甩出了圈。

　　惟齐挣扎着站了起来，舔了舔嘴角的那抹猩红，看了一眼父皇身旁的那把熠熠生辉的宝剑，失落地走向场边继续观战。不到十岁的孩子可以不用参加这场比试，可是他却自告奋勇，而且挑选的第一个对手便是最有实力的惟楚。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比试，皇族的孩子才有资格参加。比试分三局，这场角斗只是个开场。参赛的十二个孩子在指定的圈中混战，出圈者淘汰出局。剩下五名晋级下一轮角逐。而三局完毕，最后的胜者将得到文帝身旁的那把宝剑——聆巽，以及看台上那个如同碧玉一般的丫头。

　　聆巽，重氏大玄王朝的开国宝剑。剑身长尺余，由古名铸剑师用异石锻造。亮剑出鞘，剑锋会随着风声嗡嗡作响，似乎在聆听，在轻声附和，剑身萦绕着一股萧杀之气。大玄先祖开国之时，曾用此剑劈荆斩棘，饮尽世间英雄之血，饱尝天下名将亡魂。

　　至于那个丫头，穿戴着异族服饰，腰间笼着一支玉笛。眉目清秀，但又岂止是清秀。虽然年纪甚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尽显灵动，却透着一种漠然，抑或冷峻。一种空灵的气质幽幽的散发出来，似乎她不属于这个尘世。如同精灵一般。

　　惟楚环顾四周，场内已经只剩下六个人了。惟峻已经解决了两个，现在和惟寒刚刚交上手，而惟冉与惟燕亦斗得难解难分。自己已经将两人撩出了圈子，只要那两对一直斗下去，任一人出局，只需隔岸观火就能柒儿一起进入下一局了。想到这，一丝笑意浮上惟楚的嘴角。只是他也不太明白，为何向来与世无争的柒儿今日居然也会加入这场混战。

　　不料，惟冉和惟燕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直奔柒儿杀过去。

　　柒儿定定地站住，如玉一般温润的眼眸里却透出一股坚毅。他无法招架，却没有挪动一步。

　　“打不过就跑嘛！”惟楚急了，责怪道。说着，一个箭步，挡在了柒儿身前，“欺负不会武功的，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就冲我来！”

　　“没有武功都能晋级，更不算……”惟冉细细的嗓音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可是话音未落，人已经跌坐在圈外。

　　一齐攻过来的惟燕紧随惟冉，重重摔落在地。

　　“当”，锣声响起，第一轮比试结束，白色的圈内还剩下四个孩子。

　　高坐在看台上的玄文帝拈须微笑，细细看着阳光下这几个胜出的佼佼者：六王爷重紊的大儿子惟楚，二皇子惟峻，四王爷重琚的小儿子惟韩，还有，大皇子柒儿。

　　当目光扫过柒儿的脸庞时，文帝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侧过头，看着身旁的素妃，温婉可人，丰姿窈窕，肤若凝脂，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黛。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分外清澈动人，如一汪春水轻漾。

　　而柒儿，像她。如同一根刺，扎在文帝的心头。

　　“皇上，真是精彩得很啊。”素妃轻启朱唇，拉回了文帝的思绪，“不过，本应该五人晋级，只剩下四人，如何是好？”

　　文帝微笑着望着娇柔的面庞，“四人就四人，没甚要紧的。”

　　素妃颔首，面有忧色：“也不知道孩子们如此认真，有没有伤着。”

　　“不碍事，大玄的龙子龙孙个个都是名将，怎能畏惧这点小伤？要真是如此软弱，怎能成为聆巽的主人？”文帝鹰眼微眯，早年冲锋陷阵的点点滴滴仿佛浮现在眼前。他的眸子里透着一种骄傲，只属于那兵临天下之大将的骄傲。

　　“那，下一局是什么呢？别再让孩子们打打杀杀了。终究让人看着揪心。”素妃轻轻摇了摇文帝的手臂，柔和地恳求着。

　　“爱妃不要着急，明日便知道了。”文帝抬手抚平了她微蹙的眉头。在他的身边，她只许幸福。

　　“回羲和斋。”文帝吩咐孙公公。

　　孩子们跪伏在地，直到皇上一行已走远才起身。

　　“就凭你！你凭什么能进入下一局？”惟冉一脸的不甘，冲过去一把将柒儿推倒在地。

　　“你想干什么？”惟楚深黑的双瞳里燃烧着怒意，“还想再打吗？”他挥了挥拳头，在惟冉眼前虚晃了一下。

　　柒儿皱了皱眉，却拉住惟楚的衣角，“还是算了，随他们说去吧，我没事的。”

　　惟冉往后退了几步，却狠狠瞪了柒儿一眼，“哼！靠别人算什么本事，孬种！不对，我听说不只是孬种，还是是个小野种，哈哈！”一时将尴尬化作得意，他细细的嗓音分外刺耳。

　　“你！”两道剑眉拧了起来，惟楚怒极，飞起一脚踢向惟冉面门。

　　一只手轻易将惟楚格开。黝黑而俊逸的小脸，凤目浓黑，眸中炯炯有神，却别有一种冷漠挂在唇边。二皇子，惟峻。

　　翻身一个燕子打挺，惟楚轻巧稳当地站定，“峻儿！你干什么？”

　　惟峻从小就是个孤僻的孩子。曾经，他的世界里只有柒儿和惟楚，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只剩他一人，惟楚和柒儿都已经不再能走进他的世界。

　　惟峻轻蔑地瞟了一眼正感激涕零地望着自己的惟冉，“他太没用，没资格跟你打。我跟你打。”

　　“峻儿，别任性。”柒儿迎上了他那冷漠的双瞳。

　　惟峻斜斜地看着柒儿，紧紧地抿住了薄薄的唇，“闪开。”

　　“你说要比什么？”惟楚拉住了还欲阻止的柒儿，“柒儿，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峻儿了，没用的。”

　　“骑射。”惟峻转过脸。

　　“好！”惟楚一口答应下来。

　　柒儿望着惟峻沉静的侧脸，惟楚自信的笑容，轻轻地叹了口气，只得随他们去罢。

　　惟楚自信一笑，他喜欢骑着骏马奔驰，那种风吹过脸颊的惬意；更喜欢舞枪弄剑，在命悬一线的决斗中寻找那种挥汗如雨的酣畅淋漓。

　　他转脸向惟峻道，“若是惟楚赢了，峻儿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惟峻冷冷地道，“要求？等你赢过我再说。”边说边拍了拍手，一匹枣红战马飞驰而至，油亮得泛着缎子般的光芒，名唤“绝尘”。

　　一声长哨，一匹毛色雪白的马儿也呼啸奔来。惟楚翻身上马，轻轻拍了拍马头，理了理它长长的鬃毛，俯身轻声道，“飒雪，我们并肩作战。”

　　飒雪兴奋地长啸着抬起了前蹄，仿佛在回复着主人的话语。

　　“楚儿，峻儿，都要小心些啊。”柒儿心中默念着，退到了场院边树荫下，看着场中央摆上的靶子，日头晒得已经让他觉得透不过气了。

　　惟峻一马当先，扣上箭，拽满弓，飕地射出了第一箭，正中靶心。

　　众皇子皆欢呼喝彩。

　　惟峻微微翘起嘴角，一丝不易发现的微笑。

　　只见惟楚不慌不忙，驱马背向箭靶而驰，待那马儿奔得飞快，忽的转身一箭，正中靶心！

　　惟峻脸色一沉，心中不快之意油然而生。弯弓搭箭，嗖地一声居然向惟楚的头颈射去。虽然是折去箭头的，但如若被射中，以惟峻的膂力，甚是危险。惟楚侧过身子，眼明手快地接住了箭尾。

　　“好！”众皇子又是一阵叫好。

　　惟峻又是两箭，均被惟楚轻巧侧身躲了过去。恼羞成怒，跃身站上马背，居高临下连珠发箭，不断向惟楚射去。惟楚不及接箭，箭如雨下，也躲闪不及，只好溜下马鞍，紧抱马腹，任由得飒雪在场内奔驰避箭。

　　“不好！”惟峻正要再射，往身后箭筒中一抽，却摸了个空。原来刚刚一阵连珠急射，竟将满筒的羽箭射了个干净。只好急忙回马，欲再奔至场边取箭。

　　惟楚看得真切，随即翻上马背，嗖地一箭，正中惟峻发髻。

　　“峻儿，到此为止吧。”惟楚将弓箭掷于地上，翻身下马。

　　惟峻抽出发髻内羽箭，冰冷的眼神扫过惟楚的脸，“你要什么？”

　　“不要再这样任性下去了……”

　　“够了。”惟峻勒马转过身，轻轻闭上眼，“如果没别的，我先走了。”扬手一鞭，飞驰而去。

　　惟峻的背影淡去，惟楚拍了拍飒雪的脑袋，拉着它向柒儿走来。

　　柒儿面色苍白，汗珠细细密密地渗出额角，“唉……”

　　“没事的，别担心，他会好起来的。”惟楚道。

　　“可是，”柒儿欲言又止，苦笑着只是摇了摇头。

　　“你呢，还好吗？峻儿太任性了，若是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你。”柒儿仔仔细细打量了惟楚一遍，“没有伤到哪里吧？”

　　“箭头都是折去了的，就算是中箭也不会有事的。驰骋疆场，总会命悬一线，何况，你不相信我吗？我是，惟楚！”狠狠拍了拍胸脯，下手太重，不禁咳嗽了两声。

　　“好啦好啦，看你。”看着惟楚笨拙的样子，柒儿微微笑了笑。

　　“回沁寒轩吧。”惟楚拍了拍飒雪的后背，让它自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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