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转在中洲

　　心脏衰竭的成因……盯着在网上搜到的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莲开始走神——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重，每个人都沉着脸，行色匆匆。

　　“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女医生坐在办公椅上，问。

　　“恩。”莲感觉到胸口的疼痛减弱，“医生，我……”

　　“你别紧张，放轻松些。”女医生说，“你昏倒在大街上，有人把你送到医院治疗……”女医生简单解释后，又说，“你叫什么名字？”

　　“莲。”

　　“年龄？”

　　“18。”

　　“哦……”女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直发披肩，细长的眼、柳眉，她的皮肤白皙细腻，气质很好，简简单单的牛仔裤加T恤穿在她身上也有一种时尚感。她是这么的年轻美丽，如果可以，医生也不希望告诉她这些残酷的事——

　　“我们初步判断你是心脏衰竭，但具体情况要等各项报告出来以后才能知道。”

　　这怎么可能？恐惧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充满莲的每一个毛孔，她的心跳得很快，甚至有一种揪心的疼痛感。肃静的气流环绕在她们的周围，莲这时候突然觉得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得可恶。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莲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的？”

　　医生看着莲，虽然了解她不愿接受这件事的心情，但还是点点头。

　　“医生……我会死吗？”

　　“……”医生大概没有想到莲会问得这么直接，托起下巴认真的思考后说，“你不要想得太严重，这并不是绝症，还是可以治疗的。”

　　莲又问，“我该怎么办？”

　　莲是真的不知所措，多么不真实啊，一个钟头以前她还在兴致勃勃地逛街，而现在她却感觉自己这么接近死亡。

　　“你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医生说，“如果真的是心脏衰竭，必须尽快接受治疗。”

　　“我知道了，谢谢。”

　　莲缓缓站起，接过医生给她的单子，然后穿梭于医院的几个特定的化验部门。

　　走出医院的时候，莲觉得说不出的累。看人来人往的街上，城市的天空灰蒙蒙的。车一辆接一辆的开过，行人有的单个走过，有的双人同行，有人低头匆匆而过，有人牵着同伴的手窃窃私语。莲漫无目的的沿着单行道走，眼眶渐渐湿润。

　　该怎么述说她的心情呢？今天刚好是她十八岁的生日，莲觉得自己一定会永远记得今天，因为得了心脏衰竭这个消息是她收到过的最差劲的生日礼物。

　　她感觉到塞在裤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却没有心情听，脑袋一片混乱。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怕死……莲试图理清楚这如乱麻一样的恐惧，却觉得如此的无力，眼泪这时候才不由自主地倾泻而出。

　　等到流不出眼泪，等到她的心绪回来，她才拿出手机查看，四五通的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人，是夏攻成。莲叹了口气，回拨。

　　对方接起的速度很快，“你刚刚干吗啊？”口气也不太好。

　　“没什么。”

　　“你现在在哪？”

　　“我今天不回去了。”

　　“……”夏攻成显然很意外莲的回答，冷冷地问，“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莲用淡淡的口吻回答，她很清楚夏攻成生气了，但她却没有心情迁就他。

　　“今天是你生日！你该不会忘记了吧。”夏攻成的语气又冷了几分，就像是含了冰块。

　　“夏攻成，”莲说，“我心里很烦，所以今天不会回去了。”

　　“……你如果是要跟谁一起过生日，不用找这种借口！”夏攻成压抑住自己的怒气，口气变淡。

　　“不是。”莲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谈话，“我挂电话了。”

　　不等夏攻成回答就挂断了他的电话，莲可以想像夏攻成的表情……她的嘴角不由上扬——总算还笑得出来，在经历过那样糟糕的事情后。

　　莲也知道不应该这样，但是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夏攻成。“要告诉他吗？”她摇头否定——她不愿意让他知道。而他又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呢？无论他的感觉是心疼，是同情，还是巴不得撇清楚的嫌弃……她都无法忍受。事实上，她也不想让他看见她半死不活的样子……

　　莲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想了很久，许多回忆都涌到她的脑子里。回想她的人生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怎么顺利——十四岁的时候，父母离婚，莲跟了父亲。之后父母又相继再婚，莲的存在，不但是过去失败婚姻的见证，也是父亲新的婚姻的无形阻碍。莲选择住校以后，父亲虽然不舍她一个人生活，但却也暗暗松了口气，每个月往她的账号里打入一笔为数不少的生活费作为补偿。

　　今天发生的事打断了她所有的计划，几个星期前莲收到Chambre Syndicale de la Couture（巴黎高级时装工会学院）寄给她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还很犹豫，因为寄申请书的时候，莲并没跟夏攻成商量，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设计作品也是做得很随意。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很意外，但现在想想，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莲的脑海中出现无数种想法，关于未来的那些幻想，都不由自主的与死亡联系在一起。她的思绪飘来飘去，最后都指向了一个方向，她不想这么遗憾的死掉，她要去巴黎。

　　做出决定后，莲开始拨父亲的电话。在响了数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

　　“我是莲。”

　　“哦，是你。”电话那头的父亲似乎很意外接到女儿的电话，“最近过的怎么样啊？”

　　“还不错。”

　　“给你的钱够用吗？”

　　“嗯，够了。”

　　这样的对话几乎重复在他们每次的通话中，如果今天没有发生这些事，那么他们父女之间的对话到这里，大概就结束了吧。只是，莲还有别的话，不得不说。

　　“爸爸，我要出国。”莲说得很直接。

　　“哦？你妈妈知道吗？” 父亲似乎也没有惊讶的样子，仿佛已经等这句话很久了。

　　“她还不知道。”既然父亲这么问了，莲也就一板一眼的回答他，“我会跟她说。”

　　“你是要去巴黎吗？”

　　听到这问话，莲笑了。他还记得啊——曾经有一个小女孩在他的肩膀上说过的话。

　　“是啊。”她笑着说，“我几个星期前收到巴黎高级时装工会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去。”

　　法国的巴黎，一直是她的梦想。在她十岁的时候，父母带着她去一个展览会参观，T型台亮起的灯，音乐响起，模特儿穿着华丽的衣服，踩着高跟鞋。她骑在父亲的肩上，抬脸看……那时的莲什么都不懂，只依稀听到身边的人说，“巴黎……”巴黎，就是从那时候变成她的梦想的。

　　回家的路上，她趴在父亲的耳边说，“爸爸，我想去巴黎。”莲笑着，“将来有一天也办一场这样的时装秀。”

　　莲记得父亲的大手抚过她的头发说，“我的莲志向很大哦。”

　　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想就去吧。”父亲笑了，“我会替你把一切都处理好。”

　　“谢谢。”莲其实很意外父亲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在她的印象中父亲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莲对父亲的感情其实很复杂，一方面崇拜着他，一方面也有深深的不谅解。

　　其实不太明白父母离婚的原因，只记得那时候是无穷无尽的争吵，直到有一天父母问她愿意跟谁一起生活——莲是害怕父母的争执，但她更害怕这样的选择。她假装在考虑，拖延着不给答案，以为只要她不选，父母就不会分开，但他们最后还是分开了。

　　“到了巴黎，要好好照顾自己。”父亲说。

　　“嗯。爸……”听到父亲这么温柔的声音，莲觉得鼻子一酸，好想把自己今天的经历告诉父亲，可是该如何说呢？她说不出口——虽然医生告诉她，这个病是可以治疗的，但她总是忍不住想起因为心脏衰竭去世的小姑姑。

　　小姑姑生病的时候，莲去医院看了她几次，她的脸色苍白，手上插满了针管……浑身上下充满了死亡和痛苦的气息，只要想起这些，莲就忍不住觉得恐惧。

　　“嗯？”

　　“……你也要注意身体。”莲犹豫了一下改口了，还是决定不要告诉父亲。毕竟检查报告还没有出来，莲不想造成父亲的困扰，而她心中还是有一丝侥幸，说不定等详细的报告出来之后，医生会告诉她：其实弄错了，她什么事也没有。

　　挂了电话，等的地铁恰好到站了。莲站起来，跟着人群走了进去。

　　除了学校的画室，她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喜欢用颜料在画布上涂鸦，涂上不同层次的颜色，用笔舒展出自己的心情，这似乎是莲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心不在焉地走到画室门前，莲用下午没有交还给导师的钥匙打开门。她开了灯，走到自己的位置，铺好画布，她尽量不去想任何事，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画画这件事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放下画笔。

　　审视着自己的作品，那是一片素净的黑白，灰暗的天空和墨蓝的湖水相接，一种压抑的沉重感笼罩于这片风雨欲来的湖畔。右下方是一朵菊花，明亮的柠檬黄，与黑白的背景构成鲜明的对比。

　　莲画完画觉得心情舒坦了许多，拉开画室厚厚的窗帘，一束光照了进来，她才发现画这幅画用了一个晚上。她稍微收拾了一下画室，拿起画了一个晚上的杰作，锁上门，她应该回去了，虽然她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夏攻成。该告诉他，还是离开他？莲混乱的思绪最后清晰到这个二选一的选择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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