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波无法传达

　　「一」

　　收到拉比结婚的消息时，我正跟着导师做课题。

　　加斯的来信提示吓得我手一抖，输错了一个数据，屏幕上的航天轨道瞬间扭曲成了莫比乌斯环。

　　“遥大地！”埋头苦算的师兄抬头看到这失败的建模，脸都绿了，仿佛看到加班加点在向他招手，“你在干什么？！”

　　我忙不迭道歉，心里纳闷去武术修行归隐山林的加斯怎么突然用终端给我发起了短信。

　　我的终端属于常年静音状态，只有少数几个人会有消息提示音，加斯和家人算一份，拉比也算一份。

　　虽然拉比那家伙从来不用终端。

　　毕竟，电波可以穿过山川河流，可以穿过人流不息的长街，却始终无法穿过月球表面。

　　我和导师打了声招呼，走出实验室，在走廊边的长椅处停下。

　　校园里的植物是通过温室培养出来的，此时正无视节气在路边花团锦簇，蝴蝶在花瓣上飞舞。

　　加斯：拉比君要结婚了。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背对光慢慢坐下，后背被太阳烤得升温，手里的终端却始终凉意沁人。

　　我抬起头，看见光晕在天空中缓慢地划过。

　　那家伙，终于要结婚了。

　　拉比曾经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那时我正被航天轨道通讯塔建模搞得心力憔悴，满脑子计算公式，有气无力地回答他说，漂亮的吧。

　　拉比翻了个白眼，凑过来看我的草图。长耳蹭过我的发梢，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尾椎骨窜至大脑，我不自在地拨了拨他的耳朵:

　　“怎么把耳朵拿出来了？”

　　“一直压着很闷啊。”拉比将两幅图纸对着窗外的太阳比了比，最终将左手边的废稿拍在我面前，满意道，“我喜欢这幅。”

　　这幅废稿灵感来自坎巴拉太空计划，通过发射装有50Mm以上通讯范围天线的卫星，使航天器作为信号中转站，实现地球与月球的电子通讯互通。

　　可惜卫星多半属于国家的战略武器，要想实现我的设想，首先得更换卫星控制权。尽管我曾经拯救月球，但不代表我违法就不用坐牢，这个草图甫一出炉便被我废弃了。

　　“喂喂，这可不是你喜欢就能决定的事啊。”我接过他手里的另一幅图纸，小心地铺开，“以前不都压着耳朵过来了吗？怎么现在就受不了了？”

　　“那以前不一样啊。”拉比托腮撑在桌角，后脚拖过床边的椅子，“在你家也那么拘谨的话，我还来你家干什么？”

　　椅子是滚轮式的，咕噜咕噜地滚过地面，最后停在拉比的屁股下。

　　“等等等——”就算在画草图，我也一直分出一丝心神关注着拉比的动静，眼看他就要坐下，我连忙一手拖住他屁股，另一手迅速地从他屁股下拯救出我的发明，“好险，差点就被你坐扁了。”

　　“这什么啊。”拉比见坐个椅子都要被阻拦，心里憋屈，“不是我说，你房间也太乱了吧？草稿堆得到处都是就算了，连椅子上都放发明，你简直是——地球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宅？”

　　“技术宅？你懂得还挺多，在哪看的？”我一边打开盒子，一边带着笑意问，“不过我可不是，我在学校里可受欢迎了。来，手伸出来。”

　　“干什么？”拉比有点怀疑，但还是乖乖把手伸了出来。

　　拉比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这点在他以前打陀螺时我就发现了，他的皮肤比我白了一个度，简直不像一个在人间流浪多年的男孩子。

　　我握住他的手指，将发明套了上去：“戒指。”

　　手指很冰，我捏了捏，皱眉问：“怎么这么冷，空调开太低了吗？”

　　“戒——”拉比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给我戴戒指？！”

　　他的手指因荒唐而伸直，指甲泛起了白色，尽管如此，我却没有感到他抽回手的力道，我放开他的手，转身去找另外一枚戒指：“是啊，怎么，不行吗？”

　　拉比你我了半天，好像是觉察到不对劲，可因为我态度太正常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眼睛来回不停地在我和戒指上逡巡。

　　我终于找到了另一枚淹没在草稿纸下的戒指，一边戴上往外走，一边说：“你等等啊。”

　　门被掩上了，拉比终于从慌乱中冷静下来，他摸了摸烧红的耳朵，眼神复杂地盯着戒指。

　　这是一对情侣戒——

　　突然戒指变得灼热起来，好似有人正拿着火烤似的，拉比冷不丁被烫到了，龇牙咧嘴地想把戒指拽下来。

　　戒指卡在了关节处，不用力拽不下来，好像流畅的程序遇到了卡顿，拉比的动作慢了几帧，冰凉的手指渐渐适应了戒指的温度，不再烫手。

　　他盯着戒指看了很久，又慢慢把戒指戴了回去。

　　伸手的时候没注意，大地给他戴戒指的时候也没讲究，于是最后戒指便戴在了他左手中指上。

　　这似乎是代表了……正在热恋中？

　　“怎么样？”我推开门走进来，湿淋淋的手里拿着空调板，“有没有感觉到烫手？”

　　拉比转着手里的戒指，嗯了一声：“这有什么用？”

　　我调高空调温度，坐回我的位置凑近他，将手里的戒指与他对换了：“我从两年前就开始构思了，好不容易才凑足材料做出这两个来。拉比，虽然还是无法和你通讯，但起码以后如果你难过了、或者有危险了，你都能够告诉我了。”

　　利用电流型生物传感器和记忆存储器储存母戒持有者实时的触觉和情绪，再通过点对点信息传输，传递到子戒持有者上。

　　将触觉和感觉信息转化成戒指中的数字信号并不难，难的是如何传输到远在月球地表内的子戒处。考虑到月球内部与地球只有太阳是共同的，我将信号以光信号的形式发射出去，再被远在月球内部的子戒接收。

　　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以与远在圣地路那的拉比沟通的办法了。

　　只是点对点信息对接方式过于简单，我还没有办法让它传输复杂的语音和图像内容。

　　“……能不能想点好的，就不能我高兴的时候告诉你？”拉比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了这么一句。

　　“行行行。”我笑嘻嘻地戴上还带着他体温的戒指，“本来我还想让加斯想个办法带给你，没想到你自己跑来地球了。”

　　听到这句话，拉比原本不自在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狠。他龇牙咧嘴地伸手过来，将我的椅子转了一圈，从后面卡住我的脖子，左手成拳，顶在我的太阳穴上不停转圈：

　　“你还好意思说！当初说好的一年一聚，你这家伙多久没来月球了？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都快忘了我了？”

　　这话泛着酸味，着实不像拉比说出来的话，但当时我没想太多，只道是他与我太久未见的缘故：

　　“对不起——我这两年要准备高考，妈妈怕我捣鼓那些发明影响学习，把我的零花钱都断了，我实在买不起飞机票了。”

　　“而且啊！”我轻而易举地挣脱他的束缚，转身趴到椅背上指着他，“你这家伙当初给了我一张假的飞机票，害我上了几年航天公司黑名单你知不知道？我说呢，为什么上次我们全家出境就我被海关关了小黑屋。”

　　拉比心虚地收回手，但越心虚越要张牙舞爪说得就是他，这家伙反应极快，意识到自己心虚了立马抬高音量，凶巴巴道：“你现在是要和我兴师问罪吗！我不也是为了能让你顺利来到月球吗！”

　　我哭笑不得：“我都还没生气呢，你发什么火？”

　　我俩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好像有一种无声的电流流窜在空气中，同时接收到这股信号，我们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昏黄的夕阳铺陈在我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给他白金的头发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

　　“我说。”我仍旧趴在椅背上，嘴角残留着笑意，手上无意识地把玩着他的耳朵，“你难得来一趟地球，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

　　他动动耳朵，发现我在捏他的耳朵也没生气，就着这么个姿势问我：

　　“好啊，我应该还有十天假期，地球有什么好玩的？上次我来，你说你要学习，害我只能看着你写作业。”

　　“看我写作业不好吗？”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懒得带我出去玩才这么说的吧？”

　　“呜哇，被你发现了……”

　　倘若我知道我们最后面临的结局，一定会在最开始问他一句，为什么以前只能偷溜出来的你，这次拥有了十天假期。

　　而在我后来的人生里，再也没有遇上这么一个人。

　　我与他初见如水火，后来情深似手足，我们曾经共枕而眠，背朝大地面朝天。

　　我们太过于默契，以至于有些话，就这么沉默在了山河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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