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剑龙） 千年云烟第一部

　　第七章

　　那日剑子离开后，燕月又重新备了香汤为龙宿沐浴更衣，对先前看到的一幕只字未提，连剑子二字也没敢提起，龙宿虽觉得羞愧，见她不提也松了口气。

　　入夜，龙宿跪坐在榻上习字，右手执笔，左手却牵了一缕头发，皱着眉头嗅着，虽然让燕月多洗了几遍，又加了许多香料，可他就是觉得那股鱼腥味还粘在身上头发上，令人作呕。龙首到的时候正看到他皱紧了眉头发愁，下午道尊带剑子离开的时候他便认出剑子身上穿的是龙宿的衣服，随口问了两句，剑子只说钓鱼时不小心掉进水里了，就换了龙宿的衣服，方才又问燕月，燕月笑而不语，只说两个孩子一起有趣得紧，看她那神色龙首也猜到多半不是什么好的‘有趣’，不然剑子也不会急急地催促道尊离去，如今再看龙宿，更不似交了个好朋友的模样。

　　“剑子随道尊回道门了。”龙首在他身旁坐下，闲闲地理着袍袖，说得很随意。

　　“师尊？”龙宿抬头看到龙首，吃了一小惊，赶紧放下头发。

　　“ 嗯。”龙首略颔首，没再说什么，眼神示意龙宿继续习字，龙宿自然更不想听剑子的事，便乖乖写字，心里却有些忐忑，生怕剑子先在师尊面前告了一状。龙首倒什么也没说，很平和地在旁看他习字，偶尔指点一两笔，与平常无异，龙宿才渐渐放下心来，心道这个剑子虽讨厌极了，倒还不是告黑状的小人。

　　直到龙宿将一张写满了，龙首才从袖里掏出一本书，放在桌上，龙宿看时，却是《礼记》，这《礼记》原本是发蒙起便要学的，师尊却始终没让他读，说是待他六岁入六庭馆学礼教时自有教母亲自教导，无需他多此一举。今日为何又拿来给他？龙宿疑惑地瞅着龙首，软软唤了一句：“师尊？”

　　“汝觉得汝今日待剑子如何？”龙首声音轻柔，丝毫不见恼怒，似乎只是寻常问话，龙宿却感到紧张，想说自己已恪尽了主人之谊，却心虚着不敢说，只怯怯地瞅着龙首。

　　“吾只与汝讲最浅显的‘君子动口不动手’，这是村人樵夫亦明白的道理，吾等既出于儒门，便更须严于律己，非但不可动手，便是口舌之争亦不可取。汝觉得汝今日所为如何？”龙首面容依旧平和，语气却略严了些。

　　“吾……吾不该动手。”龙宿终究心里不甘，又小声辩了一句：“可是……是剑子先对吾无礼的。”

　　“见贤者当思齐，见不贤者当如何呢？”

　　“……内自省。”龙宿低了脑袋，有点儿打蔫儿。

　　“嗯。”龙首微颔首，“吾等生于世，未必遇到的每个人每件事都能如意，对方行为失检，便对之以失检，以此类推，结局又将如何呢？”见龙宿垂头不答，便又道：“江湖上一句‘冤冤相报何事了’，便可道尽曲折了。”

　　“可是……”龙宿拧了小眉，扁着嘴巴不服气，“难道他欺负吾，吾就要忍气吞声么？”

　　龙首看看他鼓着嘴巴模样逗人，便笑着伸手拧了下，道：“那汝觉得，汝报复了他，结果汝受益了么？”

　　龙宿想到白天被那剑子欺负得凄惨，便苦了一张脸，说不出话来，要说起头是剑子的错，那后来的事也不能全赖到剑子头上去，他心里虽清楚，却终究年纪小，一时间哪里放的下怨恨，嘴巴不说，心里又悄悄将剑子骂了一顿。

　　龙首看他脸色一忽儿一变，知他一时定不能谅解，也不勉强他，将书卷翻开一页，道：“从今日起汝每晚抄写一句，须用心抄写，不懂的地方吾会为汝讲解。”

　　“ 是。”龙宿恭敬道，重新铺开一张新宣，提笔染墨，照着书上抄下第一句，他虽读书三年，也尚有许多字不识得，字体写得歪歪扭扭，写完了，自己打量一下那书上工整俊秀的字体与自己写的，便觉得羞愧，想揉了纸张重写，却被龙首阻住，笑道：“学礼不在字的美丑，字再美不解其中内涵亦是无用功。”一面说一面将龙宿的手拿开，一个字一个字指着教龙宿念：“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又令龙宿自己念了几遍，才道：“汝以为这是什么含义？”

　　龙宿仔细斟酌了下，才道：“毋不敬，就是不要不恭敬，俨若思么……俨是严肃么？就是严肃得像在思考。安定辞，安民哉，想来就是辞安定了，大家就安定了。”他并不知道为何‘辞安定’就‘民安’，也想不出如何连续这两句，而前两句虽解出了字面意思，却又不懂为何这么说，又想了一回，忽地眼睛一亮，喜道：“从前师兄教吾千字文时，曾有一句‘容止若思，言辞安定’，跟这个差不多。那时候师兄还特意多念了两遍，好似想说什么，想来就是要说这个，却一时忘却了吧？”他容色惊喜，显然为自己的举一反三开心，却没想过那时的凤昭想说的并不是君子之礼，而是伊人之名，只因念念不忘那女子红袖而心虚着不曾为龙宿细解过这一句而已。龙宿幼时想不到，到长大了能想到时却已经不在乎了，也是二人缘分的缺憾之处。

　　“嗯。意思倒是解了八九分。”龙首点头表示满意，温言道：“这一句是礼的首句，也是圣人对君子修身以礼的总结。君子不可不敬，这个敬有很多内涵，我们去祭祀的时候须敬天地祖宗，执管天下的时候要敬社稷黎民，与人交往的时候要敬亲长师友，面对自己的时候更要敬自己。”

　　“咦？”龙宿前面不见得听懂了，后面这句却听得奇怪，便道：“为什么要敬自己呢？师尊以前不是说过，君子为人要谦虚么？不能把自己看得很高，把别人看得很低。”

　　“ 因为君子的恭敬是有自尊的，而小人的恭敬是舍弃自身价值的。”龙首顿了一下，给他消化这句话的空间，才道：“君子对人的恭敬谦逊源于对自己的敬重，这个敬重不是抬高自己，是讲对自己须比对别人更加要求严苛，因为重视所以不敢行为偏差而损及自身的修养，更不因他人的态度和环境的改变而放弃为人处世的操守。无论面对任何事都抱持恭敬之心，不是怯于表达懦于反抗，而是以退为进寻求更完善的解决之道……”他将每字每句逐一讲解得详细，龙宿听着虽不见得能全然理解接受，却也知道师尊讲这些仍是为了白天发生的事教训他，便认真听着，不敢稍有反驳。直待龙首讲完了，便伏案认真抄写，一边写一边轻轻念着，乖巧极了。

　　此时已是深夜，龙宿年幼，又折腾了一天，早已困乏得紧，十遍未抄完便眼皮直打架，小脑袋跟着一垂一垂，手里的笔顿在一处许久没动，洇出一团墨渍，龙首在旁看着亦觉得可爱，一手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身体，一手将他手里的笔取下，架上笔架，龙宿习惯性地拉住他的衣袖依进他怀里，寻了个舒服位置窝着，软软唤道：“师尊……”龙首疼爱地捏捏他的鼻头，抱着他往寝帐里走，听龙宿在他耳边小声地抱怨：“……剑子欺负我，我才对他不好的，我又没有错，师尊为什么要罚我抄书？……”一边说一边抱住龙首的脖子，脸颊在他耳边磨蹭着，喃喃道：“……剑子把我拉进池塘里，又在我的浴室里捣乱，还把小鱼也放进来，本来就是他不对……”

　　“ 哦，是吗？剑子做了这么多坏事呐，嗯，吾定让道尊严厉惩罚他，替汝出口气好不好？”龙首笑笑地逗他，心里也着实为剑子的折腾失笑，以龙宿的性子怕是要气得失控了吧？定然也饶不了剑子，两个孩子闹到最后究竟谁吃亏多一些倒很难说。他这般想着便越发觉得让龙宿认识剑子是正确的选择，龙宿的超越了年龄的自制一直是令他担忧的事，相比于龙宿的乖巧顺从，他更想看到一个任性胡闹展露出喜怒哀乐的孩子。激烈的情绪淤积于胸永远不可能消匿，唯有一点一滴慢慢释放出来，才不至于伤人伤己。

　　龙宿这边只罚抄了书，剑子那边却没这般好运了。道尊自幼看着他长大的，他心里那些弯弯肠子莫不看得透彻，他央求着要回道门时道尊就知道他定是又闯了祸，虽顺了他的意，却因被他搅合了与龙首的棋局，心里不爽快，一回道门就把剑子踹进后山关了半个月禁闭。剑子从来调皮得紧，面壁思过是常有的事，且关在后山便用不着每日练功，每日在山洞里跟蜘蛛蟑螂聊天解闷，偶尔捉弄来送饭的小道士，他还乐得悠闲了。道尊门下徒弟徒孙众多，聪敏的也有许多，却唯有一个剑子性子顽劣最对他的胃口，平日里天天见着时恨得他牙痒痒，可一见不着了反倒觉得寂寞冷清，半个月不到便耐不住又去后山把他拎出来，扔进练武场狠狠操练了两天，把剑子操得浑身骨头没一块不疼的，第三天便赖在床上装死，道尊看他那哀哀叫唤的模样，也觉得心疼，就任由他偷懒去了。

　　剑子是闲不住的人，在床上躺了半天又开始无聊，心里便记挂起龙宿来了，那日的情景一幕一幕在脑海划过，鲜活有趣，龙宿或喜或怒的神情也十分逗人，不禁嘀咕：“不知那个小气龙现在还生不生气呢？”一边想一边爬起来，换了衣服，瞅着外头没人，打算悄悄溜出去找龙宿玩儿，才转过一个拐角，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道士手捧着书信迎面走过来，躲也躲不开，便大摇大摆走出去，两手背在身后，煞有介事地瞅着那道士，道：“玉冲，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那道士一看到他，神色变了变，腿一下子僵住，一脸很想转身跑走的样子，却不得不恭恭敬敬地道：“剑子小师叔。”剑子虽年纪小，却是道尊的嫡传弟子，辈分极高，莫说这小道士要唤他师叔，更有年过花甲的道人须唤他师叔祖，道门一脉源远流长，排行论辈也是旁支芜杂难以厘清，相比而言，儒门以上下尊卑排序，反倒简单规整得多。

　　“你拿的什么？”

　　“回小师叔，是南武林道门刚刚送到的信函，要交给师祖的。”

　　“你不是刚从师尊那里过来？”

　　“是，南武林的人在外头等回复，我不敢耽搁，可寻遍了抱朴山也没寻见师祖，如今正要上观天石找他老人家。小师叔今日见过师祖么？”

　　“见过……当然见过！”剑子笑嘻嘻道，眼珠子溜溜转了两转儿，道：“师尊在后山打坐，不许人随便打扰的，你把信给我，我帮你带去。”说完就伸手拿信，那玉冲平日给他骗得多了，哪里敢信他，手里捏着信封不松，白皙的脸皮急得微有些红了，道：“我……我，小师叔……”

　　“你你我我什么？麦这么婆婆妈妈，耽误了大事你可兜不住。”剑子不由分说地夺了信，顺手在玉冲肩膀拍了拍，笑道：“你先去前边跟南武林的人交陪，就说师尊一会儿就过去。”

　　玉冲也不敢逾越身份跟他争抢，只得一步一回头地交代：“小师叔，这事十分紧要，耽搁不得的。”

　　“ 我知道，我知道。”剑子笑嘻嘻地挥挥手里的信，转身往后山走，一转过拐角，就藏在墙角伸头瞅着玉冲走得远了，才又走回来，一边研究着手里的信一边往道尊卧房走，信是封了道印的，以他的术法自然解不开，对着阳光瞅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便有些泄气，进了道尊卧房，果然不见道尊身影，便直接从后窗窜了出去，一路往后山去了。

　　抱朴山山势峻峭，山腰往下地势平缓，道观神殿都建在此处，越往上越陡峭，行到最后便无路可上，云气缭绕里峭壁垂直上下，毫无植被，更不可攀爬，只能以轻功上下，能上得了观天石的人可说是寥寥无几，道尊喜其清静，时常在此打坐，观想天地未来，不过剑子从来都不信他真能观想到什么事情，他只觉得师尊是在借机打瞌睡。剑子的轻功不可能上得了观天石，只得站在峭壁下高声叫喊，此地空谷深远，声音仿佛破云而出，直上九霄，幽远绵长得令人倍觉舒畅，忍不住就想多喊几声，可剑子才喊了两声，就见峭壁上闪过一道白光，下一瞬间道尊已站在他跟前，掏着耳朵埋怨：“说了多少回，一声就够了，我又不是老到眼花耳朵聋。”一边抱怨一边从剑子手里接了信，启开道印，略看了看，便皱了眉头。

　　“师尊，什么事？”剑子好奇地踮脚偷看，还没看到半个字，道尊手里燃起一簇火苗，将信烧得灰飞，牵着剑子往山下走，道：“没什么事儿，你下去收拾收拾，跟我去南武林见识见识。”

　　“南武林？我不去！”剑子皱皱鼻子，一脸嫌恶，“那儿除了老道士就是老尼姑，不好玩，我不去！”

　　“我带你去是玩儿的么？臭小子，我说去就去，再废话看我不把你关上两个月。”说完，一手拎了剑子，化光下山，将剑子扔在后院让他收拾东西，自己往前面见客去了。

　　剑子敢怒不敢言，撅着嘴巴收拾行李，从衣柜里拿衣服时从衣物里滚出个琉璃珠子，骨碌碌滚出去老远，躺在阳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芒，剑子瞅着愣了下，忽地想起龙宿亮晶晶的眸子，也是一样的金灿灿，灵活可爱。

　　“那小气龙可比南武林好玩儿多了。”剑子捡了珠子，扁扁嘴巴，“而且我现在要是去了南武林，御火鸟的事儿肯定会给戳穿，那小道士小气得很，输了也不认帐，少不了在他师尊跟前告我黑帐，见了我定然要指桑骂槐说两句，要是给师尊知道了，还不得又挨罚？不好，不好……”

　　他权衡了半天，还是觉得落跑大吉，拎了行李就从后窗户跑了。才翻出院墙，又忽然记起一事，急忙再跑回去，偷偷进了道尊卧房，跑进书房在书架上翻了半天，翻出一个白色锦囊，塞进怀里，仍旧从后窗跳出去，从山间小路下山去了。道尊回来找不到剑子，又见自己书架上少了那东西，便猜到剑子哪儿去了，叹息了一回这孩子半点不让人省心，却也放心不下，那儒门天下也不是随便谁都可全身进退的，便又急忙化道印传与龙首知道，让他多加看顾。

　　剑子到儒门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候，有许多地方尚来不及点灯，黑漆漆的一团，剑子趁着夜黑循着记忆中的路潜入儒门，寻到云台宫所在，可就他那点儿功夫在儒门众侍卫眼里便如三脚猫无异，若无龙首事先安排，必不能安全无恙进入。他自不知道这背后曲折，还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轻功了得。

　　云台宫里，龙宿正坐在桌前发呆，面前的书卷已经许久没翻过一页。从那日剑子折腾得鸡飞狗跳之后至今日已半月有余，如今再想起那日的事，虽仍认为剑子不该那么欺负他，却也不再那么愤恨，反而有些觉得趣味，那仿佛是他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唯一的鲜活，日子越过去得久，那颜色越鲜亮起来，令人爱不释手，渐渐心生向往。

　　他正发着呆，忽听人道：“你在干什么？”一抬头，就看到剑子那张笑得眉眼弯弯的笑脸凑在眼前，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剑子？”再左右瞧瞧，道：“汝怎会在这里？”说着，小脸便无意识地露出喜色。

　　“上回穿了你的衣服，给你送回来了。”剑子晃晃手里的包袱，放在案头。

　　他一提起上回的事，龙宿那些堪称惨烈的回忆一下子全回来了，将这两日已淡化得有些美好的记忆一下子冲散，眸里的喜色顿时被一汪怨恨取代，小脸一撇，哼道：“汝既喜欢，吾送汝便是，用不着送回来。”

　　“说的也是，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自然要分享好东西，也要互相赠送礼物。”剑子看他鼓着脸儿，虽仍赌气，却已不似那日愤怒，便笑嘻嘻地讨好道：“你送我衣服，我自然要回你礼物了。”

　　“吾才不要。”龙宿拿起书卷读书，暗自决定这回千万不能再着了他的道给他牵着鼻子走。

　　“ 你看了才知道要不要，这可是很有趣儿的，要不是拿你当好朋友，我才舍不得给你呢。”剑子从腰囊里取出那粒琉璃珠子递到龙宿面前，龙宿虽不想理他，却忍不住好奇地瞥了一眼，见是颗手指肚儿大小的琉璃珠子，毫不出奇，脸上便露出讥讽的笑，道：“剑子汝若喜欢这种珠子，吾倒可以多送汝一些，大小颜色都随汝挑。”

　　“你以为这是寻常珠子么？真是一点儿也不识货。”剑子很不屑地瞅了瞅龙宿，见他被自己勾起了好奇，便伸手拉了他的手，道：“咱们去一个没有光的地方，你自会看到它的神奇。”

　　“ 吾才不想看！”龙宿嘴巴上虽这么说，却很顺从地给他拉着走，可此时云台宫已经处处掌灯，灯火一片通明，哪里去寻黑漆漆的所在，两人在寝殿里转悠了两圈，只得跑进寝帐里，将里面的灯火熄了，灯火一熄，那琉璃珠子的光芒却更盛了，映得整个帐子里金光璀璨，那珠子金灿灿直如烈阳下的金珠一般，却又极清澈透明，细看时却见那珠子里映出金色的梵文，细小的字体整齐地排列着贴着珠子的内壁流转，龙宿不禁大奇，瞪大眼睛瞅着，赞叹道：“这是什么珠？竟会出现文字！”

　　“这可是佛门的宝贝，里面是佛经里的经文。嗯，我也不知道什么经，总归是佛经就是了。”

　　“咦？佛门么？”

　　“嗯。……是我那小和尚朋友给我的。”剑子将珠子递到龙宿手里，龙宿接在手里，小心翼翼捧着，又抬头看了看剑子，道：“这是汝好友相赠，吾怎能夺人所爱？”

　　“无妨的，他那里有好多，我可以再跟他讨。”剑子笑得很大方，其实这珠子根本就是他从小和尚那里顺手牵来的，当时觉得有趣，可拿回来以后就一直扔在衣柜里，若非今日忽然掉出来，他自己也忘了这回事儿了。

　　“ 这样……吾就谢谢汝了。”龙宿极爱这珠子的神奇，便也不多想，冲剑子笑了笑。剑子呆呆地瞅着他颊上的酒窝，手指就无意识地戳了上去，指头软绵绵地陷了进去，触感十分滑嫩柔软，比想象中更好，便又戳了一下，笑眯眯地瞅着龙宿金灿灿的眼珠儿，道：“龙宿，你长得真可爱。”然后，就鬼使神差地在龙宿脸颊上咬了一口，其实剑子穷其一生都没搞明白当时到底为了什么咬龙宿，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娇软的脸蛋儿看起来太过香甜，让他忍不住想尝一口。不过，在当时，剑子看着龙宿脸颊上清晰的齿印儿，就知道这回又踩了老虎尾巴了，还来不及躲闪，就给龙宿一脚踹下了床，先摔在脚踏上，又滚在地毯上，脚踏上凸起的云水文正硌在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一边揉着腰叫痛一边埋怨：“你干嘛踢我？我不就咬你一口么？大不了你咬回来就是了！”

　　“ 谁跟你这不要脸的猴子一样咬人！”龙宿恼得脸上通红，伸手摸摸脸颊，清晰地摸到两排齿痕，心里更委屈起来，跳下床，抬脚就往剑子身上踹过去，幸亏剑子机灵，一骨碌滚开，龙宿见给他躲开心里不甘，便跟上去又踹，剑子再滚，再踹，再滚，两个人乐此不疲，一路滚出寝帐，到了外间，直到剑子滚到矮塌边上，无处再滚，被龙宿一脚踩在肚子上，剑子当然也不是好欺负的，龙宿脚才刚落在剑子身上，脚踝就给剑子一把握住，往旁边一拉，龙宿一时没防备，重心不稳就往后摔下去，只听‘咣’一声，龙宿的后脑勺撞在地上，虽然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听那声响也十分疼痛。剑子吓了一跳，赶紧爬过去瞧，却被龙宿一个反扑，扑在地上，两个孩子顿时滚成一团，互相撕咬捶打，哪里像习武之人，全是孩子本能里最拙劣的招式。

　　龙首走进来时正赶上这激烈的战斗，顿时哭笑不得，却也不出声阻止，就站在一旁摇着扇子看戏，直到两个孩子打得气喘吁吁再没力气继续战争，却仍互相揪着衣服不肯松手，才笑言打断：“这般勇猛的战斗真令吾大开眼界，只可惜，竟没个胜负。”

　　“咦？师尊（龙首）？”两个孩子同时抬头，看到龙首明显看好戏的笑脸，不禁都红了脸，急忙放开对方，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站在那儿，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剑子，汝何时来的？汝师尊呢？”龙首忽略掉他的羞愧，蹲下身给他整理凌乱的头发衣服，话家常一般询问。

　　“师尊去南武林了，所以我暂时借住在这儿。”剑子冲他笑笑，很顺从地让他给自己整理，又道：“师尊还让我捎个东西给龙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那白色锦囊递上。

　　龙首一接到手里就摸出来里面是什么，白皙面皮就微微红了，心里不禁埋怨道尊在小辈面前不知分寸，总是作出这等令人难堪的事情来，却也不好直说，只默默收进袖袋里。转身再给龙宿整了整衣容，才起身走上矮榻，在桌前端身跪坐，提起小银壶往砚里添了些水，瞥了眼仍干巴巴站在原地的两个孩子，笑道：“汝两个，难道不知伺候长辈用笔么？”

　　两个孩子都是极机灵的，一听便赶紧跑过去，一个磨墨，一个铺纸，十分殷勤讨好，龙首提笔染墨，笔迹端秀，看似纤弱，却藏着冷峭的骨，于那起落之处若有若无地挑起萧寒之意。

　　“懂得何意么？”龙首放下笔，从容笑道。

　　两人凑过去看，却是一句‘敬而无失，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意思浅白得很，两人互相瞅了一眼，扁扁嘴巴都不说话。龙宿心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待我无礼我又岂能坐以待毙？自然还之以颜色。剑子想的却是这是你儒家的教条，与我道家何干？我道家讲的是道法自然，万物本一宗，既然不分彼此我又何须跟你客气？

　　龙首看着两人都鼓着脸儿不说话，便微皱了眉，道：“汝两个将这句话抄写一百遍，明日一早送到玉徽宫。”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外走，“明日送不到，再抄一百遍，后日送不到，继续抄。”

　　“你师尊是开玩笑么？”剑子瞅瞅龙宿，再瞅瞅那句话，“我可不是儒门的门生，我干嘛要听他的？”

　　“那你就等着明天后天大后天一直抄下去。”龙宿瞥了他一眼，心里埋怨着屡屡给他招来责罚的剑子，很认命地抽出一叠新宣，提笔开始抄写。

　　“我就不信他真能把我怎么样。”剑子虽然嘴硬，却也乖乖地抄写，毕竟他现在是‘寄人篱下’，总要把表面文章做得服贴些才好为以后打下良好基础。

　　两个人头对头直抄到半夜，也不知道谁先睡的，再睁开眼，已经天大亮了。

　　龙宿睁开眼，看到自己身边睡得死沉的剑子，再看到自己手里攥的一缕白发，羞恼得恨不得砍了那只手，伸脚就把剑子踹下床去。

　　剑子正做着美梦，一下子给摔醒，坐起来揉揉眼睛，四处瞅瞅，很是迷茫，再瞅瞅坐在床上瞪他的龙宿，便皱了眉毛，疑惑道：“龙宿？你在我床上干嘛？”话音没落，就给飞来的枕头当头一砸，又摔回地上，满眼冒金星，嘴巴里还嘟囔着：“好多星星呐……”一边嘟囔着，搂着枕头在地毯上蜷成一团，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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