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思君

　　四
　　小娇又在我身边睡着了。不过这一次，是她抱着我。就像小孩子怕自己亲手豢养的宠物突然死掉一样，她把我紧紧揽在怀中不肯放手，只有这样才觉得安心。
　　两天之后，我的因运力过度频临崩溃的心脏又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天亮的时候，我轻轻推小娇。
　　“厄……我说，”我对这整整抱着我睡了两天的小主人说，“你需要换一个住处，沈园的人还会再来的。”
　　“嗯？”小娇睡得迷迷糊糊，“你说什么？”突然的，她从枕头上弹了起来，张大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瞪着我：“你醒了？你醒了！你醒了醒了醒了！！”
　　我的天。原来做人家宠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被这天真的小姑娘摇得肝肠寸断。
　　“那个……如果你动作轻点，我的心脏会舒服一些。”
　　小娇立马松开我，眼泪似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我的头开始疼。玉如师姐一流泪，我就会头疼，看来这个习惯在其他女人身上一样凑效。
　　“我说……”我递了一块手绢给小娇，字斟句酌，“你看，你一哭我就没法跟你商量事情，不商量好事情，万一沈园的人再来找麻烦，你跟我都会麻烦了，是不是？”
　　“噗嗤”一声，小娇破涕为笑，“原来你不但会说话，还这么啰嗦，像个老奶奶一样。”她一边擦着腮边的泪珠一边笑嘻嘻的说。
　　唉，女人。

　　沈园的人比预料中来得快，小娇还在跟我红着脸争论，说到“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先走”的时候，第二批“延医”者已经到了院子外头。
　　我叹了口气，说：“好了，不用争了。”
　　这次来的人我认识，我认识的江湖人一般都很出名。这一个叫沈心仁。沈园老掌门之二子，现任掌门沈心慈之弟。
　　沈心仁虽然没有他那个掌门姐姐那般耀眼夺目，但到底是沈园的二当家，沈心慈出嫁之后，江南第一大帮的接班人。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武功实力，在江湖上谈起斯人，也都是响当当。
　　这样一个人物亲自来到名不经传的竹水镇，亲自来找一个名不经传的大夫给母亲医病。如果不是病急乱投医，那么就是小娇的名气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我问她：“小娇，你在江湖上是不是还有其他名头？我应该是听说过你才对。”
　　小娇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开玩笑？我没出世的时候，我爹爹都退隐二十年了。他不许我给江湖上的人看病，我才躲到这里来的。”
　　原来真是名医之后。
　　沈心仁的人马在院外停步，并未立刻闯入，翘首向内张望。
　　我又问：“那你怎么救我？我也是江湖人，那天我身边可是带着剑的。”
　　院外四面马嘶，马蹄扬起黄土，红日蒙尘。
　　小娇心惊胆战，向床内靠了靠，她抓住我的手：“你……你不一样的……我看见你就想救你……我……我喜欢你……”
　　院外传来敲门声，沈心仁先礼后兵。
　　小娇流泪道：“求求你，不要出手。我跟他们走就没事了。”
　　我轻轻道：“你觉得可能么？”
　　“不不！”小娇苦苦哀求，“你现在不能用力，否则会没命的。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我轻轻抱住她颤抖的身子：“别担心。其实我早已死了。死人是不会再死一次的。”
　　燕楚离我而去的那天，就是我的忌日。
　　你现在眼中的我不过是一具空壳。
　　小娇泪眼汪汪的望着我，不能明白，不肯放手。

　　沈心仁在门外高声：“小娇姑娘在家吗？在下沈心仁，有事相求！”
　　措辞婉转，态度颇佳。
　　我心里盘算，是突袭暗算打他个措手不及，还是先礼后兵，堂堂正正对决。无论哪一个方法，我都有制胜的把握，只是一战之后我再无余力保护小娇，如何吓走沈心仁那班手下是个棘手的问题。
　　等了片刻，沈心仁大少爷脾气上来，再不耐烦，一脚踹开竹门%@3熳攀窒戮屯耗诔濉
　　我尚未思考出万全之策，此时也不及多想，且料理了这欺凌弱小的武林败类再说。
　　刚推开小娇站起身，一女子柔和声线如清风拂竹般自门外传来。
　　“小弟不得无礼。”
　　沈心慈竟也到了。
　　屋外的沈心仁及手下，屋内的我跟小娇，皆都吃了一惊。
　　“告诫你多少次了，不许恃强凌弱，怎么还是这样霸道。”一句指责说得和风旭日，沈心慈含笑看着弟弟。
　　“姐。”沈心仁低头，本来的剑拔弩张立即变作偃旗息鼓，如温顺的羊羔般垂手侍立一侧。
　　“这位大姐姐是谁啊？真象天上的仙子，她的眼睛象星星一样会发光呢！”小娇忘记害怕，不自觉走到窗边，一双眼直愣愣盯着沈心慈，再舍不得离开她的脸颊。
　　沈心慈正好也看到她。
　　“你就是小娇姑娘吧？”她的微笑春风化雨，叫人无法抵挡。
　　小娇点点头：“你是……”
　　“我叫沈心慈。”
　　沈心慈深深弯腰赔礼道：“舍弟方才无礼了。只因家母身染恶疾，我姐弟心急如焚，才会几次三番打扰姑娘清静，实在抱歉得紧。”
　　“不不。”小娇连连摇头，恨不能上前扶起这位神仙姐姐，“孝顺父亲是应该的，我不怪你弟弟就是了。”
　　沈心慈含笑道：“多谢小娇姑娘。家母现在竹水镇外二十里地的洛华城中，请问姑娘能否赐医一见？”
　　现在的小娇早已把先前与沈园的过节抛到九霄云外，忙不迭的点头：“好好，我跟你去。不过……”小娇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的床在屋内阴暗处，且小娇挡住窗台，外面的人不明所以。
　　沈心慈不疑有他，道：“小娇妹妹有任何要求或者诊金方面……”
　　“不是的。”小娇红了脸，“我只是不想离家太久。”
　　沈心慈笑道：“这有何难？我将座下千里驹送给妹妹，你若不怕舟车劳顿，每日应诊后都可返回竹水镇家中。”
　　“那……你先走，我收拾一下会去洛华城沈园找你的。”
　　小娇当真把这名冠江南的大掌门当作闲话家常的姐姐了，随随便便说道。听得沈心仁立刻又要发作。
　　沈心慈斜睨一眼弟弟，仍是微笑道：“好啊。我等你来。”
　　说罢，领着人头也不回的扬尘而去。
　　小娇望着沈心慈留下的那骑汗血宝驹愣愣出神，半晌方赞了出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美丽温柔的人儿呢？”

　　不费一兵一卒，化干戈为玉帛，沈心慈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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