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诺年华

　　灰濛的天空压抑了整个城的气氛，这样的天对有些人来说是种折磨。古未雨驾着车，一手抚上胸口，忍不住大口喘气，直到胸腔中稀薄的空气盈满，缓缓变成低喘。多年来，如果不是挺不住非用不可，她都不会用药物控制哮喘。

　　眉间的菱形印记轻叠，古未雨有些担忧远在美国的古东辰，最近他忙着考试没有给她打电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跑车画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后停住，古未雨优雅的走下车，紫色的风衣在空中摆动，略显单薄的身影飘逸如尘，她拿着一束清幽的百合，顺着台阶向山上的墓园走。此时的墓地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拜祭，整个墓园在灰色的映衬下愈发阴沉。她爬上最顶层，走过两个路口，停在一个墓碑前。

　　照片中的女人高贵典雅，目光柔和，嘴角同样噙着迷人的微笑。古未雨将手中的百合放好，这是她妈妈古琴最喜欢的花，犹如她的人高雅纯洁。

　　“妈，最近我很好，东辰在美国也很争气，您就放心吧，我不会辜负您的所托。”古未雨轻轻的向母亲诉说着最近的状况，温柔的看着墓上的照片，似乎她就安静的坐在那里含笑听你说话。

　　稍作停顿，话锋倏地尖锐，眸中满是戾气，菱形胎气随着主人的心情转变也愈发暗红，“妈，您一定会高兴的，对吗？这么多年了，该是了解的时候了。”

　　她永远都忘不掉，她的妈妈古琴——柔软的如朵娇嫩的花，只为了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和死神抢时间，拼透身体的极限，直到古未雨赶到说完最后一句话，才安心的闭上双眼。而她甚至都来不及哭喊，来不及作出任何反映，就要面对母亲离世的消息。

　　遥远的回忆让人有些难以呼吸，她缓缓放开掐住的手，牵出一抹脆弱的笑，神态像个初尝情果的小女生在像母亲寻求帮助，“妈，袁谨言回来了，我以为我都不会再见到他。五年了，我从没刻意忘却，因我知道那是我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而我也不想遗忘。”

　　古未雨放松身体坐在墓旁，抬手轻抚墓碑，“可是，妈妈，你能不能告诉我，当他对我冷漠陌生的微笑时，我要怎么才可以压下心中那份酸痛？我们曾经那么亲密过，彼此见证过最幸福和最脆弱的时刻，可是当这一切都成了过往，成了只堪回味的往事，我要如何让我的心回复到最初的平静？”

　　压抑多年的痛楚如找到个宣泄口般，倾涌而出。空气中透着淡淡的哀伤，瘦弱的身影寂寥清远。

　　眼睛干涩的灼痛她的心，照片中的人仍是温柔的望着她，古未雨定了定神，再开口时已不见脆弱，声音遥远空灵，眸色异常坚定“不要担心我，我不会后退。”

　　停顿片刻，古未雨起身，拍了拍屁股，俏皮的轻笑，“妈妈，我走了哦，下次说不准就带东辰一起来了，他说很想你呢。”走了几步，又回头向照片中的人挥了挥手。

　　走过几个墓碑后，古未雨在一个荒凉的墓碑前驻足了几秒，又马上前行。

　　此刻墓园已经没有什么人，古未雨加紧脚步往回走，一个身穿黑色西装，手捧白色百合的男人与她擦肩。她疑惑的看了一眼，墨镜遮住大半个脸，看不清样貌，只能从灰白的头发看出年龄已经不小。

　　把头转回来，古未雨尴尬的摸鼻，当上律师后，她总是不自觉的观察周围，无奈的笑笑，继续向下走。

　　“等等，请等等。”身后传来声音，她茫然的转身，这里除了她没有别人会回应。

　　刚才那个男人焦急的跑到她面前，不客气的盯着她半晌，她刚要不耐的开口，他一把摘下墨镜，声音带着颤抖，“你你是未雨？”

　　古未雨确定自己不认识眼前的男人，他眼眸深邃没有受岁月的洗礼影响，仍然有神，儒雅淡和的脸，不难看出年轻时一定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她礼貌的开口，“是，我是古未雨，请问您是？”

　　男人有些失望，但马上又打起精神，“我是你学长叔叔啊，你小的时候还领着你去游乐园玩，你妈妈叫我学长，你就跟着一起叫我学长叔叔。”似是从前快乐的时光就在眼前，他眼光也跟着柔和。

　　古未雨思忖片刻，倏地双眸睁大，面露喜色，“是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停顿了一会，和蔼的微笑，“我们先下去说。”

　　窗外下起细雨，灰色的天空加深，狂风猎猎，古未雨端起咖啡轻抿。

　　“未雨，你怎么会来这？”对面的人关心的看着她。

　　她心里一紧，已经有多久没有感到过这如亲人般的关怀，古未雨沉静的开口，“叔叔，我来看我妈妈，我妈妈住在那里。”

　　‘咣’对面的咖啡杯可怜的被摔成碎片，褐色的液体溅了一地，他感觉不到烧痛，站起身不相信的询问，声音如杯子般破碎，“你说，你说古琴死了？”

　　古未雨平静的点了点头。

　　他沉痛的闭上眼，颓然的倒向沙发，“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15岁的时候，因为车祸，我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最后一眼。叔叔，对不起，当时一切来的太匆忙，我不知道您的联系方式，所以没有通知到您。”

　　神态苍老，不复刚才的清俊，他看向眼前懂事的女孩，心疼的握住她的手，“不能怪你，你已经处理的很好了，未雨，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古未雨摇摇头，安慰的说，“最辛苦的时候已经过了，妈妈临死前只和我说了一句，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和东辰，现在我和东辰都很好，我没有辜负她的所托。”

　　热泪上涌，对面的女孩同自己最深爱的女子如此相似，外表如花般柔弱内心却异常坚强，他哽咽道，“好孩子，你是你妈妈的骄傲。”

　　“孩子，有去看过你爸爸吗？”他看向远处的墓园，他生命中重要的两个人都睡在那里，他以后也要陪他们长眠在此。

　　古未雨低首，长睫低垂，看不出情绪，“没有，我不想见到他。”

　　“孩子，逝者已矣，他始终是你爸爸。”

　　她冷笑，手指轻敲桌面，“爸爸？他有尽过爸爸的责任吗？我妈死的时候他在那里？他始终怀疑东辰不是他的孩子，东辰6岁的时候哮喘发的厉害，我去求他，结果被挡在大门外，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被他深深的伤害过后，我不觉得我有必要去看他。”

　　缓和了下情绪，眸中已恢复清冽，“当我12岁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他和他太太一起坐在电视上被别人称为‘美满夫妻’，而我妈妈只是坐在一旁偷偷抹泪，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能每天在我身边，我妈为什么总是哀怨的呆坐在窗前，而我和东辰永远都是见不得光的。”

　　“不是这样的！”男人激动的说道，“你爸爸是爱你们的，我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抖的说不出话，却只是说后悔没有好好对你们和你妈妈。”

　　她眸光淡漠，看向灰蒙的天空，雨不知不觉间下大，狠狠的敲打着窗。“人总是会在弥留的那刻，为自己的罪孽而忏悔。”就像她妈妈死前说的，后悔一生都锁在一个男人的身上，等想在和她和东辰好好过日子时，已经没了机会。

　　男人无言的叹息，“孩子，你愿意听个故事吗。”

　　如潘多拉的宝盒，一段被掩藏久远的故事缓缓开启。

　　他低沉的诉说，如昨日的重现，“因我爸爸在你爷爷家做私人医生，所以我和你爸爸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感情很好犹如亲兄弟。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一起做，有什么都一起承担，直到她的出现，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平衡。”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终究过不了爱情，它似糖果又似毒药，可让人甜蜜，也能让人痛不欲生。

　　“我们高中的时候遇上了你妈妈——古琴，她如骄阳，吸引我们了的目光。我们三个开始一起出入任何场合，尽量谁都不打破这股平衡。可是我亲眼看到他们两个拥抱在一起，我想既然你妈妈钟情于你爸爸，我应退出祝福他们。”

　　“后来他们两个出双入对，而我虽然心底伤痛，但是看到他们两个很幸福，亦很满足，三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后来大学他们两个同居，你就在毫无预料的情形下出现。”古未雨感受到他的注视，维持着镇定，举起杯子的手却在泄露出心底的颤抖。

　　“我们都很高兴，你爸爸更是兴奋的不行，决定马上迎娶你妈妈，给你们一个真正的家来迎接你的到来。他回家说明情况，却没想到遭遇众人反对，你爷爷那会已经和另一家势均力敌的公司约定好两家结亲，扩展彼此势力。所以无论你爸爸如何抵抗，甚至自杀过，仍没有被放出来。”他闭上浑浊的双眼，额头紧皱，痛苦一览无遗。

　　“你妈妈因为心疼你爸爸，答应你爷爷会离开他，终于获得两人短暂的见面，看着那会消瘦的不成人形的他，你妈妈却坚定了决心此生只爱他一人。不惜和家庭决裂，从此做了你爸见不得人的情人，因目的达到，你爷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有阻止。”

　　“那会我甚至故意接近她，只想她能离开你父亲，但你妈妈是个坚定的人，她和我说这辈子除了你父亲她不会爱上任何人。我黯淡的离开，有时拥有是为了忘却，于是接受了家里的安排，和别的女人结婚，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你们。”

　　“直到那一次，我与你妈妈偶遇，知道她不快乐但仍是深爱你父亲，他怀疑东辰不是他的孩子，我很气愤，两个人甚至打了一架，等我再去找你妈的时候，才知道你们已经搬走，而你父亲也对我避而不见。我以为这是他们的生活，实在是不便再插手，即使我深爱你妈妈。”

　　他满脸悔色看向古未雨，“直到你父亲死前，他的家人通知我，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只会说一句，念着你妈和你的名字。今天我来这，就是拜望他，没想到，古琴也被葬在了这里。”他撑臂苦笑，“哪怕是这样，我都赢不了他。”

　　室内的安静与外面的雨声形成鲜明对比，过了许久，古未雨平静的说，“叔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只是事实已经发生，就永远都不会改变。”

　　虽然知道即使说出来，她也会一时无法接受，“未雨，走的人走了，留下的人就更应该幸福的活着，不是吗？”

　　古未雨眸色坚定，温和有礼道，“叔叔，我一定会幸福的活着，我答应过妈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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