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泽吟

　　就这样，又一个春夏秋冬过去了。今年倾倾已经六岁了，站在镜子面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趴在梳妆台上的小娃娃了，而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让丫头梳了个丫角，穿上贵重的红白色夹袄，上面绣着朵朵雪白的梨花，衬得小脸更加红嫩可爱。今天是太后的生辰，朝廷重臣要挟妻儿进宫祝寿。本来是轮不到她这个庶出的女儿的，但太后不知何时听说了她这个才女，于是今年她就要跟着云文鸿“光荣”地进宫了。

　　“今天倾倾啊，真漂亮！”娘说着就进来了。

　　慈爱地摸摸倾倾的头，又拢拢女儿垂在耳边的碎发，“倾倾今天进宫，不要淘气，要听大娘的话。”彩晴是妾，是肯定没有资格进宫的。

　　“倾倾平时不乖吗？”倾倾抱住彩晴撒娇。好像到这里，倾倾学会向这世的娘撒娇，也只有在彩晴面前她才会像一个孩子。也许这源于对妈妈的想念，彩晴让她不自觉的想要亲近。

　　“嗒嗒……”的马蹄声回荡在幽静的小巷里，时间还早，好多人家还没有起床，而且这条街都住着达官贵人，看来无论什么时候有权有势的人都喜欢聚居呵，平常老百姓是不敢进的，即使并没有人把守，那威严的气势一样让人望而却步。

　　倾倾乖乖地坐在马车的右侧，撩开车帘，出神地望着被朝霞染红的天空。一会儿马车驶出了深巷，大街上也开始热闹起来，笔直宽敞的大街上，鳞次栉比的店铺纷纷开张，小商贩的吆喝声也渐渐多起来，不一会儿，大街就热闹起来了。倾倾从来这里还没有上过大街，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正看得津津有味。

　　“小妹，把帘子放下来，人多了。”云倾雨提醒倾倾，没有亲切关心，也没有怒色不满，只是很平常的语气，带着些她特有的冷漠。

　　“啊？哦。”倾倾有些不好意思，放下帘子。毕竟这样做确实不是一个相府小姐应该做的。

　　“切……”倾倾回过头便对上云倾雪不屑的眼神。云倾雪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今年已经八岁了，很漂亮娇艳的小姑娘，但骄横却是一点也没改。记起当时和她一起跟着林先生学习时，她的不服与倔强，便有些好笑。自己跟着林先生学习半年后，云文鸿便把她也送来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当然是希望得到大人的夸奖，可林闻昱并不算一个懂得赏识教育的老师，总会以自己的眼光去品评一个孩子的文章，再加上有时林先生不经意对自己的赞美，让自己结了这个仇家。结果不出一年，云倾雪就让林文鸿另找了个夫子，唉，从此见面便会对自己诸多不满与不屑。

　　倾倾并不喜欢云倾雪娇蛮任性的性子，云倾雨虽也不喜欢自己，但她倒并不讨厌自己，有时还会不经意地观照自己，只是让人表面看起来很冷漠。不过话说回来，倾倾有时也会羡慕云倾雪的性格，胆大而直接，还有个疼自己的姐姐。

　　“小姐，要下车了。”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宫门口，朝霞笼罩的宫城没有减少它一丝一毫的威严，高耸的城墙、高大的宫门无不昭示着至高的王权。宫门前已经有不少马车了，但都静静悄悄的。倾倾跟着云倾雨下来马车，说不紧张是假的，在这广阔的宫城里，你会不自觉地觉得自己的渺小。

　　换乘轿子，缓慢地行进在广阔的宫道上，倾倾偷偷撩起帘子的一角，只看到一座座巍峨的宫殿，走进重重宫门。严肃几乎到压抑的气氛使倾倾放下了帘子，静静坐在轿子里。这和自己在前世去参观的故宫是完全不同的，虽然皇苍的宫城不如故宫庞大雄伟，但仅仅从林立的侍卫的严肃表情和每个人的小心翼翼便可以让人产生畏惧。唉，如此昭彰的王权完全不是一个现代人可以体会的。

　　走了近半个时辰，轿子停了下来。有人掀起轿帘，倾倾走下来，这里和刚才的景象差别很大，虽一样是层层重重宫殿，但少了大气，多了份柔美，这应该是后宫了吧。倾倾好奇的四处打量着，只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盘盘囷囷，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复道行空，附着皑皑白雪的远山若隐若现。冬季虽看不到百花盛开的景象，但幽幽梅花趁着白雪也特有一番情致。

　　“小妹，跟紧。”听到云倾雨冷冷的声音，倾倾才猛地回过神，刚刚自己只顾注意景色，原来大娘带着云倾雨、云倾雪已经走出好远了。

　　“哦，来了。”轻轻紧走几步追上她们。

　　“果然是庶出的，没见过世面，别丢人啊。”大娘逮住机会便又耻笑倾倾，倾倾低着头忍住了。自嘲的笑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没有骨气，不再是那个原来的自己，呵，争辩又能怎么样，几年前自己不是就知道后果了，还记得很清楚那重重的一巴掌。那一巴掌更肯定了自己的坚持，不努力自己就只有永远被掌控欺负。

　　想到这里，倾倾松开紧握的拳头，跟上她们的脚步。

　　一路走了有半个钟头，才来到一座巍峨的宫殿，殿中时不时传出笑声。

　　“夫人，常青宫到了，容奴才禀报。”抬起头，倾倾看了看高耸的宫殿和悬于大门上“常青宫”三个苍劲大气的字。

　　“嗯”大娘淡淡地有些傲慢的应了下来。

　　不一会儿，便有人回来带路，倾倾小心地跟在后面走进。富丽堂皇的装饰显示着主人的华贵与不凡的身份，越往里走，嬉笑的声音便更大了。走过大厅，来到内阁，暖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脂粉香，迎面便看见众多女子或坐或站，一起说笑，有雍容华贵的贵妇带着娇美的小姐，有花枝招展的皇宫妃嫔。大家说笑一团，但你绝不会忽略坐在上首的老人，看起来有五十岁左右，但精神矍铄，面带慈祥，身着大红色宫装，还可以看到年轻时的美貌。

　　“容思给姑母贺寿了！”大娘率先行礼，脸上挂着不常有的笑容，完全没了平时在家中的不屑蛮横。

　　“倾雨、倾雪、倾泽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倾倾跟着云倾雨、倾雪一起行礼。

　　“啊，容思来了。”太后笑着让大娘入座，原来就听过下面的丫鬟说大娘的父亲是当朝太后的表哥，看来是真的了。

　　“这是倾雨吧。长大了，小时后你常跟着你娘来这儿，现在每天呆在宫里却不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太后看着云倾雨，装出有些生气。

　　“呵呵，倾雨是害怕太后不喜欢倾雨，所以不敢来，以后只要太后不嫌烦，倾雨以后天天来。”倾雨撒娇似地说，这样看才像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没了平时的淡漠。

　　“来，倾雨，让哀家看看，现在长这么漂亮了，哀家怎么会烦呢。”太后招招手让云倾雨上前。

　　是啊，云倾雨已经不再像个小丫头了，已经初具少女的美丽。淡绿色的繁花宫装，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高贵，身材纤细，几支蝴蝶钗，金步摇随意点缀发间，乌云般的秀发高绾，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

　　“云家的女儿个个才貌双全啊。”

　　“是啊……”宫妇们跟着太后争先夸耀。夸得大娘满脸开花。

　　“这就是容思的二女儿和三女儿吧。来，让哀家也看看这小人儿。”太后的眼光从云倾雨身上移下来。
　　“回太后，是，倾雪、倾泽给太后请安。”

　　“这个小娃娃就是林闻昱的爱徒吧，听说是个小才女。”太后目光盯上倾倾，让她吓了一跳，但一看还是个慈祥的老人，这让倾倾又松了口气。可大娘听到这句话却微变了脸色。

　　倾倾听太后竟提到了林先生，不由吃惊，林先生的名声在文人中是很高，但作为一个皇都小官，太后知道就很稀奇了。

　　看到倾倾的疑惑，太后笑笑，“你师父的诗集哀家读过，很喜欢，后来才知他辞官归隐了，可惜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倾倾摇摇头，轻声回话：“师傅游览大好河山，倾倾也找不到。”其实这才适合师傅啊，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官场并不适合他，他也不可能发挥自己的才干。想到这里，倾倾会心地笑了。

　　午宴终于在倾倾站得腰酸背痛后来了，其实听着一群妇女聊天倾倾还是很适应的，前世每年过年倾倾都要跟着爸妈到处走亲串友，也习惯于坐在妈妈旁边听着半天的闲谈，所以看着相似的场景，倾倾觉得恍恍惚惚回到了从前，有记忆深处熟悉的感觉，可气氛又不一样，现在自己是没有资格坐下来的，站在那里连动都不敢多动。

　　期盼的开饭终于来了，随着浩大的人群来到一间大的宫殿，应该是专门供大型宴会用的，宽大的大厅，豪华甚至有些奢侈的内部装饰，金黄色的龙凤雕饰处处彰显皇家气派。殿中分两处，外间是皇帝招待王侯将相、文武百官和一些外来使者的地方，女眷都在内殿。

　　大家按照排序坐好，我们这一桌大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女，应该都是朝廷重臣之女。有几个活泼开朗的在一起说笑，大部分都端坐在桌前，静静等候，前世自己都是极讨厌这样的场合，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不知所云，好没意思，现在连抱怨都没地方。

　　“皇上驾到。”嘹亮的声音打断倾倾的感慨，赶紧跟随众人跪迎。听到脚步声，倾倾实在好奇，微微抬起头，看了看皇上，毕竟能见到真正的皇上还是让人激动的事。皇上还很年轻，面部棱角分明，浓眉，眼神很深沉，明黄色的龙袍衬得身体修长挺拔，整个人让人看起来觉得威严十足，完全不同于云文鸿的有些书生气，但一样很英俊。他旁边站着太后，身后有几个衣着华服的女子，个个花容月貌，有几个在常青宫看到过，应该就是妃子。

　　打量了一下，倾倾赶紧低下头来，舒了一口气，幸好没人发现，自己可不想被人斥责为对圣上不敬。

　　大家安静地坐在桌边吃着，看着其他人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倾倾也不敢放随意，只好小口细嚼，说实话其实御宴看着好看，每盘都极尽装饰，突出寓意，什么松鹤延年、抱财荣归、玛瑙鱼圆、游龙戏金钱都用金盏玉牒装好，其实味道倒一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前世去各地饭馆都吃过，这些东西自然不稀奇，而且倾倾偏爱四川辣味，可这里有是有辣椒却并不作为主要原料。

　　不像贵妇们或八卦或谈论首饰服装，倾倾这一桌的小姐们就在安静中度过午宴。午宴结束后，女眷们被分在空置的殿阁里休息，也可以四处转转看看风景，晚上还有晚宴和表演。

　　晌午刚过，大家大都前往殿阁小憩，看着大众人马，倾倾没来由的觉得烦躁，再看看外面阳光明媚，这会儿花园里应该没有人吧。在人群里发现被簇拥的大娘，她正乐呵呵地接受别人对丞相夫人的夸奖。还是要和她说一下吧，省得她找不着自己，把小事闹大。
　　挤到她身边，“大娘，倾倾想去花园里玩，一会儿自己会回去。”长着大大的眼睛，尽量装出可爱，希望她能同情一下小孩。

　　“去吧，别到处跑，给我惹麻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可能现在她正高兴，倾倾没想到能这么顺利，记得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她这么爽快地答应自己，当然还要忽略那脸上的不屑和挥手的不耐。

　　走出大殿，没有目的地在亭台楼阁间溜达着，唉，终于远离了吵闹的人群，不必再那么不自在。找了个阳光能晒到又不易被人看见的墙角，舒服的坐下。刺眼的阳光晒得倾倾越来越想睡，于是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感觉有些冷了才不情愿的睁开眼。感觉头上有一片阴影，抬起头便看到一张粉粉的小脸。一看到倾倾醒了，小脸的主人便迅速掩饰住好奇的表情，正了正身子，小手背在身后，假装不在意的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花丛里睡？”

　　看着眼前的小鬼一本正经的样子，倾倾便笑了出来。

　　“呵呵……”

　　听到笑声，小男孩有些不自然，微微怒了，“喂，笑什么？”

　　“小鬼，笑你是个小老头。”倾倾站起来踮起脚拍拍小鬼的头，却不知其实自己看起来更像小鬼。

　　“你…你…”小脸这次气的通红。

　　看来把人家惹急了，算了，“喂，小鬼，你是谁？为什么大中午跑出来玩？”倾倾见到这小孩就觉得好玩，虽然知道这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普通的小孩怎么可能出现在宫里？但知道以后一定不会有机会见面了，所以就想逗逗这个小鬼。这个宫里大概只有孩子才能保持纯洁吧。
　　小鬼怔了怔，满脸好奇：“你不认识我吗？”

　　“我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你？”倾倾假装不屑道。

　　小鬼听罢竟有些喜色，黑色的瞳仁在阳光的反射下亮晶晶的，倾倾突然觉得心情变好。是不是自己真的随着身体变化年纪也变小了？竟并不烦和一个7、8岁的小鬼呆在一起，呵，也许前世看到的书上写的确实是对的，人人都是需要朋友的。

　　把身边这个小鬼当朋友？想着倾倾瞅了瞅身边这个比自己只高一点点的可爱的孩子。

　　当倾倾正出神想着自己的事时，旁边的小鬼一直在观察着倾倾。看她一直出神，还以为这个小孩脑子有问题，有些失望又有些寂寞的转身想走了。

　　“小鬼，怎么走了？不和我玩了吗？”就让自己今天把自己当孩子一回吧，等今天一过自己就还是从前的自己，自己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想到这里，开心的笑了。还是做小孩子好啊。

　　小鬼愣愣，然后想到刚才倾倾又叫自己“小鬼”脸色便有些难看。

　　“说了我不是小鬼，你还敢叫？”

　　“好好，我不叫了，我叫倾倾，你呢？”倾倾如善从流。

　　“我叫…嗯…非非。”倾倾一听就知道这个“非非”一定不是这小鬼的真名。呵呵，小孩子还骗人，算了。

　　“非非，很高兴认识你。”说着，倾倾笑着向非非伸出右手。

　　非非不知道什么意思，满脸好奇的望着倾倾。倾倾更乐了，抓着非非的右手握住自己的右手。非非的右手明显震了一下，正要赶紧缩回去，倾倾又用劲晃了两下。

　　“好了，咱们这样就是朋友了。”倾倾附送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就这样？”非非明显还接受不了。

　　“你不愿意有我这个朋友吗？”倾倾马上变了个委屈的表情，可怜兮兮的。

　　“好吧，那就这样吧。”好像表现出一副勉强的摸样，然后就自己转身了大步向前走了。其实倾倾没有看到小鬼转过身时脸上不由自主绽开的大大的笑，连眼睛也溢满了笑意，显得更加夺目。

　　走了几步，感觉倾倾好像并没有跟上，便回过头，“你不走吗？我带你去个地方。”

　　“哦。”倾倾追上几米以外的非非，顺其自然的牵起了那另一只手。但倾倾却不知道她无意的这一牵手给了非非多大的温暖。

　　后来，非非就带倾倾去了他的秘密基地，一处隐蔽的假山之上。然后两个只有6、7岁的孩子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夕阳快落山，倾倾站起来拍拍屁股打掉尘土，“我要走了，拜拜，快回去吧。”

　　倾倾慢慢跳下假山，非非还一直坐在那里，低着头。倾倾回头看着这个同样孤独的孩子，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要走。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非非的声音，有分急切又有分不舍，“你还会来和我玩吗？”

　　倾倾微笑了一下，转过头，“可能吧。”倾倾不想骗这个可爱的孩子，又不舍得让他伤心。
　　然后就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我叫非济。”然而已经看不到了假山上的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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