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卿

　　“不，不记得。”
　　小家伙耸肩躲在后头，弱弱地说。哪有姨婶会悄悄藏身屋后，他拽着姜思衣角，看向外面，窃窃低语道：“姜思，门没关，赶紧跑吧。”

　　姜思搞不懂，这么久的相处过来，他拼尽全力练剑比武，骑射技能个个都能得到武术先生的称赞，咋谨昕还是对自己没信心，只见他畏怯的小眼睛直盯来历不明的人。

　　“你是什么人？”姜思问道，下脚重重着地。有一点谨昕说的没错，跑为上计。

　　王爷何时请来位小保镖贴身在谨昕旁？看两人对自己如临大敌的架势，晅愿内心好笑又有点无奈，“我真是谨昕父亲的好友，不如你们大叫芷汀过来？我就举着双手在这一动不动等她。”

　　态度诚恳又没故作姿态，当真就双手举起，姜思悬着的心稍落下来，不是坏人就行，“我就在这里，谨昕出去找芷汀，你不许阻拦。”

　　“好，好，’晅愿无奈道。

　　姜思给了谨昕一个放心的眼神，让他去喊芷汀。谨昕怯生生松开衣袖，慢吞吞一步一回头看眼屋内的人边往外走着，等终于淡出视野，“咻”地赶紧跑开。

　　“这下你该是信我的了，”等谨昕完全没了人影，晅愿不理会屋子里还有一个严防自己的少年，自在地坐了下来。

　　如果是歹人，目标必然是王爷亲子，此刻他跑了，的确没理由担心了。姜思卸下大半心防，搁晅愿对面站着。世上会轻功的人里面，没几个能比自己快，在芷汀来之前，他不会让“刺客”轻易溜掉。
　　吃过午饭，王爷说约了纪将军府一起，携两家孩子一同出去游玩。谨昕有些日子没见慕蕊，慕蕊早就邀请谨昕去她府上做客，谨昕兴致缺缺，一直没抽出时间去。这次由大人陪同，两家算是开始正式交往。

　　谨昕才知要出门，非要回去换上已故惜文夫人送的簪子，连芷汀也不知道他放在何处，便让姜思陪着回来取。至于谨昕为何如此执意，姜思拍了拍脑门，还不是自己给造的。

　　半盏茶时间，不仅芷汀，王爷也跟着谨昕后头前来，姜思见这下有点闹大，偃息至芷汀身边，默不作声。

　　丁士听谨昕说辞，知道应是晅愿，见到也不意外，说道：“小愿，你随我来。”

　　所有人出来后谨昕独自进到内室，赶紧找出东西，然后与外面的姜思他们一起去外殿候着。

　　紫竹轩因紫竹而得名，竹竿高达10丈左右，紫黑色泽浓密，叶子却极为翠绿，是芷汀的刚进府来时候所种，经过一番细心照料，长得高壮挺拔，颇有厚重庄严之感。凉风吹来，叶子簌簌响起，飘起晅愿的淡青色裙角。

　　“丁大哥，我在都城找了个正经营生，在家医馆做事。”晅愿先开口道。
　　自此摆脱江湖中人身份，与都城女子般循规蹈矩。晅愿希望丁士能知道这些，减少因之蛊教的事情而对自己的不满，也因在都城中，他是唯一能说得上话以及需要知悉的亲人。

　　“这个给你。”丁士从怀中取出令牌，是专属于天静王府的出入凭证，过去无人问津，所以也没备这东西。“用它从大门正当进来，给门卫或者管家看都行。”

　　铜令半掌大小，通体鎏金，配以吉祥结，看出是主人贴身细心之物。晅愿盯了小会，感到鼻头有点重，声音钝厚地“嗯”一声。

　　“等会我们与纪将军府要去镜湖游览，你可在府里歇着，回来一起吃晚饭，”丁士提议道。

　　晅愿点点头。

　　—

　　都城镜湖是富贵家族们经常来赏景休憩的地方，因此没有野外那般“不修边幅”，沿岸石阶林立，浅滩边最接近湖水的地方也安有地板，谨昕被慕蕊拉着小心翼翼行走，水浅清澈，能见苗子鱼穿梭嬉戏。

　　观景台依水而建，方圆足有百米长，阁楼三层视线开阔，清风徐徐，远处风光一望无际尽收眼底，当然包括游玩的孩子们。

　　“我家谨昕能得将军家慕蕊喜欢，是他的福气，诸多照顾，元士在此谢过。”

　　“王爷言重，孩子间玩闹而已，谈何照顾一说。”纪将军，本名纪渠，家族多武官出身，慕蕊上头有两个哥哥，因此对最小的姑娘，平时少于交流，凌旋夫人趁着纪渠近来刚好无事，让他独自带小女出去游玩，想让父女俩亲近下。

　　烈酒当前，纪渠自顾自倒一盅，一饮而尽。习武强健的人，没有能让酒给难住的，在外要顾着些脸面，纪渠喝的好不自在。听说天静王爷文不成，武也不就，看来也就能当个闲散人家，小王爷那软软弱弱的性格，估计也学了他父亲。

　　“王爷可想过令郎长大以后走何路，仕途或是武官？”纪渠问道。
　　“这……都让他学着，”丁士好似犹豫，不确定地回着，“再大一些，让他自己选择。”

　　为人父母，当尽早为孩子做足规划，纪渠面上不显，内心扼惋。他家两个儿子，武功兵法自小精学操练，诗书礼学只要涉猎即可。
　　真男儿当驰骋山河，脚踏大地才是。

　　“小王爷品貌非凡，日后定大受欢迎，会有一番造化，”小小年纪就能引的慕蕊鞍前马后的，可不是受人喜欢，可惜太小，否则纪渠觉得，倒也愿意让慕蕊嫁到天静王府。王爷这性子当亲家，慕蕊大概是不会受欺负的，即便将来续弦，当家主母的身份未必能大的过纪府。

　　丁士饮酒不多，仅在宴席上喝两口杯中物，倒不是不胜酒力，只是酒能松懈人神志，在他看来，非为佳饮。不似纪将军那般一饮而尽，王爷浅酌慢饮，只能尝个辣舌的味道。杯盏时时递到嘴边，多次往复过来，杯中也能干净。

　　果然就如天静王爷那性子般慢慢吞吞。
　　纪渠酌一杯则需缓缓气神，稍作停歇方能再端起。不同的酌酒方式，竟也提不上谁喝得快谁喝得慢了。

　　“谨昕，母亲最近开始给我张罗婚事，你给我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姐夫？”慕蕊直接穿着鞋袜踩湖水，激起朵朵水花，几人都走的没劲，歇息下来倚在岸边木板上。

　　姜思也如慕蕊一样就着鞋袜下水，他身体强健，丝毫不担心着凉。谨昕本来有样学样，也准备伸进水里，突地被姜思拍了几下腿肚子，怵站在板上，他心下不解，听到慕蕊的问话，回道：“喜欢谨昕的，特别是不打谨昕的。”

　　慕蕊听到咯咯作笑，“敢打你的，怕是昏了头。”
　　抬眼见姜思腿脚先进水里划拉几下，再脱下谨昕的鞋袜放好在旁，挽起他的小裤腿，嘴里叮嘱不要弄湿。

　　就算是生母，也难做到如此细致的照顾。慕蕊想不到当初随性子要的奴才，对小王爷照料真是无微不至，不知不觉地开口道：“姜思真是会侍奉，只是谨昕毕竟主子，不该逾越管束，应该以劝导为主。”

　　“谨昕不是主子，谨昕是弟弟，”小王爷插声辩解。
　　姜思哥哥来后，母亲在梦里出现也多起来，母亲说姜思是她的亲人，要谨昕当做亲哥哥看待的。

　　慕蕊不以为然，这话本就是说给姜思听的，那人倒是一言不发，面色坦然。天静王府还是缺了个女主人，才连奴才主子不分。但她不想与谨昕争论，笑着说道：“你说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闲杂人因都被纪将军隔开来，镜湖这边区域安静得只得鸟叫，好不无聊，慕蕊想起附近出了个有名的茶馆，味道小众且独特，她对茶当然不在意，听说里面能听人说书，讲的很是讨喜，有机会得去看看。
　　“谨昕喜欢听人说书吗？”

　　“不喜欢，我没听过，但章夫子喜欢。”
　　章夫子是教谨昕的文字先生，无聊时候喜欢和学生讲许多街边道头听的故事，其中大多就是由来于说书的。慕蕊在天静王府里那几日也见了夫子，知道谨昕说的是谁。

　　“父亲不会再让我晚上出去了，不然今晚定带你去，”慕蕊对着湖面说道。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下来，垂柳轻轻摇晃，几片叶子落到木板上，零星散落。芷汀小跑过来，说王爷让几个孩子起身回去观景台。小风等一众在不远处的丫鬟们，匆忙找个僻静处给小姐换身衣裳。

　　姜思和芷汀拿衣服袖子擦干净谨昕腿上的细水，帮着穿起刚脱下的鞋袜。
　　回去路上，几片柳叶粘在光着走路的姜思脚上，“姜思，你的鞋子是湿的。”谨昕被芷汀背着，脸朝向光脚的人，嘟囔说完转了个脸，面向相反的方向，不再言语，让人看不到他嘴唇微噘。

　　一行人到了二层，王爷和纪将军正等着两个孩子，台上幕布已放，几个艺人在两旁恭敬地候着，只待所有人到齐开场。

　　屋子里只有几点灯光晦暗不明，慕蕊见台上一片白幕，拉着谨昕到最靠近表演台的桌子坐下，左右两个显然是留给他们的。丁士和纪将军则正襟在后头离得远些。她高兴地问向后面：“父亲和王爷可想好看什么表演？”

　　“等着你们先来选，”纪渠想到这次是邀请静王父子来游玩，他们便是客人，然后问向不远处的丁士：“不知王府的小少爷可看过影子戏？”

　　丁士不是第一次见，红岳镇也有些影子戏曲班子，谨昕却是在都城长大，回到：“犬子极少出府”，他带着疑问看着谨昕：“该是之前从没见过。”

　　“我有见过，”谨昕放下水果盏子，认真回道：“您不在家时候，看过白娘子。”

　　“哦？我还真不知道，”说完看向站在谨昕旁边的芷汀，芷汀见状低头解释道：“回王爷，曾经惜文夫人有带少爷去看过一次。”

　　“那不如第一场就白娘子吧，”慕蕊建议着。

　　击打声音响起，伴随着唱述，场内热闹起来。丁士看到前面的儿子，小脚摇摆，时不时从桌上的盏子拿个脆枣吃起，脑袋直直盯着台上活跃的皮影。

　　那段时间惜文夫人看来真是尽心照料谨昕了，还带孩子去看表演。她与侯爷婚后几年都没有生育，谨昕没有母亲，是将谨昕看做自己孩子吗。想到此，丁士内心有些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与惜文夫人仅有几面的熟悉感涌来。

　　可能是受到上面的影子戏影响，他脑海里突然想起刚见到阿星的时候，赶紧喝了口桌上的凉水，稍微醒神。

　　纪将军微眯起眼睛，刚才贪了几杯酒，此刻有些倦意，偶尔的激昂声让他惊醒，然后继续安着盹。

　　“将军似乎对着白娘子不感兴趣？”丁士对着纪渠说道。
　　被丁士的问话激起来，纪渠瞄眼台上，说道：“这不适合我们武莽的人，孩子们更喜欢看这些。”
　　“也是，世上本就无精怪神仙，没有真实的故事扣人心弦，”丁士突然笑道。

　　“王爷这话可不能随意说，”纪渠靠近了些说了句。
　　“怎么，将军是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的么？”丁士问道，语带戏谑。

　　“你怕是不知道，朝廷里有一专门研究神仙精怪的文人派系，是从前朝就留下来的。”将军好心提醒，低着声音说道：“这帮文人硬是相信有，你若是碰到说没有，恐要对峙一番了。不过近几十年没有听说有动作，许多新上任的官员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存在。”

　　“居然有这种事，”丁士惊讶，“多亏有将军提醒，不然连可能何时得罪人都不知晓。”

　　“总之挺神秘的一个组织，名字好像叫化灵殿，里面具体有谁不清楚。”纪渠说完回身靠在身后椅背，闭目轻憩，最后喃喃着：“只是圣上既然让它留着，多半是有些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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