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取权臣十一年

　　一柄长刀带着呼啸的风声卷着鹅毛雪花凑近卫冉时，凭空被从上跳下的人握在手中，他脑子还没能转过来就被推开。

　　是沈行止！

　　在一路的逃生中身上披着的貂裘不知所踪，一身霜色锦缎显得单薄生寒。

　　长刀锋利，血水从手心与刀刃相接的地方渗出，大朵大朵染红了霜色衣袖。

　　“殿下！”

　　沈行止吃痛咬牙，他实在不知道这般紧要关头，卫冉为什么还在发愣。

　　刀刃深入虎口，疼痛随之而来，沈行止索性松开长刀，在持刀大汉不注意之时侧身躲过。

　　随即旋身伸手拽着卫冉疾跑而行。

　　万万不能折在这儿，什么都没能做成，绝对不能如此枉死。

　　耳侧生风，脚下虚晃无力，竟然前倾将带着卫冉要摔个结实。

　　“小兔崽子，还挺有胆子。”刚刚好大汉追上来，伸手扯住沈行止衣领将人提起。

　　“……”

　　“哎，你小子跑的不快啊！”

　　大汉表情戏谑似乎是有意逗一逗沈行止，两人之间存在明显的差距，如同老叟戏稚童。

　　沈行止不甘心，咬牙切齿的同时展开手掌照着大汉的脸就是一记耳光！

　　力气不见得多大，可清清楚楚在大汉脸上留下一个小血手印。

　　大汉愣神，想必是没想过刀俎上的鱼肉竟然还有神经存活将自己的刺戳进庖厨的手中。

　　就是跟着沈行止一起摔在地上的卫冉也有些震惊。

　　大汉大笑：“好小子，够嚣张！老子开始喜欢你了。”

　　“要你娘的喜欢！”挣扎两下还是被揪着后衣领，像是拎着小鸡仔一样提着。

　　他又注意到卫冉扶着腰，想要起身却不想大汉也注意到一脚踹到卫冉。

　　他用了些力气踩着卫冉后背，露出一口白牙：“行了，卫皇长孙。看你呆呆傻傻的，也甭想逃出去了。

　　哎，小子，跟我走做我的干儿子好不好？”大汉说着掂了掂被换到自己右胳膊处的沈行止笑道。

　　“呸！谁要做你的干儿子！”沈行止啐了口唾沫，眼尾余光却在看卫冉。

　　卫冉不知是怎么回事儿一直呆呆愣愣的。枉他以身作饵，换得逃跑时机。

　　天幕乌青，落雪飘飘。

　　他与卫冉一个九岁，一个十三，哪里有什么力气。

　　况且，逃出来本就不易，追兵想必也快到了。

　　前路渺茫，被俘后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继续瞒天过海…

　　他正在想着，却不料卫冉像是突然清醒，反手抓住大汉脚腕，一个用力侧身翻滚竟然将大汉拖得重重摔倒在地。

　　当然，摔倒的也有沈行止。

　　两人丝毫不拖泥带水，起身就狂奔。

　　极速的奔跑原本温和的落雪犹如冰凌刮着皮肤，卫冉伸手拽上沈行止，他能听到胸膛中因为狂奔而变得同样狂跳活跃的心跳声。

　　这样竭尽全力的奔跑，是头一次。

　　和他最讨厌的人一起疯狂，也是头一次。

　　只可惜，追兵先一步从四面八方而来。

　　大汉率先走出追兵中要去捉住两人，不知从哪里扔出一把匕首，卫冉拾起。

　　匕首泛着寒光，映照卫冉一张俊郎稚嫩的脸，他坚定神色刺向大汉。

　　大汉冷笑，侧身躲过，反手钳制住卫冉手腕，另一只手夺过匕首就是向着卫冉腹部刺入——

　　“殿下当心！”

　　脆生生一声呼喊，卫冉并没感受到疼痛，视线下移是沈行止活活替他受了这一刀。

　　登时血流不止。

　　“沈…”

　　“珩昱不才，唯有性命一条！今日成全天道，殿下，若侥幸未过忘川当来世作臣仍尽犬马之劳！”

　　沈行止扶住伤口，目光扫过众人。

　　咬牙抽出匕首，骇得大汉后退几步，进而有些沉默。

　　山隘处，尽是追兵，风雪之大冻得每个人身体发僵。

　　更僵的是人心。

　　“东家！”

　　山隘之间传来一声冷肃的呼唤。

　　沈行止抬头，是半夏。

　　半夏绑着滑翔翼，于高空捞起沈行止与卫冉直冲山隘！

　　在山崖处，徒有一把染血匕首。

　　追兵让出一条路，白雪皑皑中突兀的添了抹绯红。

　　是个少年模样的贵公子，神采奕奕，容色俊美。

　　“国师…”

　　少年望向山隘，不见滑翔翼的风雪底处：“那小孩儿是谁？”

　　大汉隐隐觉得裴言郢绝对没安好心，只是方才沈行止的举动的的确确让他上了心。

　　“沈家公子，沈行止。”

　　“这小子，留不得。”小小年纪，就这般工于心计。

　　裴言郢看得出来，沈行止早就注意到有救兵，刻意说出那样的话怕不是苦肉计。

　　当然，最令裴言郢在意的是，沈行止还是孩子就能对自己狠到拔出肉中刀面不改色。加之卫国氏族之首沈家独子，他年定然是个难搬的碍路石。

　　裴言郢蹲下身子，将带着沈行止血迹的雪团起来，放入口中。

　　从肺腑中低声大笑，真是碍眼的小屁孩儿。

　　——

　　胥采薇端着姜汤，手掌接触到瓷碗的温度还有种恍如梦中的不真实。

　　风雪呼啸，冷气从窗缝中吹进来，瞬时令人清醒。

　　“姑娘，外面好大的雪。”桃枝推门进来，瑟缩着身子，搓了搓手。

　　见胥采薇呆愣在桌子旁手中捧着一碗姜汤，便笑出声：“姑娘，姑娘，想什么呢？”

　　胥采薇回过神，放下姜汤，稚嫩的脸庞充满心有余悸。如同做了噩梦，张开眼睛满是恐惧。

　　桃枝身形一顿，连忙上前，将汤婆子放入胥采薇怀中语气关切：“呀，姑娘倒底是怎么了？莫不是隔壁院儿的说了什么闲言碎语？”

　　桃枝身上的冷雪凉气因为凑近也接触到胥采薇，胥采薇却因这凉意彻底安了心。

　　是了，好大的雪。

　　不是嘉宁五年而是庆元三十二年的雪。

　　抱紧汤婆子，胥采薇年幼的躯体中却装着一个二十四岁的灵魂。

　　天赐良机，他回到了庆元三十二年，虽然仍旧男扮女装，可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未雨绸缪——

　　他并不明白是什么缘由让他得了这场机缘，不过难得上天厚爱一次，怎可辜负。

　　他反复思量着庆元三十二年冬季的事件，才猛然发觉，一切的起点都在这个冬天，这场雪中。

　　胥家一向在穷乡僻壤之地为小官吏，却因恰巧收留落难的皇长孙而平步青云。

　　不但入了京，还得了皇家恩情。

　　只是这一年的冬雪，祖母从未让他接触过这位贵人。

　　他无从得知将来取他性命的皇帝在这一年是怎样的面孔。

　　“姑娘甭管旁的院子姑娘的话，五姑娘就是那样子，受了百般宠爱难免娇纵。”桃枝担心胥采薇因为胥汀兰的一些闲言碎语而心生郁结，拿出怀中的小布袋递过去。

　　“姑娘你看，这是刚做好的灶糖。”

　　胥采薇喜甜，桃枝知道，每次拿出甜食胥采薇的心情都会好一些。

　　可这一次，她看不到“小姑娘”的脸上有任何的雀跃，这让她觉得陌生。

　　今日的胥采薇过于沉默，而且当桃枝与胥采薇对视时总有种换了个人，姑娘不再是小孩子的错觉。

　　“桃枝，我头疼，今日就不去向祖母请安了。”胥采薇也知道自己的态度不对，可让现在的他去装十岁的孩子，是怎么都做不到了。

　　他也明白，桃枝都能发现异样，更何况是活了这么久，人精一样的祖母。

　　如今他脑子乱的很，只好先躲着。

　　好在这几天祖母不会有时间发觉，容他想条路出来。

　　“姑娘是受了寒吗？好端端的怎么会头疼？”虽然觉得不对，可桃枝一直侍奉胥采薇，也就道了句自己多想，仍旧用着一贯的态度。

　　胥采薇摇头，长叹一声：“许是没睡好，你退下吧。”

　　“……”

　　桃枝蹙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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