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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魔
江南的雨,总是这样缠绵,如同情人的手。
这样的雨,这样的夜,总是让人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我从书院里回来,远远听到打更人浑厚的声音,那时已是二更天。
我把借来的书籍一本本整理好,放在书架上,刚要和衣躺下,小栖一会儿。
鼻尖忽然闻到一股硝烟味,“陈兄,是你在烧炭火么?”
无人应我,天地间,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陈三轻微的呼噜声。
我掀开被子,拿衣服捂住口鼻,凑到他那边看了看,原来他在通风口放了一个小小的炉子,里面正烧着热水。
而那股越来越浓的硝烟味,正是因他离的太近,发丝被炭火烧焦所散发出的气味。
我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将那炉子熄了火,拍了拍陈三的脸,“陈兄,快醒醒,你的头发都被烧焦啦,再不醒,怕不是要秃头?”
陈三嘴里嘟囔了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抓了一把头发,寸寸成灰,不由得懊恼,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道:“唉,我什么时候烧的汤,竟然忘了时辰?楼兄,要不是有你在,恐怕我这性命也得丢喽!你说,我怎么就那么粗心呢?”
“好在我一向睡的晚,原本将将要睡了,忽然闻到一股焦味,倒像是哪家屋子着火了一般,起身一瞧,却见陈兄的头颅竟与炭火一堆,真真是吓我一跳!”
我惊的一身冷汗,此时瘫软在地,只觉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面上却腾起两团红云。
心里是万般无奈,又是百般焦急,似有一团火在烧,若不是……若不是……真要是一场火惹出什么祸事来,岂不是万般皆休?
陈三不由得讪笑两声,摸了摸鼻子,道:“我这不是,这不是……一时大意,就给忘了吗?楼兄,改天我请你吃大餐,你可千万别跟我计较!”
我似怒非怒的瞧了他一眼,低头看着手中的衣裳,道:“那我便暂且信你一回,呵,睡去吧。”
陈三打了个哈欠,躺下后很快便睡着了。
我却不再有困意,趴在窗边,看着天边暗红色的星云,心中赞叹:今晚的云,真真是艳丽极了!
红光漫天似霓裳,林间低喃奏《羽衣》,
宝剑光华贯天地,北斗遥望牛郎星。
第二天,秦相邀我入府。
“呦,这不是秦三十六公子吗?您昨日睡的可好啊?”
“托您老人家的福,自然是极好的。您这样问我,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儿?”
“嗨,可不吗?昨儿夜里,云府满门上下都被屠的一干二净。那闯入的贼人,似与云县令有血海深仇,竟在他身上捅了一千零一刀,尤不解恨哩。便推倒烛台,放起大火来,将那红檐绿瓦,都烧的乌漆麻黑,满地飞溅的血擦都擦不干净咧,真是作孽哦……”
“我怎么听说,是那家的女儿,仗着有几分姿色,整日里拿脂儿粉儿涂涂画画,妖妖娇娇的,成日里出门招摇,这才招惹了许多不三不四的江湖人士,才入了门,方知是受了这妖女的当,好个骗心骗财的浪lang荡dang妇fu人,那些人哪里受得了这份鸟气,可不得狠狠报复一番?”
“可不是么?那些心黑手狠的,哪里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招惹的?可见做人还是要持身清正,才不至于遭人记恨哩!”
我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反感,云府一百七十一口人,遭此大难,血流漂橹,他们竟毫无一丝怜悯之心,只做口舌之争。
这种、这种令人发指之事,岂能当做谈资?
“怎么,公子这是生气了?”
几个丫鬟嬉笑一声,打打闹闹的,来行了个礼,道“可不敢教公子误会!那家人说来也怪,全府上下,也不知怎的,所有人都死了,偏偏就那云夫人和她那五岁的幺女逃了出去,如今可不知去了哪里?”
“若不是与人勾结,畏罪潜逃?何不去衙门击鼓报案,早日抓住真凶,替家人报此血海深仇呢?”
我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半响,才道:“云大人乃我挚友,我不信他的夫人,会是这等人!”
丫鬟们收了笑容,低头垂首,悄悄的走了,只还是有些忍不住的窃窃私语:“知人知面不知心,公子就是太单纯了……”
“云大人是好人,他那夫人可未必……”
“唉,你们都少说点……”
书房。
秦相一身黑色蟒袍,腰系红玉佩,背身负立于画前。
我看着他高高的君子发冠,如黑缎般垂至腰际的长发,不由自主的感叹,何时我才能生的与他一般高,能束起长发,做一个真正可以掌控一切的大人呢?
秦墨痕转过身来,一撩下摆,大马金刀的坐在紫檀木椅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白玉般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我交代你的那件事,你办得如何了?”
他一双似寒夜冷星般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我,虽笑的温文尔雅,似一俊美书生,却忍不住教我背上泛起寒意。
我不安的捏了捏手指,跪在他身前,温顺的垂下头来,道:“大人,奴幸不辱命!”
说着,便捧起手中的红木匣。
秦墨痕打开匣子,端详了一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很好,不愧是我最看重的义子,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孩子!”
我顿时欣喜若狂,扑上去抱着他的大腿大喊一声:“义父!”
他丢下匣子,不顾这室内难闻的气味,温柔的将我从地上扶起,摸了摸我的头发,笑道:“傻孩子,还不叫我一声爹?”
我满怀依恋的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羞的满脸通红,“爹、爹爹……”
他解下外衫,披到我身上,指尖拂过我的脸颊,“怎么还哭了?”
“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我从小就发誓,一定要成为人上人,爬上权力的顶端!
而现在,这个目标已经实现了一大半,怎不叫我喜极而泣?
十五年后的今天。
二十五岁时,我成了新任宰相。
下人们禀报,说是外面有人要见我,说是故人之女。
我拿起那块半月形玉佩,与身上带的这块合二为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原来刑部之前呈上的那件纵火杀人案,留下的幸存者,就是她们吗?
是啊,我怎么能忘记呢?
云大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妻女,我是该照拂一二的。
“娘,丞相大人他……他真的能帮我们吗?”
“云儿,他是你爹爹的挚友,如果连他都帮不了我们,那就真的没有人能查清这桩血案了!”
“可他毕竟是那贪官的爪牙,您凭什么信他呢?”
“当日若不是有他相助,我们又怎能逃出那秦墨痕的魔爪?”
时至今日。
我终于光明正大的站在她们面前。
“是、是你……啊啊啊!”
那少女惊声尖叫起来,拉着妇人的手不断的往后退,语无伦次道:“你手腕上的月牙,是、是我那日、那日情急之下咬出来的……原来,原来杀我全家的凶手就是你!”
“云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楼大人清正廉明,与那秦贼可不是一路人!”妇人吓得瑟瑟发抖,将惊慌失措的女儿搂在怀里,满心期待的看着我,寻求我的一个答案。
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面露得色。
“没错,是我啊!”
如今的我,再也不会因为这一点点罪恶,觉得是违背良心,愧疚不已。
我已不再是十五年前那个软弱无能的我了!
那时候的我,为了丞相的一道命令,为了争夺这唯一的宠爱,丞相府继承人的位置,宁愿背弃良心,不择手段的爬上去。
我站在长廊下,那一点点飘摇的、微弱的烛光,却令我心惊胆战、忐忑不已。
我不想杀云大人。
他是个好人,也是我唯一的挚友。
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就会被赶出丞相府。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活在世上,谁不是为了自己呢?
于是我狠下心来,杀了云家满门一百七十一口人。
回来的路上,被一个更夫看见,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我沾满衣襟的血,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我杀人。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打算杀人灭口。
杀了他之后,更夫手中的烛台坠落,而腰间挂着的半壶酒,便成了我毁尸灭迹的最佳利器。
我捡起烛台,将更夫的尸体拖到云府,将蜡烛重新点燃,搜罗了酒库里所有的酒,将它们绕着屋子倒了一圈。
将蜡烛一支点燃,往尸体上一扔,便熊熊燃烧起来。
我又入了诸人的卧室,推倒妆粉匣子,扯乱纱幔,推倒烛台,伪装出受歹人袭击,且与云夫人相识的模样。
一封烧焦的情书,便压在了玉匣之中,正好被一个不入流的小毛贼盗走。
这个小毛贼,自然也是我的人。
是啊,我后悔了。
云大人曾经跪下来求我,泪满衣襟,“楼兄,我死不足惜,但妻女何辜,求求你看在你我往日情谊上,网开一面,放了她们!云不平甘愿赴死!”
他性子素来坚毅,何曾有过这般脆弱的时候,我顿时心头一软,答应了他,“好,只要你死,我便放了她们。”
小女孩狠狠的瞪着我,忽然冲上来咬了我一口,“不许杀我爹爹,坏人,你放开他!”
我本已怒气勃发,可一见他满目悲戚,只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模样,心中便又升起了无限柔情。
唉,我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罢了,暂且放她一马!
我将她们打晕,又扔到一辆马车里,安置到城外一处小院。
第二日,又托人带了大笔银钱与书信,曰:我楼玉白在秦相府上做卧底,可秦狗义子太多,阻碍甚大,得知消息时,挚友竟已遇害,唯有助她母女二人顺利逃生,才能解我心之忧矣。
云夫人果然深信无疑,就这样被我的人送出城外。
唉,那个夜晚,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我是多么的害怕,恐惧杀人却又不得不杀,恐惧被人发现我是杀人凶手而不得不灭口,那时候的我是多么胆小怯懦啊!
为了能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我特地去同学家借住。
我知道他记忆素来不好,便将他那装满了水的小炉子放在炭盆上,燃起了炭火,此时又正对着通风口。
那炭火离的他如此之近,他又岂会毫无所觉?等他醒来之时,自然会看到我也入睡多时,随着他一道儿醒来。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比我想象中还要粗心大意,兼且睡姿不佳,显些将头发都烧没了。
这般浓烈的焦味,他竟也半点闻不到的?
我实在无法,只得将他唤醒,倒是多了个夜半救人的美名。
好在,这补救之法倒也无甚错漏,极大的洗清了我的嫌疑,不会有人发现,夜里我曾出门,甚至去了云府,更不会有人知道我遇到了更夫!
这件事,我做的极好。
义父大人对我十分欣赏,开始重用我,而我也不断沾染血腥,到最后,已经不需要我亲自动手。
只要流露出一点意思,就有大把的人抢着替我去做这些事情。
到了现在,我已经不会再怕了。
我命令手下的人,去杀了那对母女,用和十年前同样的方式,杀人灭口。
可惜,还是让那个女孩逃了。
后来,她带着种种证据回来,攀上了镇南王,揭发我做的种种罪恶。
但是所有人都站在我身边,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哈哈哈哈,我早就说过了吧,什么亲人、爱侣都是不可信任的,唯有权利,才能给你一切!
我,
就是楼玉白,
天下第一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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