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是我派中人

　　对于他的到来，最意外的显然是关千河，他瞪大了一双灰色的眼睛：“你……”
　　沈夜声的状态很好，似乎完全看不出来不到一个时辰之前他还连移动都困难。

　　沈夜声全部的视线也都集中在他身上，对着他一笑：“千河，我来了。”
　　关千河刚想说什么，天空上陡然一股压力传来，他条件反射地转身挥出一道混沌，与一股裹挟着碎石的流火相撞。

　　背后有更加强大的真气越过他的后背，两相汇合，流火化作齑粉。下一刻沈夜声就出现在了他身边，不由分说地从背心渡给他一股真气，关千河几乎是立刻就感觉舒服了很多。

　　这种感觉好像有点特别，沈夜声的真气似乎有点变化？不是混沌，但好像也不是纯粹的魔气。
　　但是他来不及问，因为从另一个方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一道杀意，直冲着他身边的沈夜声而来。在白伞出现之前，沈夜声已经比他更快一步反应，攻击当啷一声在他的暗器上撞击出火花。

　　“啧，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内讧啊？”看清对方的装束，沈夜声啧了一声，对方根本没有掩饰脸上的怒火和憎恨，这种眼神他可太熟悉了，那些自诩“替天行道”的正道修士经常这么看着他。

　　“关掌门现在很重要，容不得你靠近！”怒气冲冲的修士怒喝，他看见沈夜声将手放上关千河的背了，要知道这样的动作但凡对方有意，就能震断一个人的心脉。

　　“容不得？”沈夜声却是重复了一遍，突然冷笑一声，轻蔑地昂起头颅，话语掷地有声，“除了我，你们还有谁配站在他身边？！”

　　像是惊涛拍岸，重重地砸在头顶，双耳嗡鸣。
　　抛开所谓“立场”，不论是修为还是地位，甚至是天陷面前的配合，的的确确都只有一个人能跟上关千河而不至于成为累赘。除了沈夜声，任何一个人都不配站在此刻的关千河身边。

　　沈夜声从来不吝啬在宣誓自己主权的时候爆发出最强的气势，一时间别说是反驳，就连想要直视他都有些困难。
　　关千河也讶然，沈夜声怎么看都不像是不久前才受过伤的，他甚至觉得他好得不得了：“夜声，你怎么了？”

　　沈夜声收了气势，颇有意兴地在漫天火焰中与他对视：“千河，你是第一个禁我足的人，不过我不在意。”
　　流火滔天，清月教教主的双眼挑着凤尾，闪动着和火焰不一样的光芒：“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清月教教主，魔教之首，修为……”

　　他压低声音凑到关千河耳边，明明是轻声细语，如今却振聋发聩：“渡劫期。”
　　关千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突破瓶颈，他当然知道突破关隘的时候所有的伤势、气力甚至精神都会恢复到巅峰，但是怎么、怎么突然就？！
　　沈夜声像是很满意他震惊的模样，这让他分外得意：“我吸收了你留下的屏障，虽然没能让我掌握混沌，但好像已经不排斥正道真气了。我猜可能大乘期的瓶颈，必须要两相融合才有可能更进一步。”

　　关千河脑子一团浆糊，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接二连三的信息各个都超出了他的预想。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进行。
　　不论因为什么原因，现在沈夜声不仅伤好了，而且还在巅峰状态，这的确是一针强心剂。

　　关千河定下心，虽然应该不会有问题，但他还是以防万一问了一句：“小泽没事吧？”护身屏障都被沈夜声吸收了，那肯定也没给夏泽留。
　　“没事，我给他留了护身的法器，房子塌了他也死不了。”夏泽毕竟成为过他和屏障间的桥梁，他当然不会看着他死。

　　咔啦！
　　陡然间一声巨大的声响从天际响起，犹如什么脆弱的东西碎裂的声音，所有人同时感觉到胸口一窒，宛若连血管中的血液流淌都停滞了。

　　天陷像是一片遭遇了重大灾难的土地，它千疮百孔，上面遍布着蛛网般细密的裂痕，缝隙间漆黑的时空都像是窥探着世界的眼睛，浆液般的流火从罅隙里坠落，像是燃烧的眼泪。

　　“天陷扩大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但不需要他强调，光是这种压抑的感受就已经足以让每个人都无法忽视这样的变化。

　　“糟了。”刚放松不超过两秒的心思又再次被拽了回来，关千河浑身神经紧绷，却突然有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背。
　　沈夜声的掌心很暖和，但最重要的是顺着手掌传递过来的触感令人心安。这是很久不曾有过的感觉，漫天流火似乎都不再狰狞了。

　　“别担心，没什么事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解决不了的，不是吗。”沈夜声感觉到他并不抗拒，顺水推舟地握住了关千河的手指，慢慢地从他的指缝钻过去，十指相扣。
　　关千河凌乱的心忽然间安定下来了。是啊，有什么是他们两个都解决不了的呢？

　　源源不断的真气在两人握在一起的双手中聚集，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风云呼啸，真气在经脉中犹如血液在血管里奔流。这是一条大河，汹涌澎湃，生生不息。
　　混沌像是一个不断吞噬的核心，将两侧的力量都与自己合二为一，甚至比以往都要更大、更纯粹。

　　突然间，关千河感觉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关隘，他的视野倏忽一片清明，但又与过往的清净不太一样，他不是看得更清楚了或者感知更细致了，而是……好像连接上了另一片视野。
　　他下意识向旁边扭头，正好对上沈夜声转过来的、同样有些惊诧的瞳孔。

　　他和沈夜声的经络……合成了一整个周天。

　　沈夜声张了张嘴，好像想说点什么，但又没有任何词汇能表达这种闻所未闻的震惊。他试图在道侣面前显得淡定一点，然而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卵用，关千河眼底映出来的那个他就像他自己的脸一样愣怔。

　　“咳，”沈夜声佯咳一声，“好吧，我也没见过。”
　　从未有人能像他们一样向对立面敞开经脉，也从未有人能得到混沌的调和——甚至从未有过两个同时存在的大乘期，如今还有一个人随时可以引雷渡劫。

　　手指的位置微微紧了紧，沈夜声的声音在天陷之中就连风声都越不过，但关千河就是能听见，好像就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一样：“但是我很高兴能和你共享，真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窥见仙门中人的经脉，但却是第一次这样平和、如同看待自己的身体一样近距离地触碰。关千河的真气运行完全和他是相反的方向，但神奇的是他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受。

　　关千河点点头：“嗯，我也是。虽然话是我说的，但我没想到仙魔两道真的能殊途同归——我本来指的是思想。”而不是修行。
　　“不。”明知道对方听得见，但沈夜声还是执意凑过去咬耳朵，“没有殊途，我们现在，路都是同一条。”

　　道侣终究也是伴侣，而伴侣，就是要在同一条路上扶持前行。
　　就像现在一样。

　　匪夷所思的光柱冲天而起，比从前任何一道都要巨大，直升天际，如同将整个天空都支撑住了。就像是久未开封的盒子突然打开了盖子，空气焕然一新。
　　有了这一道脊梁般的光，所有因为天陷而心灰意冷的修士们都重新拾起了信心，他们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到，他们可以一起把天陷堵上！

　　清月教的土地上空如同盛开了花朵，五光十色的光芒就像是雪绒花的花瓣，在火焰之下盛开。
　　天陷一点一点地缩小，胸腔那股压抑的窒息感也开始逐渐减弱，塌陷下来的天空随着真气的支撑而慢慢升了回去，修士们的心也愈加抑制不住跳动，这些迹象无一不在表明，他们很快就要成功了。

　　“咳！”
　　最大的光柱猛地动荡了一下，离得最近的沈夜声立刻回头，关千河用手捂着自己的嘴，但是他全身包括汗毛都是白的，掩盖不了任何秘密。

　　他在咳血。
　　“千河？！”沈夜声脸色大变，他马上伸手扶住了关千河，后者根本止不住咳嗽，血沫从他的指缝中溢出来。

　　“我没、没事……”话音未落，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就打断了他的话，关千河脸色灰败，甚至就连他的头发都变得像是干草。之前他虽然是白发，但那是天生的白化，并非衰老，可现在就好像被抽干了生命一样。

　　“你怎么了？！”沈夜声突然有些慌乱，明明刚才他还和关千河周天相连，然而此时他却无法窥见关千河的状态。这不是因为他做不到，而是因为关千河不希望他看见。
　　他们停手的这个瞬间，那种无孔不入的窒息感再次卷土重来，像是好不容易升上去的重物猛地砸了下来，而这种感觉顷刻让人头晕目眩。

　　“糟了，现在还不能停……咳！”刚说完半句话，吹雨也开始咳血。他肩膀上恐怖的压力陡增，直到这时他才真切感受到了天陷之下，关千河到底独自承担了多少压力，才能让他们能游刃有余地呼吸。

　　如今关千河缺席，毛骨悚然的压力犹如泰山压顶，一时间四周咳血声此起彼伏，就像是原本有一个强大的支柱支撑着，如今支柱断开了，所以所有的重担全都倾斜了下来，让他们连呼吸都像是戴着千斤坠。

　　天陷再次碎裂，速度比弥补的速度快得多，恐怕几十秒就能让他们至今的努力全部功亏一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种支柱的感觉又回来了，头顶上的重压忽然消失，如释重负。

　　不少人都下意识看向了中间的那个方向，看到关千河剧烈喘息着，身上散发着点点星光，他只是轻轻将手抬起来，而就是这一只手，足以扭转乾坤。
　　唯一无法忽视的，是这只手上刺目的鲜血。

　　“千河，快停下，你不能用你的血！”沈夜声试图去阻止他，这并不难，他的修为已经突破渡劫期，正如每一个瓶颈都是一个分水岭，他完全可以做到强行截断关千河的真气运转。可他不敢动手，他不知道一旦阻止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来不及了，夜声，补天不能停止。一旦停下来，恐怕再也没机会把它填上了。”关千河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痛苦地咳嗽了几声，“你突破了渡劫期，但你终究不是混沌，在这一点上……你没法做得比我更多。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缺席。”
　　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包括用血、用性命。

　　补天所需要的混沌，可能只有关千河才明白它到底需要怎样庞大的数量，那是一个天文数字。之前一个远没有如此严重的天裂都耗尽了他全部的真气，又何况是这一个。即使有人帮忙，最艰辛的部分还是只能倚仗他的混沌。
　　修士能使用的力量并不只是真气，他们吸收天地灵气，自己就是最纯净的器皿，或者说祭品。

　　血、骨骼、性命，全都可以成为混沌的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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