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

　　云临在竹叶镇主街的转角处截下陆重，经过的人以为有热闹看，揣着手看向两人。

　　旁边有一条小巷，云临不想被人围观，示意陆重跟她进去。

　　不知道是因为剧烈奔跑的缘故，还是因为害羞，陆重的脸微微发红，沁出一层薄汗。

　　他看了眼走进小巷的少女，紧张地迈开腿。

　　云临摊开手，将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他。

　　陆重没有接，问道：“什么意思？”

　　云临严肃道：“物归原主。”

　　陆重真诚道：“你就是它的主。”

　　“我不喜欢说伤人的话，”云临眼眸微垂，“陆重，你会有一位和你相濡以沫的妻子，但那人不会是我。”

　　陆重赶忙说道：“不会，我不会有其他人。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云临拉起他自然下垂的手，将荷包放至他的掌心，认真道：“陆重，我们不合适。这些钱你拿回去，留着将来娶媳妇用。”

　　“怎么就不合适了？”陆重急了，“我们还没在一起过，怎么就不合适了？”

　　“我知道我现在配不上你。等去了西北边疆，我会努力杀敌冲锋，早点当上将军。那时你要是还觉得我们不合适，我……”

　　“所以，”陆重深吸一口气，近乎卑微地说，“能不能不要着急拒绝我。”

　　作为希望云临和沈令秋在一起的头号粉丝，温可雅瘪嘴道：“以为死缠烂打、做小伏低就有用？这招陈谦早用过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听温可雅提起陈谦，云临瞬间梦回被他纠缠的那几个月，疲惫地轻捏眉心。

　　她冒出一个与她过往处事原则背道而驰的想法——以后再也不救男子。

　　她救姑娘后就从不担心被以身相许。

　　比如曦曦少主，就没说过这些话，平添她的烦恼。

　　温可雅却是激动地点头：“对，路边的男人不要乱救！”

　　云临微微颔首，疏离道：“陆郎君，以前我做了让你误会的事，我很抱歉，”她停顿片刻，“我已将荷包物归原主，就先告辞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对他的称呼就从名字变成客套的陆郎君。

　　陆重看着云临远去的背影，眼看她就要走出巷子，突然间明白因为他的莽撞，他就要失去什么。

　　“等等，”他唤住云临，“云仙人，之前的事是我唐突了。”

　　云临停下脚步，意外地回头。

　　陆重飞快走到她身前，打开荷包，从中取出五个小金元宝递到她眼前，说道：“你帮我我还缠着你，是我该说抱歉。我是个俗人，不懂如何表达感谢，一点心意还请云仙人收下。”

　　“不必，”云临淡淡地扫了眼金元宝，“我助人不为感谢。”

　　陆重正色道：“老罗头教我要知恩图报，你帮我太多，我理应感谢你。”

　　“我这里还有很多，你不要有负担，”说着他晃了晃依旧沉甸甸的荷包，“我还要赶去县城，再耽搁下去要误了时辰，就此告辞。”

　　陆重将五个金元宝放在云临掌心，抱拳一礼后大步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前后变化之大，好像被夺舍了一样。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云临瞪着眼睛看向掌心的金元宝，惊讶地挠了挠头。

　　不过也好，只要他看开了就好，免得白白耽误了他。

　　云临收起金元宝走回医馆，江常曦堵在院门前不让她进，嚷嚷着要她讲清楚和陆重的事，以及她多久破境之事。

　　方才云临御剑而起，着实令她震惊。

　　是的，云临破境了，现在是转境下品。

　　就在她悟出如何以木生火时，她破境了。

　　天赐灵气与冲出房屋的朱雀擦肩而过，一个从天而降落入她身，一个展翅高飞盘旋在天空之上。

　　江常曦的注意力都被朱雀吸引，忽视了那道自苍穹落下的精纯灵气。

　　江常曦感慨万千：“三个月从起境上品到转境下品，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云临负手望天，默然不语。

　　那年浪沧之行，她从转境巅峰直堕转境下品，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养好心脉，又用了半年方恢复原来的修为。

　　和那次比，这次的速度确实很快，但也不算离谱。

　　以前修炼的时候，她从未走过捷径，一路稳扎稳打。温可雅能剖出她的灵根，却带不走她的心境。

　　以她现在的心境去重修起承转三境，就像读遍四书五经的书生重学千字文，算不上什么难事。

　　不过从今天起，她恢复境界的速度应该不会再那么迅速。

　　至于她和陆重之间，云临认为没什么好多说的。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误把偶然的心动当作非她不可的深情。在她一盆凉水浇下去后，少年的心动归于平静。

　　江常曦听后轻啧一声：“原先我还担心他会困扰你，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不解风情你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

　　朱雀烧穿罗家医馆的屋顶，云临和江常曦在竹叶镇多停留了两天，帮罗老大夫修补好屋顶后才离开。

　　罗老大夫和罗妞妞本想将两人送到离镇子五里远的短亭，云临好说歹说，祖孙二人才勉强同意只送她们到入镇牌坊处。

　　告别罗家祖孙，两人向宋国啄州行去。

　　啄州位于宋国东北方，特有肥沃黑土，粮食种下去就能大丰收，它在宋国的地位类似于沃野平原在云国的地位。

　　两人连日赶路，终于在三日后离开永州境内，抵达啄州边境邻水郡。却不想甫一踏入邻水郡地界，她们便被一人拦住去路。

　　那人身穿灰色道袍，臂夹拂尘，腰配长剑，堵在官道正中央。

　　只一眼，跨坐在马背的云临就猜到那人是谁，不由得愣住。

　　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江常曦缓缓降落，朝男人拱手道：“府主日安。”

　　灰色道袍男人并未理会江常曦的问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云临，发出阴沉沉的笑声。

　　云临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就好像有一条冰凉的蛇从领口滑进她的脊背。

　　她赶忙翻身下马，向三尺外的男人作揖：“拜见鬼仙人前辈。”

　　“云临，我等了你好久好……”鬼仙人低声感慨，话还没说完，自他身体涌出浓郁煞气，以铺天盖地之势袭向云临。

　　云临连拔剑的资格都没有，就被浓郁煞气压得趴到地上。鬼仙人手腕转动，煞气拖着云临来到鬼仙人身前。

　　他扣住云临的天灵盖，以强硬地姿态入侵云临的识海，找到被五花大绑困在识海深处的温可雅时，喟然轻叹。

　　所有动作发生在瞬息之间，江常曦压根来不及应对。

　　等她反应过来，云临已经落在鬼仙人手上。

　　江常曦顾不上境界差距，抽出腰间银鞭飞身上前。

　　鬼仙人淡淡地斜了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点。

　　江常曦的背上仿佛多了一座山，一座很高很重的山。她背不动那座山，她被压得单膝跪地，不管怎么挣扎都爬起不来。

　　她被迫盯着地上的泥土，吃力地挤出一句话：“府主这是何意？”

　　鬼仙人微微一哂：“江少主的性子还是这么急。”他收回手指，压在江常曦身上的大山瞬间消失。

　　身体恢复自由，江常曦左手执鞭，才踏出第一步，便又被鬼仙人压制。

　　鬼仙人漫不经心地问：“北都泉苗府，中有万鬼群，不知风城能不能经得住我泉苗府的数十万恶鬼？”

　　江常曦额上青筋暴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

　　“江少主，惹怒我不是一件好事。”鬼仙人再次收回对江常曦的压制。

　　江常曦起身后没有立刻向前冲，站在原地说道：“玄羲散人那日算府主方位，归根究底因为我起，不干云临的事。”

　　鬼仙人微笑道：“那件事已经了了。”

　　“既然已经了了，府主何故侵入她的识海？”江常曦声音有点冷，“府主若再不从她识海离开，她会被煞气吞噬，变成一个痴傻儿。”

　　鬼仙人低头瞥了眼在他手底下痛苦挣扎的云临，嘲讽地哼了声，得天独厚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变成一个傻子？

　　他单手掐诀，空中漂浮着一道以煞气构成的黑色大符。

　　“封神符！”

　　顾名思义，封神符封人神识。这一张符下去，云临可真要变成一个傻子了！

　　江常曦怒意翻涌，挥舞着本命银鞭迎上前。

　　鬼仙人挥袖轻扫，一道凌厉的罡风袭向江常曦。

　　“噗——”江常曦吐出一口血，捂着胸口说，“你这么对她，就不怕青云宗围剿你？”

　　鬼仙人反问：“你这样惹我，就不怕风城亡于我之手？”

　　江常曦扶着树干站起来，艰难道：“宋国、晋国以及汝宁城、暨墨城，都不会放任风城亡于你之手。”

　　风城若亡，这些国与城将和鬼府接壤，这是他们绝对不想看到的局面。

　　鬼仙人说道：“江少主成长不少，知道用联军来威胁我。”

　　江常曦摇头道：“我不是威胁府主，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好一句实话实说，”鬼仙人嘴角上扬，玩味道，“你这般惹我，就为了她？”

　　江常曦认真道：“她是我的至交好友。”

　　鬼仙人气息突变，一把掐住云临的喉咙，面无表情地看着云临发白的脸，冷笑道：“我倒想看看你们的交情能有多好。”

　　他语气森冷：“江少主，我给你一个救她的机会。”

　　江常曦紧握银鞭，吐出两个字：“条件。”

　　“没有条件，只有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你和她的命，二选一。”

　　江常曦毫不犹豫道：“放了她，我的命给你。”

　　她踉跄着往前走，显然已经做好一命换一命的准备。

　　“不……”喉咙被掐住，云临想要说一句清晰的话很艰难，“不要。”

　　鬼仙人复杂地看了眼江常曦，戏谑一笑：“啊，我说错了。不是你和她，是北地千万人的命和她，你只能二选一。”

　　江常曦怒道：“狂妄！你就不怕联军灭你鬼府？”

　　鬼仙人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放声大笑。

　　笑够了，他邪气道：“既为鬼修，早就看淡生生死死。以我鬼府灭换北地千万人性命，我鬼府也算灭得轰轰烈烈。”

　　江常曦深吸一口气，骂道：“疯子！”

　　“如江少主所说，我就是个疯子，疯子是不会开玩笑的，”鬼仙人微笑着说，“纵然屠不尽北地千万人，但我能保证风城百万人死于恶鬼尖牙之下。”

　　鬼府当然敌不过联军，但是当鬼府抱必死之志时，联军也必然阻止不了鬼府大开杀戒。

　　数十万恶鬼加上数万鬼修，大陆北地将遭遇难以预料的浩劫。

　　风城与鬼府接壤，首当其冲，必将生灵涂炭，白骨遍野。

　　江常曦可以为了云临任性，但是江少主不行。

　　良久，江常曦紧闭双眼，终是丢开银鞭，无力跪地，一行清泪落下。

　　“对不起，骄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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