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

　　一座绵绵不绝的山脉如隔绝牵牛星和织女星的银河，隔开俗世两个大国。

　　这座山脉名唤白稚山，两个俗世大国分别是云和宋。没有城市接壤，一定程度上阻止了战火纷飞。

　　白稚山地势平坦之处有一个小镇，小镇不属于云国，也不属于宋国。

　　但云宋两国之间的互市交易，几乎都在这个小镇完成。

　　“天狼，”跋山涉水半个多月，云临来到两国交界处的小镇，“好久没来了。”

　　上一次来天狼镇还是两年前的盛夏，云国青云宗与宋国书院联合实修。

　　青云弟子与书院弟子结伴同行，白稚山中的煞物死伤大半，至少一年内没传出煞物袭击天狼镇的消息。

　　小镇的第一任当家是个赌鬼。

　　他说小镇建不建城墙都一样，挡不住真心想要踏平小镇的云宋铁骑。

　　因此小镇四面八方都是敞开的，站在镇外，可将小镇的景象尽收眼底。

　　小镇只有三条街，几十幢二层木楼，没铺砖石。沙石地上摆满云宋两国的特色货物，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极具穿透力地传向远方。

　　江常曦收起银鞭，张开双臂奔向迎上前来的许四娘。

　　“听人说看见你们在镇外，我还不信，没想到你们真来了。”许四娘是镇上一家客栈的老板娘，男人死的早，与一双龙凤胎儿女相依为命。

　　江常曦十五岁后可以出城历练，走南闯北结识许多朋友，许四娘就是其中之一。

　　她一把将人抱起来转圈圈，嚷嚷道：“想死我了，四娘还是这么漂亮，我要是个男子绝对把四娘娶回家。”

　　“去去去，”许四娘捏着拳头捶打江常曦的肩膀，“憨货还不放我下来，我有事要问云丫头。”

　　江常曦状似难过地放下许四娘，唉声叹气道：“四娘这话可真是伤透我的心，我这么想你，你却只想她不想我。”

　　“你是想我？你想我的饺子还差不多，”许四娘没好气地戳了戳江常曦的脑门，径直走向云临，小心翼翼地打招呼，“好久不见了，云丫头。”

　　云临眉梢微挑，笑问：“那些事都传到天狼来了？”

　　“坏事传千里，”许四娘上下打量云临，纳罕道，“我看你和以前差不多，前几个月撞鬼了？”

　　“是啊。”云临大方地承认。

　　许四娘揽住云临的肩膀，同情道：“天可怜见，四娘给你包饺子吃。”

　　江常曦忙说道：“我也要吃四娘做的饺子。”

　　“你又没撞鬼，想吃啊？”许四娘一手挽着一个姑娘，高高兴兴地朝镇子里走去，“那就乖乖给我打下手。”

　　许四娘的客栈在镇子西边，客栈不大不小，生意马马虎虎，有七个伙计。

　　四个是老伙计，认识云临和江常曦，还有三个是新面孔，去年才逃难来的。

　　“花儿树儿，云姨姨和江姨姨来了，还不快下楼。”许四娘叉腰站在堂中，中气十足地大喊。

　　不一会儿，两个半大小孩争先恐后跑下楼。

　　花儿抱住云临的腰不撒手，撒娇道：“姨姨带我飞。”

　　树儿拿着根皮鞭和江常曦比划，咿呀哈嚯的。

　　“皮猴，”许四娘捏了捏树儿的红脸蛋，笑骂道，“你们两个好好陪姨姨玩，阿娘去给姨姨包饺子。”

　　江常曦打趣道：“我这也没打下手，能吃饺子？”

　　“去你的。”许四娘笑骂，转身进了后厨。

　　花儿是个七岁的小姑娘，以前青云宗到白稚山实修时，云临曾在夜晚带花儿御剑飞行。

　　漫天星辰触手可及，惊艳了小姑娘许久，念念不忘至今。

　　“姨姨什么时候能再带我飞？”花儿仰头看向背着剑的青衣少女。

　　云临弯下腰，双手搭在膝上，眼睛与花儿的眼睛平行，温声细语地说：“姨姨现在飞不起来了，要过段时间才能带花儿飞飞。”

　　花儿眨着一双大眼睛，懵懂地问：“为什么？”

　　云临轻轻地捏了捏花儿肉嘟嘟的小脸，笑道：“因为姨姨没以前厉害。”

　　“好吧，”花儿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钩钩，姨姨能飞了一定要再带我飞飞。”

　　云临勾住小姑娘的手指，拍着胸脯保证道：“好。”

　　树儿和江常曦在后院里比划鞭法，不想看见正在马厩里吃草的小红枣，闹着要骑马。

　　小红枣脾气好，吃了几颗树儿喂下的红枣后脾气就更好了。

　　江常曦扶着他上了马，唤来一个伙计替他牵着缰绳，便挨着抱着花儿的云临坐下。

　　“冲啊！”树儿挥舞着皮鞭十分兴奋，“给本将军冲散敌军，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树儿被牵到柴火堆前，皮鞭落到干柴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江常曦哈哈大笑，问道：“树儿想当大将军，花儿想当什么？”

　　花儿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脆生生道：“我想当郡主。”

　　云临愣了一下，这个愿望倒新奇，连忙追问：“为什么不是公主？”

　　花儿天真道：“皮影戏里去和亲的都是公主，我不想离开阿娘，当个郡主就可以了。”

　　“对，公主有什么好的，”江常曦很捧场，“花儿要当就当郡主。”

　　“什么公主郡主？”许四娘端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摆着一叠饺子面皮和一碗肉馅。

　　云临凑上前闻了闻肉馅，眉开眼笑地说：“我吃别处的饺子，总觉得不如四娘这儿的香。”

　　许四娘做的肉馅里加了姜蒜末和特制辣椒面，去除肉腥味，和肉的时候又往肉馅里淋了香油，吃起来细腻爽滑。

　　“那等会儿就多吃点，”许四娘拿了双筷子递给江常曦，调侃道，“曦曦少主会包饺子吗？不包饺子可没有你的份。”

　　江常曦接过筷子，挤眉弄眼地哼了声：“本少主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后厨，区区饺子有什么难的？”

　　大话放的有多爽，她的脸被打的就有多疼。

　　云临拿起三人包的饺子放在一起对比。

　　许四娘包的饺子形如偃月，每个饺子的褶皱间隔相同。她包的饺子虽不如许四娘所包，却也浑圆饱满，比江常曦包的扁平饺子好太多。

　　“丑饺子自己吃，”许四娘嫌弃地看了眼一点褶皱都没有的饺子，“这就是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后厨的曦曦少主。”

　　江常曦抱住许四娘的手臂耍赖皮，哼唧道：“我就要吃四娘包的饺子，四娘最好了……”

　　“癞皮狗。”许四娘含笑甩开她的手，端着包好的几十个饺子走进厨房。

　　饺子熟的快，她捞出浮起的饺子放入提前准备好的骨头汤中，喊道：“饺子熟了，自己来端。”

　　凌乱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两大两小站在灶台旁边，眼巴巴地望着香喷喷的饺子。

　　饺子是打乱了煮的，因此每个人的碗里都有江常曦包的扁平饺子。

　　花儿费劲地夹起扁平饺子，说道：“江姨姨包的饺子好像面片。”

　　江常曦诱惑道：“等会儿姨姨带你飞高高。”

　　花儿立即改口：“好吃。”

　　“好吃呀？”江常曦贴心地把自己碗里的扁平饺子夹给花儿，“好吃你就多吃点。”

　　花儿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面片”，又看了眼笑嘻嘻地江常曦，噘着嘴快哭出来。

　　“幼稚鬼。”

　　日落西山，正是用晚饭的时候。

　　小镇不大，来往的商贩却多，冷清地客栈里来了生意，许四娘守在柜台前忙碌，清闲地伙计们也风风火火地动起来。

　　两大两小不好在客栈里挡路，花儿提议去采野花，几人便一头扎进白稚山外围。

　　时值仲夏，山花烂漫，江常曦布了个结界，让两个小孩自己疯玩。

　　她不知从何处扯了根野草咬着玩，懒洋洋地躺到草地上，翘着二郎腿望向晚霞渐消的天空。

　　云临在她身边躺下，深吸一口气，林间的泥土味和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江常曦转头看了眼云临，说道：“我不喜欢打仗。”

　　“我也不喜欢。”云临闭上眼，记忆回到一年前。

　　去年春日，晋国边军抢了黑金城卖给云国的铁矿拒不归还，由此引发云晋两国之间的战火。

　　除非危急存亡关头，一般不会让修行者踏上战场。云国原以为这只是一场小仗，便没征调在籍修士赶赴边地。

　　哪知晋国不按常理出牌，派出修士混杂在军队中，杀得云国北军连连后退，连下云国三县。

　　军情传到云都时，云王来不及征调散落各处的在籍修士，只好命青云宗弟子出征。

　　“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我杀了很多人，有修士也有兵卒。”

　　少女的语气很平静，但是细听便能发现藏在其中的恐惧与敬畏。不是恐惧上战场，而是恐惧战争本身。

　　无数人借此大发横财，无数人埋骨他乡。

　　不定剑沾了很多很多的血，血水顺着剑身上的纹路落入黄沙之中。她洗了很多个澡，却怎么也洗不掉身上的血腥味。

　　云临抬起手，虚握住遥远的天，笑问：“天那么高，能听见来自人间的祈愿吗？”

　　“如果能听见，就不会有天灾。”

　　“也是。”

　　云临突然想起识海中以天道自居、轻则杀人重则屠城的温可雅。

　　好端端的小姑娘，戾气大的没边。关她月余，也不知她有没有好好反省。

　　云临解开缚住温可雅头部的锁魂链，原以为会听到来自小姑娘的咒骂，不想她没听见咒骂声，反而听见小姑娘压抑音量的啜泣。

　　她就像草原上一只失去母兽庇护的小兽，哽咽声中充满惊恐不安。

　　“别哭了。”

　　云临叹了口气，还以为她有多大的本事，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被封闭五识一个月就成了这样。

　　“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去，妈妈我要回家。”云临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温可雅就忍不住，张着嘴巴嚎啕大哭。

　　“不就是上补习班吗？不就是考高中吗？妈，你来接我，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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