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生死令

　　夜，星夜，水倒映群星点缀的黑夜。

　　水泛起涟漪，风拂过，一只手伸出河面。

　　褚谙从水爬出，全身是血，手中握着挂穗。他口中念念有词，记忆却在飞快地流逝。
　　褚谙艰难地走着，每走一步记忆就加速消失，他念着许多人的名字，最后突然念出“鹤珩”。他愣了半秒，心中翻涌出千般万般苦痛。他先是淌下泪水，喉咙刺痛入耳，抑制不住大哭。

　　他的哭声过于悲切，引起了周身活石中未消散灵魂的注意，他们皆转头注视着褚谙。

　　整条边境时水河上传出经久不绝的哭声。哭声如同最恐怖的瘟疫感染了麻木的魂灵，哀嚎传遍两界。

　　远在介宗的琨珸接下了这个颇带流言意味的任务。半路，西方疫病多发，琨珸只得将任务转交给介宗长老。

　　长老隔绝一路时水河边惨绝人寰的哭喊声，将褚谙捡回了药峰。

　　褚谙在药峰睡了不过半个时辰。

　　醒来后看见在药峰取药的修罗面危樾令，吓得一口气差点儿撅过去。

　　2.
　　褚谙从时水出，浑身都是被时水侵蚀的伤。
　　时水伤势非沁谰缎不能治愈。幸运的是，褚谙穿着的就是沁谰缎。

　　沁谰缎能止住褚谙伤势的恶化，缓解伤口愈合带来的痛苦。
　　药峰长老看着沁谰缎下血肉生长，啧啧称奇。

　　不久，仙界就来了使者，说是要接走褚谙去尊者议事。

　　紧接着，褚谙确认了轮回主的身份。

　　轮回主，卦境目前最重要身份之一。

　　自上古卦境轮回彻底破碎后，卦境几度大战容不得卦境生灵去做些什么。直到近些年，卦境在审查司和尊者议事两者的威亚下，逐步走上正轨。
　　寻找轮回主，重铸轮回一事被提上了议程。

　　在轮回主未出现前，所有卦境生灵都以为轮回主是众举。直到审查司宣布轮回主已出，卦境举众生之力，助轮回主重铸轮回。而当时的轮回主还是个吃饭漏嘴的小屁孩。

　　千里迢迢跑到人界边城只为看轮回主一眼的众生灵见状也只能摇摇头。
　　修道里有天赋的人，三岁入道，五岁仗剑，比比皆是。这位轮回主委实有些平平无奇。但也有生灵念着“大器晚成”，守着他。
　　直到轮回主真的开始修炼时，教导过他的生灵，都只能看着他叹气。脾气爆裂的甚至指着轮回主鼻子骂愚不可及。

　　尊者议事几轮嘴炮。各位尊者百无聊赖看褚谙发了几个时辰的愣，口头承认了褚谙轮回主身份后，褚谙才得以休息。
　　他低头瞧着身下云雾缭缭绕绕。时水浸透过衣裳，也浸透过骨髓。在毫无人气的环境中，只有寒冷吊着浑浑噩噩的意识。耳边是谁在说着什么，一些能听懂，一些又好像在天边晃晃悠悠。

　　“也是可怜的孩子。”
　　谁的声音，是遗憾还是讽刺的语气？
　　“身负大任，这点儿苦算什么？以后可有得他受呢。”
　　惋惜还是调笑？
　　“……”
　　他在说什么？

　　“司神怎么看？”

　　此句一出，四周皆静。

　　褚谙抬头，顺着所有人的目光看去，模糊的视线中只有一抹色似蓝非蓝。

　　司神却看向单手提剑缓步而入的某位。
　　那位停在神魂全然跑掉的褚谙身旁，火一般明亮的灼烈气味刺入褚谙不甚清醒的脑袋。褚谙极其痛苦地被这种气味带着思绪乱飞，一会儿好像置身于恶念缠身的炼狱，一会儿又似乎被推入燃烧的稻草堆。在他实在坚持不住之时，一只手坚定地按住他的肩。
　　察觉到这一事实之际，他自出时水以来飘荡不安的心终于回到胸腔，落到实处。

　　“既然如此，”司神言道：“就让仙君负责轮回主如何？”

　　闻言，所有已散落的目光皆全部落在中央两位，并且，全然不掩饰对两位回答的好奇与看好戏的揶揄。

　　“恕鹤珩无能，死地多事，恶念横生事端，恐怕鹤珩难以胜任。”
　　司神继续问：“那便由琨珸负责如何？”
　　“人间界疫病多发，琨珸恐怕也……”
　　“那你说谁能负责？”
　　“介宗。”

　　安静片刻后，各怀心思的所有在场者全都同意了此提议。
　　此事议毕，钟声长鸣，司神拂袖，身形隐去。不过两三钟声，殿中生灵皆散去。
　　空荡荡的云烟袅袅的殿中，只剩下他与仙君离去的脚步声。

　　彼时褚谙，举目无亲，记忆全无，只隐隐记得父母在边城等待着自己，以及手中握着的红线挂穗。

　　3.
　　再度回到介宗已经是尊者议事后三日。
　　在仙界呆的着三日，褚谙总算将自己的神魂从天际拉了回来。不过空荡荡的脑袋并没有因为身体的痊愈得到好转。他依旧回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从时水里爬出来。

　　仙界使者只送褚谙至介宗入口的千步台阶下。
　　褚谙爬了许久，停在站在介宗千步台阶上。他抹掉额头的汗水，抬头就对视上危樾令半瞎的眼睛。危樾令的寒气在烈日下蒸腾，卦力融化覆在身体表面的霜花。他手中提着新鲜出炉的恶兽脑袋，恶念化为气流蜿蜒一整个台阶。

　　恶兽为恶念凝聚成型，能够左右生灵的灵智。意志不坚定者很容易在恶兽的影响下步入歧途。所以一旦发现恶兽，须彻查恶兽盘踞之地，待一切查清，也必须将恶兽斩杀。
　　——这是介宗对恶兽的态度。
　　所以，介宗常常有相关猎杀恶兽的任务挂着。

　　介宗千步台阶，只许以脚步丈量。
　　一见褚谙，危樾令欲几步飞跃离开，却被千步台阶压制。台阶上浓郁的卦气聚合而成的卦灵现行，小小一只又一只，像棉絮似的堆在危樾令四周，令他再难以前进一步。

　　卦境中，卦力是供以生灵们生存的基础。卦灵是万万不能得罪的生灵。

　　卦灵无意识施加的力量，迫使危樾令放下恶兽头颅。
　　恶兽头颅轱辘轱辘滚，一把撞飞了愣神的褚谙。卦灵眼疾手快，层层叠叠压住褚谙，将卦境新鲜出炉的轮回主摁在台阶上。

　　褚谙：？

　　4.
　　一炷香后，危樾令捡起恶兽脑袋拍拍灰尘，坐在被卦气拘在台阶上的褚谙旁。
　　恶兽淌出的气流粘稠，好似飘在空气中的血液。

　　尚年轻的轮回主，还没有见识到卦境的生死无常就经受了卦境祖宗们卦灵的考验——千步台阶风景半日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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